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餐厅包厢。
服务生在上菜时忍不住多瞄了桌上的客人两眼, 眸底压抑着兴奋至极的色彩,她将推车里的菜肴慢悠悠地上齐。
“时洲先生,菜都已经上齐了……”
这话到一半, 服务生就猛然红了脸。
她是新来不久的实习生, 原本只是普通上个菜, 哪里能想到包厢里坐着的是如今《乱世》里大爆的男主角时洲?
电视屏幕里的长相就已经足够勾人了, 没想到时洲居然还是不上镜的那一挂!真人的美貌杀伤力简直还要强上百倍千倍!
她这无心上菜,只想着偷瞄,一不留神就冒出了时洲的名字。
服务生有些窘迫, “抱、抱歉。”
时洲微微一笑, “不用道歉, 但我需要和家人清静吃个饭, 如果没事的话, 还请其他服务生都别再进来搅了, 谢谢。”
他对外人一向带着礼貌的生疏,声线里藏着如同冰泉渐融未融的清冽感。
服务生脸颊更红,转瞬就看见时洲对面的中年女人将水杯往桌上一落,闹出的动静稍微有些大。
时洲唇侧的笑意凝固了一瞬,转眼消失。
服务生不敢多留, 礼节性地朝着两位客人点头示意后,立刻离开了包厢。
在关门前,她还暗戳戳地顺着门缝瞄了两眼——
时洲对面坐着的中年女子莫约五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一件黑色为主的改良旗袍,看上去沉稳又大方, 只是眉眼间带着点不出的严肃。
这人是时洲的母亲吗?可这母子间的气氛怎么有种不出的拘谨呢?
好奇怪啊。
包厢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 气氛隐约又被沉默所取代。
时洲主动给楼可芩盛了一碗汤,“妈, 你尝尝?爸呢?他没跟着你回来吗?”
楼可芩瞧见还算孝顺的养子,叹了口气,“你上回给我们俩报的体检,你爸查出来了。”
时洲想起过往的遭遇,内心咯噔一声,“查、查出什么了?什么时候的事?”
楼可芩看出时洲眼底的紧张和担心,如实,“胃里长了瘤,好在体检发现得早,检查后是良性的,专家的手术初步定在元旦前后。”
“你爸不想让你担心,所以一直瞒着没。”
良性的?
当年时仁清的病况就是因为拖延太久,才从良性转为了恶性,看来提早个一年半载的检查,的确还是起效了。
时洲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到时候我回国外看看爸。”
元旦前后,《乱世》差不多也要杀青了。
楼可芩喝了一口汤,慢悠悠地,“我这次是瞒着你爸回国的,假意自己和朋友去参加一个花艺比赛,来回加在一起就四天。”
“……”
时洲听出弦外之音,不话了。
楼可芩将汤碗放回到桌上,直视着时洲的双眼,“不是在国内做幕后工作?那怎么连个带着实习标志的服务生都认识你了?”
“时洲,你和你爸明知道我讨厌华国娱乐圈里的一切,居然还联手起来骗我?”
“要不是我意外看见了你时候的视频流传出去,我还不知道我儿子在华国风风光光当明星了!”
时洲的眼睑下垂,沉默注视着汤碗里泛起的涟漪。
因为时昼进入娱乐圈成为练习生后才意外坠海,所以楼可芩反感且屏蔽了娱乐圈相关的一切事务。
而且,再加上时仁清的有意隐瞒,时洲才能隐瞒她近三年。
时洲知道纸始终是保不住火的,只是没想到这次,意外居然出现在他对于‘吻痕’澄清的胎记视频上。
时洲平静回答,“妈,这事是我做得不好,我不应该骗你。”
楼可芩深呼吸了一口气,“洲,道歉的话就免了,娱乐圈里的水太深,我这次来就是劝你跟我回去的。”
“国外的乐团那么多,你的钢琴水平又不差,照样能找到好的工作,别待在娱乐圈这种不干不净的地方!”
钢琴?
时洲听见这个捆绑了近八年的字眼,眸底晃出一丝微光。
且不当初他成为演员的缘由之一就是厌倦了没日没夜地和钢琴交道,最重要的是,他早已经不是五年前的自己。
任何一门技艺,长时间不练就会变得生疏,时洲哪里还能像楼可芩期许地那般以‘钢琴’为生?
“妈,你已经知道我在华国成了演员,我现在手头有部剧还没拍摄完,和公司的合约也还没到期。”
时洲拿出辞,“这样不管不顾地出国,对其他人来是不负责任。”
“那就等你把这部剧拍完,至于经纪公司,大不了解约的钱我来出。”
楼可芩的态度只往后退了一步,出口又带上了常见的命令。
“洲,我话就到这里了,你别任性!娱乐圈这种是非之地,你不能待、也不适合待!”
这些似曾相识的辞,时洲听了不下十遍,心里早已经免疫了。
他带着仅有的那一丝希望反问,“妈,如果我,我喜欢演员这份工作,我喜欢以角色的身份去经历他们的故事,我不想离开这个演艺圈呢?”
“……”
这下子,沉默方变成了楼可芩。
时洲想起退圈的那两年,轻饮了一口温水,“妈,我已经成年了,我想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我很感谢你和爸这么些年来对我的养育,该尽到的责任我都会尽到,只是……”
“只是什么?”
楼可芩出声断,“只是你非得铁了心在娱乐圈扎根?时洲,我了不许你听见了吗?你不应该走这条路!”
心里不该有的那件期许彻底幻灭。
时洲握着水杯的指尖用力到泛白,终究还是控制不住戳破,“如果不是我,而是时昼呢?”
楼可芩满是错愕,“什么?”
