第0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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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阳初升, 景晖微微睁开了眼。

    今日醒来,她并没有守在榻边,只有阿尔斯楞一人覆着白巾在他的毡帐里忙活。一时没见到她, 他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回想起自己昨日是如何晕睡的,他又有些担心。

    手心里放着的纸条滑了下去,落到了榻沿处。

    纸条的滑落让景晖感受到自己掌心处原来放着东西。

    景晖坐起身, 拾起了那枚纸条, 开看了。

    日光透过门帘洒进来,纸条上的字也镶上了金光。

    中心藏之, 何日忘之。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诗经》里的句子, 凭着感觉,应该是她心里有他吧。

    他心中窃喜,却也恼怒。

    她果然还是自作主张了。

    他将纸条揉成了一团,内心波澜起伏,泛白的嘴唇上溢出一抹苦笑。

    她又迷晕了他, 自己走了, 等她回来了, 等他康复了,他一定好好惩罚她, 这次再也不会放过她。谁让她再一次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脸上有点痒,似乎又多了些红疹子。

    景晖心中烦躁, 伸手放到了脸颊边。

    措手不及间, 他的手被人拍了一下,未触着红疹前便垂下来。

    阿尔斯楞阻止了景晖后, 担心景晖责怪自己, 惊得朝景晖跪下:“台吉, 这是哈敦走之前吩咐的,他命我时时看着您,不让您挠脸上的疹子,若是您动手,便您一下,让您长长记性。”

    景晖动了动肩膀,脸色平静地笑道:“看来你现在是只认她这个哈敦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她才来几个月,你便只认她这个主子,一心向着她。”

    阿尔斯楞忽然顿住,睁大眼睛道:“台吉,臣哪敢!只是哈敦是为了你好,所以我不得不听她的。”

    若不照办,哈敦回来后不会放过他,乌仁娜也不会放过他。

    景晖攥紧纸条,略皱了下眉头,平静地问他:“大汗暂时同意不出兵讨伐策旺了?”

    阿尔斯楞点头:“是,多亏了我们的哈敦和大可敦,将大汗给劝住了。”

    景晖湛蓝的双眸带着病气,也有几分寒意:“大汗听从了她的法子?”

    阿尔斯楞点头称是。

    “她带了多少人去伊宁?”

    阿尔斯楞沉默片刻,之后答道:“二十人。”

    景晖掌心冰凉,只觉得攥在手心的仿佛不是她留给他的心意,而是沉沉的冰块。

    他已经料到她不会带太多人去运输车前草,却不敢相信,守着她的居然只有二十人。

    他失神片刻后怒道:“她居然只带了二十人,你和乌仁娜怎么可以放她走?”

    湛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染着病气,更添了几分冰冷的妖冶,令人发寒。

    阿尔斯楞声音干涩:“台吉,您就让哈敦试一试吧,兴许她真的可以救您和这边的兄弟们。”

    “胡闹。”

    他言辞激烈,连带着跟着咳嗽了几声。

    身体健壮如他,也被这疫病折磨得越来越虚弱。

    “她那样娇弱一个人,你们怎么能放心让她带着二十人前往伊宁?”

    景晖捂着心口,心痛不已。

    阿尔斯楞憋回眼角的泪水,激动道:“台吉,您担心哈敦,可我们担心像你啊,让她试试也无妨。”

    景晖颤抖着嘴唇,算从榻上跳下来:“快替我更衣,我去追她回来。”

    “台吉,不可啊。请您听哈敦的安排吧。”阿尔斯楞鼻尖忍不住地泛酸。

    “不仅哈敦需要你,我们底下几万名兄弟也需要你,只有你好好的,我们才不至于四分五裂,任人宰割。”阿尔斯楞拱手道。

    景晖攥紧了拳头,细细思量后沉声道:“你去给我拿纸笔过来。”

    若她有不测,他这边无暇顾及的话,那便只能求她的二哥哥救她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多久,也许就算她寻到车前草,他也等不到她赶回来……

    若是绰罗斯部这边没人能护着她,他便只能靠那个人。

    他落笔之际,乌仁娜夹着一封信进来了,恭声道:“台吉,哈敦她又传了封信给您。”

    景晖激动得搁下笔,在阿尔斯楞替他拿信之前,自己冲了过来,夺过了那封信来看。

    狭长的纸条,映着浅浅的红梅图案,书着几枚楷:安好,勿念。

    下方还附着几行字:吾知汝怒,待尔痊愈,任尔惩罚。

    他们之间所的惩罚,自然心照不宣。她这是算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付于他。

    景晖一时情绪激动,身子越发虚浮,踉跄之际,被阿尔斯楞扶回了榻:“台吉,我们相信哈敦,她肯定能及时运着车前草回来。”

    景晖昏昏沉沉,躺下来后,他道:“阿尔斯楞,速速将我刚刚写好的信送往紫禁城。”

    阿尔斯楞一脸不情愿:“台吉,难道您想让那边的人接走哈敦吗?”

