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被送进了省立医院的国际病房。

    病房很安静, 是个套间。

    几位从C镇赶过来的长辈坐在外厅闲聊。

    他们大声感慨这个病房这么豪华，从来没有在医院见过还有带客厅的病房，不知道住在这里额外得花多少钱之类的, 引来了护士的训斥后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胆囊微创手术是手术, 但祁奶奶年事已高，去年又摔伤过，总归是动了刀。

    祁星睿赶来医院的路上, 担心裹挟着疲惫，压抑了满身的负面情绪，终于在听到奶奶中气十足的那一句骂声之后放松了下来。

    奶奶手上还挂着留置针, 他帮奶奶盖好了被子, 默默地坐在病床旁陪她。

    苏妍联系了之前陪护陈兰的李大姐, 李大姐前天才送走一个病患, 收拾之后就赶了上来。

    李大姐上来时候遇上了主任查房，听着李大姐简短的跟主任交流沟通病情养护，苏妍这才放下心来。

    大概是术中麻醉的效用还在体内, 祁奶奶骂了祁星睿两句, 又催他赶紧回去工作。

    祁星睿不想话，只点了点头, 倔强又沉默地坐在病床旁边。

    祁奶奶的困倦涌了上来, 无奈地：“反正你也不听我的，我困了, 先睡了, 你要对你媳妇好点。”

    苏妍一直跑上跑下，缴费听医嘱，安排祁父签各种术前术后通知书，又去订了众人的晚饭, 等她忙好一切回来时，才发现祁星睿趴在奶奶的病床旁睡着了。

    她拿了条毯子，准备去给他盖上。

    黑夜刚刚降临，他满身疲惫和担忧。

    苏妍刻意放缓了脚步，可她靠近时，祁星睿还是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看着陌生的病房环境，看到病床上的奶奶，回过了神。

    星源投资定在三天后上市，就像一台自动行驶的高铁，飞奔在上市的路上，如果在此时按下暂停键，不仅会影响到巨额资金，对星源的声誉更有不可挽回的损失。

    在这架高铁上，坐着的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众多上下游企业和星源全体员工。

    他必须回去坐镇。

    还好，千难万难，奶奶出手术室的这一刻，他还是赶上了。

    他再也不用回家后听着家人阴阳怪气的扎心：“世界冠军有什么用，挣再多钱有什么用，家里老太太生病了还不是我们在伺候。”

    他的奶奶可以享受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医疗，而不是像去年一样，在乡镇医院包扎石膏。

    他伸出胳膊看了眼时间，哑着声音对苏妍：“我得回去了。”

    苏妍拿起外套：“我送你。”

    苏妍跟祁父嘱咐，晚饭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定要在医院留着不要乱跑，术后护理都必须听李大姐的话，不要吵奶奶休息，等她回来后，再来帮他们安排住处。

    祁大伯想抽烟，苏妍给了他一百块，让他出去买烟，又千叮咛万嘱咐道不许在住院大楼里面抽，他也答应了。

    祁父很认可苏妍，对苏妍的安排听得认真，并且像苏妍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这边，不给她添麻烦。

    祁星睿上车后，一脸阴郁地坐在副驾驶。

    苏妍启动车子后，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半俯下身子，贴在他胸口，把副驾座椅调平了。

    她轻声：“睡吧，到高铁站我叫你。”

    车子行驶在省城的高架上，路边的灯光不断飞逝。

    霓虹闪亮的都市，夜色迷离，苏妍的心思却一直往祁星睿这边飘。

    他肉眼可见的清瘦了许多。

    他才24岁，不像花神一样有手伤，直播时在高端局的对明显能看出来他的竞技状态没有下滑。

    一个当之年的战术大师，一个巅峰状态的主攻手，前段时间还跟她过想回去赛场。

    他如此坚定又果决地放弃自己的坚持和梦想，仅仅攀登过一次巅峰，够吗？

    苏妍不敢评论老板，但她觉得，按照祁星睿的性格，不够。

    只是他这个人，永远理智大于冲动，克制多过感性，也许是从身边没有母亲的角色，所以他做任何事都像他的比赛风格一样，心谨慎、谋定后动，用一把剑撕开缺口，便一往无前、攻城略地、进攻性十足。

    他是怎么做到又隐忍又爆发的。

    再回到奶奶手术这件事儿上，他把奶奶看的比一切都重。

    也许是从失去了母亲，奶奶填补了他成长过程中的空白。

    也许是奶奶在贫瘠的土地里，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也许是奶奶一贯的坚持，让他走出了那座大山。

    他懂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所以他可以果断放弃一切，只为了离奶奶更近一点。

    苏妍又想起之前陈兰病理结果没出那会，不配合治疗一心求死时的自己。

    像是双脚陷入沼泽泥潭，拼命地拽着上方悬空藤蔓，用尽全身的力气却无能为力。

    那种绝望、窒息和看不到希望的恐惧。

    所以他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也是被无边恐惧包裹着吗？

    还好，还好我在。

    他这样的人，当是端坐云端的谪仙人，俯览众生，而非在凡尘浮沉。

    车子驶上高铁站落客平台时，苏妍叫醒了祁星睿。

    他睁眼，看着高铁站的检票大厅越来越近，沉声吩咐道：“这边交给你了，辛苦。”

    苏妍放慢车速：“你不用担心，我有经验，奶奶这边还有家里面，我都会帮你照顾好的。”

    “嗯。”祁星睿调整座椅，慢慢坐了起来，他一字一句得缓慢，“姐姐，对不起，你工作才上正轨，我这边就……”

    苏妍断了他：“我们专心工作也是为了家里人有更好的生活，我拿了你的年薪，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你放心。”

