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冲破 剧情+酒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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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约定要去洗尘宴的这天, 陶宜却像是有些忘了时间。

    其实他从官署回来得的确挺早,也已经换好了外出穿着的便服,但他却没急着出门, 而是坐在书室里一个人喝着茶, 总望着院子里那株已开始飘香的木樨树, 不知在想什么。

    张破石看了看天色, 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只能去提醒。

    “相公, 天快黑了。”他委婉地道。

    以往这种时候, 陶宜都会点点头应一声,然后从容地起身出门。但这回他却皱着眉, 用明显有些压抑的语气回道:“我看得见。”

    人却坐着没动。

    张破石也没有多催, 按照以往的经验, 他也只需要等着自家相公做出决定。

    于对方而言, 只可能有“及时”,而不会有“误时”。

    果然,方过了半晌,陶宜便站起了身。

    “走吧。”他无甚表情地着, 脚下未停, 已径直朝门外行去。

    马车驶出桃蹊巷时,已是薄晚。

    夜市正开始热闹起来, 和平时一样, 这会儿的路上不免有些阻塞。行至拥堵路段时张破石驾着车便只能缓缓往前,他也挺无奈, 按理这时候骑马会快一些,不过相公要坐车,那就只能坐车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 有人在扬声喊着让道。

    往来行人很快或主动或被动地在并不宽敞的路中让出了一条路来,张破石借着这个空隙正好也看清了眼前场景,原来是有成群结队的潜火兵正拿着器具往前头赶。

    城中有望火楼,看这阵仗,想必是瞭望兵又看见某处起了火光。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再大的官也要让路,否则事后就要被等着弹劾。张破石身为陶宜的元随,自然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应如何做,于是紧随其后地尽量引着马把车往旁边靠了靠。

    此时那群潜火兵就是整条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存在,老百姓们都纷纷驻足观望,很快就有人从望火楼上的指灯看出了起火的方向。

    ——“好像是东十字大街那边!”

    ——“哎呀,那中山正店会不会也遭殃啊?”

    ——“那街上可不少酒啊,烧起来只怕是没完……”

    张破石愣了一下,正想回头对车里的人什么,却见门帘忽然一动,陶宜已径自三两步出厢跳下了车。

    他是跑着去的。

    可路上人太多了,越往东十字大街的方向,无论人车马,尽皆难行。

    陶宜只能放弃了去赁马赶路的念头,不断拨开眼前的人想要加快脚步,摩肩接踵,就连身上的玉佩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

    等他好不容易赶到那里的时候,入目处只见前方一片火光,几乎是瞬间便灼入了他心头。

    陶宜脚下微顿,旋即下意识就要再往前走。

    却忽然有人拉住了他。

    “相公,您怎么来了?”是周乾。

    陶宜看着他,一时没太能回过神。

    “听是前面的油饼铺子没熄好灶炉。”周乾也被吓得够呛,“还好潜火兵来得快,不然只怕我们也要遭殃。”

    陶宜却迈步要往前走。

    周乾忙又拦住他:“当心烟气灼人。”

    陶宜径自拨开了他的手。

    “相公!”紧跟着赶来的张破石再次拦住了他。

    陶宜转眸刚要发火,却见张破石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后头,快速地提醒道:“蒋老板。”

    他立刻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望去,下一瞬,果然在灯影下看见了刚刚避到那里的蒋黎。

    她恰好皱着眉转过了身,一个不经意的抬眸,便与他视线遥遥相撞。

    蒋黎不由一顿。

    陶宜站在人群中,凝眸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目光幽深,似有光华流转。

    顷忽之间,天地只仿若无声。

    她亦静静遥望着他,心中百转千回,却没有迈动脚步。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良久。

    直到陶宜收回目光,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人潮涌动,蒋黎很快便再也看不见他。

    “娘子,”珊瑚声地问道,“您怎么不上前个招呼呢?”

    蒋黎默然了几息,淡淡轻牵唇角,道:“有河。”

    ***

    这场火确实波及了酥心斋。

    但万幸的是当夜没有起风,加上潜火兵从四面八方来得极快,蒋黎的损失并不算太大,只是大门和前堂需要修缮一下。

    但也足够她心疼整夜了。

    她一晚上没睡好,次日大早就来了店里算账,越算越郁闷,只觉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大约的确是需要去庙里拜拜。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她想,自己都已经情场失意了,怎么生意场上还要倒这么大的霉呢?

    这念头一起便不住了,她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不易,越发觉得不甘和憋屈,算着算着账,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她边哭,还边坚丨挺地继续算着账。

    有人走了进来。

    “你让我自己待会儿,”她头也不抬地,“我要哀悼一下我失去的宝贝。”

    气氛静了静。

    “你的宝贝是什么?”