    景晖怒看他一眼:“你别多问,只需照做即可。”

    他好怕自己护不住她。

    为了安抚景晖,韫欢每日都会送一封信回来,和他自己到哪儿了,劝他乖乖休息。景晖病情越来越严重,因心思沉重,他脸上的红疹也越来越多,阿尔斯楞和乌仁娜心照顾着他,才没让他挠破英俊的脸。

    他每日一睁开眼,就盼着能收到韫欢的信,偶尔也会坚持着起身回信给她。

    *

    马蹄达达行过草原,坐在马背上的韫欢读了景晖送来的信后,忍不住一笑。

    他他等着自己全然康复的那天,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好好“惩罚”她。

    他果然惦记着这些事情,她从前一直认为他是急色之人,至少他第一次见她时便不尊重她。

    在他身边这么久,关于他的事情,他也听他底下的人议论过不少。

    他成为绰罗斯部的大台吉七年,身边一直未曾有过女人,便是丹济拉将女子送到他榻上,他也将人完璧归赵地轰走了。

    也许他的急色,只是针对她。不过,他并没有强迫她。他一直心翼翼地呵护着她,有那么几次冲动了点,也不曾动真格。他也一直为了她改变自己,即便他不曾改变时,也已经令她心动了……

    这几回他都算放自己走,而她却不想走了。

    如果他能逃过此劫,她应该会答应他,做他的妻子。

    行进了一段路后,终于到达伊宁境内,满地绿草如茵。

    韫欢带着二十名“家丁”,在这片草地上逛了大半圈,有车前草的地方倒不少,但都有士兵把守着。

    伊宁这边的策旺应该已经听了绰罗斯部那边闹瘟疫之事,这是故意派人守住这些救命的草药,不让那边的人寻去。

    若她主动提出购置车前草,只怕不一会就会被人拖到策旺那里去。

    韫欢思量了下,算再走远些,兴许有些偏僻的地方,他们还没围起来。

    她和一众家丁翻过一座山丘后,到了一处盆地中央,这里长着许多车前草,不似别处高矮不一,这里的车前草显然经过了精心理。

    偌大的草地上,只有一个老农弯腰悉心理着。

    韫欢和一众人走过去,老农竟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给草浇着水。

    韫欢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先生!这片草地是您的吗?”

    老农转过身,佝偻着身子,竖起耳朵问:“你什么?”

    韫欢重复道:“老先生,我刚刚问,这片草地是您的吗?”

    老农这才听清了些,答道:“是我的。”

    韫欢含笑:“老先生,可否卖我些车前草?”

    老农正了正神色,见她一身清人衣裳,看似放下了几分戒备:“这车前草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是最近伊宁这边,可汗管控得紧,不让随意出售。”

    韫欢急道:“老先生,您有所不知,我本是中原地区江南人氏,冬去春来,我们那边竟闹了瘟疫,我阿玛听人草原人的车前草能缓解病情,所以遣我来此寻草药。大清与绰罗斯不睦已久,所以我迫不得已绕道至此。还望老先生卖我一些。”

    老农面色一阴:“原来姑娘也是为瘟疫来寻车前草的。你们那边闹瘟疫,难道朝廷不管吗?舍得派你这么个丫头来寻草药?”

    老者的话干净利落,全然不似刚刚那般耳背之人。

    韫欢退了几步,示意后面跟着的家丁冲上前去。

    一众家丁上前后,老农揭掉了面上贴着的一层褶皱,假面皮之下,这是一张年青男子的脸,鼻梁高挺,眼神深邃,不是中原人氏,应是草原民族。

    卸下伪装后的伊宁部士卒卓尔堆着一脸笑容,喜悦道:“你们中原人有个成语叫‘守株待兔’,我在这里守着,居然真的待到了。姑娘,你快,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噶尔丹那边?

    他们那边最近疫情肆虐,科布多附近有车前草的地方,不仅被我们焚烧了,还被另一伙人烧了一部分,看来想要噶尔丹命的不止我们可汗一个。他倒是放心,派你一个姑娘过来寻找救命的药草。”

    韫欢听了暗暗捏紧拳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冷笑道:“你看我像草原民族的女子吗?我是如假包换的清人,四海皆知,清人与绰罗斯水火不容,我为什么要帮他们?”

    卓尔垂首瞧她,看扮看长相确实是清人,可他心里依然存着疑虑:“就算你是为清国求车前草,也不该是你来。你们的君主比噶尔丹更重民心民意,若有疫情,他不会枉顾当地之人的性命,一定会派朝廷的人来。”

    韫欢接着道:“我家乡当地已将疫情上报朝廷,朝廷迟早会派人过来。只是我近期恰好在蒙古行商,所以过来方便些,听闻家乡当地已经封城,还请你赐我一些车前草。”

    韫欢起谎来眼睛也不眨一下,卓尔听了竟有几分信了,但他急着立功。

    就算她不是绰罗斯部派来的细作,他也能将她成是那边的人,这样也就不枉他多日来扮成老翁,在此守株待兔。

    他捏了捏拳头,对着韫欢不客气道:“姑娘,我们可汗有令,凡是有人来寻车前草,无论是何人,都得带回去见他,你随我跑一趟吧。”

    韫欢心下微乱,面上不动声色道:“我若是不去呢?”

    卓尔挥手示意,四周山丘下跑下来一大批人马,迅速将她和伪装成家丁的绰罗斯士卒包围起来了。

    卓尔颇为自豪地道:“姑娘,你身边只有这么些人,如何能帮你逃脱?这下你不得不随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