    他解开安全带，声：“等星源上市成功，你真的会有很多很多钱，要是不想工作也可以衣食无忧的。”

    “你你送我那5%的股份吗？”苏妍反应了过来，她都快把这事儿忘了，她挥挥手，“留着避险，姐姐又不是不能挣钱。”

    祁星睿看了一眼在落客平台上指挥交通的交警，浅浅地亲了苏妍的脸颊一下，声道：“姐姐，我走了。”

    苏妍手扶着方向盘：“去吧，放心，家里交给我了。”

    祁星睿下车，看着苏妍的车尾灯消失在夜空中，转身又变成了那个面无表情地祁总，大步流星地迈入了高铁站。

    只是这一次，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目标，他有了后盾，也有了铠甲。

    怕几位叔伯不适应医院环境，苏妍去包了大量的食物充作夜宵。

    等她回到病房时，李阿姨在内间陪护着奶奶，看到苏妍回来了，简短了一下奶奶的情况，苏妍放心地点了点头。

    几位叔伯在大厅歪歪扭扭地躺着，苏妍招呼他们吃了夜宵，又带着在医院附近开了间酒店。

    祁大伯拿出刁在嘴里的牙签：“苏可不要这么客气，大家都不是讲究人，过来伺候老母亲的，哪需要住这么好的酒店呢。”

    苏妍看了眼祁父，见他对祁大伯的观点十分赞同的表情，直截了当地：“费用祁总全包了，各位从家里赶过来也很辛苦，各位只要哄奶奶开心就行，身体照顾方面，咱们交给专业的人。”

    观念不同的事儿，苏妍从来不想着用给自己的观点去压人。

    她换了个法：“我们请的护工一千块钱一天，很贵的。我看过新闻，有的护工会欺负家里老人，几位叔伯辛苦点儿，监督一下李阿姨，术后陪护这个很熬人，大家晚上好好休息，白天跟我换班，行吗？”

    几位这才答应。

    安顿好几位叔伯之后，苏妍赶到病房。

    李阿姨像之前照顾陈兰那会儿一样，帮她支好了陪护的床铺。

    国际病房这边，跟之前陈兰挤在普通病房不一样，视野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省城川流不息的车流。

    苏妍陪着忽然醒过来的祁奶奶聊了会天。

    麻醉的效力逐渐褪去，祁奶奶的伤口开始疼痛，她怕影响到苏妍休息，自己默默的忍着痛，艰难的在病床翻身。

    苏妍睡得不安稳，发现了奶奶的情况。

    她干脆坐起来陪她聊天，聊祁星睿生活习惯，聊他的事业发展，聊他和自己的CP粉，渐渐地，哄得祁奶奶又睡着了。

    胆囊微创手术是手术，一般两到三天就出院了，碍于祁奶奶年纪偏大，国际病房又有足够的病床，结合家属意见，祁奶奶在五天后才出院。

    住院期间，星源投资成功在A股上市，上市首日暴涨近140%。

    苏妍对经济学了解不多，她搜了几篇新闻，看了几篇经济学家的评论后，又在热搜上看到了祁星睿身家过亿的TAG，在病床前给奶奶读新闻。

    祁奶奶很高兴：“这是不是就代表他不会随时破产了？那我就不操心了。哎，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天天在身边蹲着的，人生已经定型了，可是越的孩子啊，要操心的越多，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啊。”

    苏妍顺着祁奶奶的话聊：“不好好经营还是会破产的，但破产的概率就很低很低啦。您赶紧好起来，下回让他带您去他魔都办公室那边看一看，去那个环球金融中心一般人还要买票呢，您到他办公室看一下魔都的城市天际线，那叫一个一览众山，可壮观了。”

    祁大伯敲着二郎腿：“乖乖！大侄子这么厉害，下次也请我们去坐坐。”

    祁父憋了半天，还是鼓足勇气对大哥：“还是算了吧，他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业，我们去能干啥呢。”

    出院后，祁奶奶二话没，让祁母和吕柳思把自己的行李包过来，住进了县城疗养院，搬进了陈兰隔壁房间。

    苏妍乐的轻松，每天早上班之前把煲好的汤送到疗养院厨房里，再赶去大江国际。

    她请了这一个礼拜假，按照原定的工作计划，各部门的培训核验结束了。

    看着助理发过来的考核结果，苏妍大吃一惊。

    前厅部排第二，而第一名，是餐饮部。

    她学祁星睿，面无表情地让助理把她不在的这一周，所有餐饮部相关的照片发了过来，又拿来了各部门的数据日报和周报。

    下午，浏览完两位助理发给她的工作内容后，她冷笑一声，挑出几张照片和数据印出来，去敲孙总的门了。

    班后会，孙总垮着脸宣布，餐饮部考核因为数据统计出现纰漏，将按考核标准，扣除相应分数，最终结果居各部门末尾。

    客房部因为之前苏妍在检查豪华商务间时，发现了扫人员没有严格执行分区清理政策，按照考核标准扣了20分，一直担心考核垫底带来的影响，孙总的结果一宣布，客服部经理杜涿差点没当场跳起来鼓掌。

    餐饮部谢娟一脸不忿：“这考核结果都发给李董了，李董也签字了，你苏妍一回来，就要推翻李董和孙总已经拍板定下来的事儿，这大江国际是你的一言堂吗？这大江国际到底姓李还是姓苏？”

    “我要以酒店创始员工兼部门经理的名义实名跟李董举报，你苏妍就一空降的年轻屁孩，靠着裙带关系工作中拉帮结派，仗势欺人，闹得公司里人心惶惶，你这副总的位置是别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