    蒋黎闻声,蓦地一愣。

    她下意识倏然抬眸望去,入目处,只见陶宜正静静站在她最爱的那幅帘子下。

    他还穿着昨夜那身衣服,和那时一样,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但这一次,他的眼睛里已没有了隐忍之意。

    蒋黎突然一阵紧张。

    她不由站起了身,顿了顿,自觉坚强地道:“当然是我的钱。”

    陶宜微默,略略一忖,似放弃地道:“那便算了,这个我争不过。”

    蒋黎轻攥掌心,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缓了缓心中慌乱,又道,“这么一大早的,相公没有别的事可忙么?我这店暂时开不了门,没法招待……”

    “你赢了。”他忽然如此道,目光无奈,却又微带释然。

    她怔了怔。

    陶宜迈步缓缓向她走近,口中续道:“我好像的确是非你不娶。”他,“放不下,也不愿放下。”

    他于她身前两步之距停住了脚步。

    “阿黎,我输给你了。”他深深看着她,温声问道,“但不知,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蒋黎脸上泪痕未干,却已又再觉得眼前模糊起来。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为难一下他,就算再不济,也不能答应地这么轻易。

    可这个念头才在心里升起,她又觉得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她本就想要他,她也明白自己爱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活得那么清醒,清醒到连她都觉得残忍。

    可这样的人,却肯为了她到梦里来。

    她根本毫无抵抗力。

    蒋黎垂下了眸,带着些许不甘地轻轻道:“我好像,一直在等你来。”

    陶宜一顿。

    他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拉过她便用力抱入了怀中。

    蒋黎只觉心里的委屈瞬间就如烟花一样炸开了。她忍不住抬手他,一下又一下,力道不重,却满是埋怨。

    陶宜只将她抱得更紧。

    “对不起。”他轻吻去她眼下的泪水,疼惜地道,“我再不惹你难过了。”

    蒋黎忍着哽咽,问道:“这回算是‘承诺’么?”

    陶宜弯了弯唇角。

    “嗯。”他点点头,抱着她,于她耳畔低声而坚定地应道,“你想要的那些,我都给你。”

    蒋黎鼻尖一酸,再难出半个字来。

    她只能无声地,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

    “你什么?”

    陶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坐在面前的弟弟,陶宜那满脸的平静从容和往日里分明一模一样,可怎么出来的话就这么不冷静,这么的……令人难以置信呢?

    “我,我要娶蒋四娘。”陶宜又平声重复了一遍。

    “我没聋!我,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陶宣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好不容易缓过来,道,“你昨晚亚相本意是要你去和陕西路转运使的侄女相亲,可你爽了约,不止爽了约,你还下定了决心要娶蒋四娘。陶三郎,你自己想想,这是你能干得出来的事么?”

    陶宜略感无奈地看着他,道:“二哥哥,听话听全。我的是:我昨晚想了一夜。还有,我今天已去过了亚相那里,明确婉拒了和陆家的事。”

    他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纵然他昨晚在火街上见到蒋黎的那一眼时他就已经想要冲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可他生生忍住了。

    他怕自己因一时的冲动连累她,更怕做出什么只要多考虑一刻就会令自己后悔的事。

    所以他考虑了整夜。

    这一夜他想了许多,基本上全是不好的东西,可想到最后,却统统敌不过“蒋黎”二字带给他的向往。

    他还能如何呢?

    他认了。

    陶宜觉得自己活了半辈子,大概除了当年考科,就没有过这么想要极致追求什么的时候。

    蒋黎的确不适合三司使,可她适合他。

    那时候他还想起了谢暎曾经过的话,也突然明白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不可或缺”。

    所以从酥心斋出来之后,他就直接去找了鲁墘。

    他昨晚已经差过人去称了病,今日再去,也无非是亲自周全下礼节,同时婉拒了对方的牵线。

    鲁墘当然也问了他原因。

    陶宜这次便回答道:“其实我心里已看中了一人,但又觉得可能大家的条件不太合适。但来也是多亏了亚相点醒,人生在世,既好不容易遇见个合眼的人,还是不要错过了。至于条件之类的,到底也并不影响做人做事。”

    “陆运使的侄女正值好年华,而我之心已半老,唯有愿她将来得配春风得意少年郎。”

    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并无再有派系联姻之意,也驳了陆氏女为他耽误年华之。

    鲁墘应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没有再多言。

    陶宜也很清楚,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行事立场在旁人眼中将会变得微妙。

    陶宣才不在乎弟弟是想了多久做出的决定,他只知道这个“结果”令自己十分头疼。于是他不客气地道:“行,我就算理解你,也愿意支持你娶个自己喜欢的。可你是不是忘了,蒋四娘当初和她的夫家闹掰,是因她成亲多年无所出?”

    然而陶宜听了这话却是一笑,反问道:“二哥哥觉得我既做了这个决定,还会在乎这些没必要的事么?”

    陶宣无言以对。

    陶宜挪到了他身边坐下,伸手揽住兄长的肩膀,语气含笑地安慰道:“别这么气,谁让爹娘给我生就这么个糟糕的性子,你也没处找理去。做哥哥的,就认了吧。”

    陶宣听得糟心,仰头倒吸了一口气,然而顿了顿,却是道:“往后不许再喊头疼了。”

    陶宜抿了抿笑,温然颔首:“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