“如果时昼,你一定会答应他的所有请求吧?”时洲自嘲地笑了笑。
“你一直把我当成他的替身,饮食习惯,穿衣风格,日常爱好,甚至连事业婚姻都得和曾经的他保持高度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时昼喜欢舞台所以才入了娱乐圈。时洲却要因为时昼的意外悲剧,不能迈进娱乐圈一步。
时洲眼眶弥漫出一丝酸涩,更多的是经年以来积压的疲惫和失望,“可你想过没有,我是个独立的个体,时间久了也会累。”
如果以往,时洲为了顾虑楼可芩早年丧子的偏执心理,还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下去,时仁清生病的时候,他也心甘情愿地放下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回去尽孝道。
可后来,楼可芩撕毁他的护照和证件,甚至还瞒着他给盛言闻寄出离婚协议时,他终于还是彻彻底底认清了——
从头至尾,楼可芩都没有把他当成儿子看待。
在她的心底,时洲永远都是时昼的影子,不配拥有自己的思想、事业和爱情。
楼可芩欲言又止,“你……”
她从未主动在时洲面前提及过自己早逝的儿子,对方又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妈,我变成不了时昼,我也不愿照着他的模样而活!”
时洲这话得很坚决,甚至直接戳破了关键一点——
“而且我喜欢男人,以后也不可能会娶妻生子。华国现在已经同性合法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选择在这里扎根。”
如果,曾经的时洲面对楼可芩是恐惧、是胆怯、是压力,那么现在经历过那一切的他,已经不愿活在对方的阴影下了。
该尽的孝道,时洲不会躲。
但不该听的规矩,时洲也不想继续配合。
如果瞒着进娱乐圈这事,楼可芩最多只是觉得不满,那么时洲后面的一段话则是彻底戳在了楼可芩的底线上。
喜欢男人?
楼可芩气得眼色一变,“时洲!你知道你在什么吗?”
时洲平静颔首,“知道,爸那边,我会亲自和他解释。我不是时昼,也请你别把我当成他了,好吗?”
楼可芩从未见过时洲如此不听劝的时候,她拿起自己的手包失望至极地表示,“你当然不像昼!”
“要是昼还在世上,他一定比你听话,也比你更优秀!”
“……”
时洲眸光黯淡,苦涩地笑了声。
即便早已经做好了‘自己不如时昼’的准备,但楼可芩这句贬低依旧往他的心脏戳出了一个血窟窿。
包厢门被重重关上。
楼可芩没再理会他这位‘叛逆’的养子,夺门而出。
时洲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排骨汤,望着满桌的菜肴也没了吃饭的念头,独自一人待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按下呼叫铃。
很快地,又是那名实习服务生走了进来,“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需求的?”
时洲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压下心头苦涩,“你好,结账吧。”
“这些菜能帮我给有需要的人群吗?我临时有点事,这些菜基本上都没动过,就是舀了两勺汤。”
服务生提议,“可以包的?”
时洲摇了摇头。
他现在没什么胃口吃饭,包回家到最后也怕是浪费。
服务生见此,又,“时先生,那也没关系,我们店每晚都会留半时的福利餐时间,可以给到点有需要的人群。”
“好,谢谢。”
时洲结了账,等到出餐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楼可芩的突然到来破了时洲原本的计划,此刻他的心像是塞满了沉甸甸的石头,他只想着重来一次就能和盛言闻并肩,但也差点忘了——
养母的态度永远不会改变。
他永远不如时昼?呵。
时洲的情绪跌到了低谷,只怕去参加盛言闻的生日庆功宴也会被人瞧出端倪。他想了想,调转方向朝着记忆中熟悉的酒馆走去。
…
半个时后,时洲独自一人坐在了酒馆卡位上。
这家酒吧是圈内的明星前辈开的,对方和时洲在上部戏里有过对手戏。
虽做成了酒馆的形式,但不是对外开放的。只接待圈内艺人或者老板熟悉的朋友,隐秘性很有保障。
时洲独自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借着酒意回想着两年前的一切——
他自觉错过了太多,甚至愧对于一直在国内等待的盛言闻。经历了长期的异国恋,两人间要没有存在距离隔阂是假的。
回国前夕,时洲和擅作主张的楼可芩爆发了从未有过的争吵,带着自己补办好的证件回了国。
在机场候机时,时洲在输入框里了又删,却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他害怕盛言闻已经看见了那份离婚协议,更怕对方在那份离婚协议上痛快签字。
毕竟两年的时间,爱人早已经变成了事业和地位双收的影帝,而他只是止步不前、复出还不一定有人支持的过气演员。
如果盛言闻对这段婚姻真没了感情,他又能拿什么去挽回?
离婚?
然后看着盛言闻和别人在一起吗?
时洲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觉得心脏像是碾成了粉末,酒意越来越上头,却依旧麻痹不了过往带来的酸沉痛意。
系统检测到时洲体内的酒精含量,又见他不受控地一杯借着一杯去灌,于是借着时洲本人的名义发出了一条定位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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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闻接到时洲发来的定位微信时,才刚刚在工作人员的吆喝下切了蛋糕。
他避开人群回拨了电话,等待的通话音响到了最后才有了人接通。
“喂,你好。”
盛言闻听见陌生男人的声音,眉心当即蹙紧,“谁?时洲呢?”
“先生你好,这里是饕鬄酒馆,我是酒馆的调酒师,洲哥喝醉了在沙发上睡觉,我才冒昧接了电话。”
盛言闻报出微信定位的地址,“定位准确吗?我去接他。”
“准确。”
调酒师想起了自家老板的命令,“先生,我们酒馆有规定,如果不是老板好友或者圈内人的身份……”
盛言闻哪里有心思听他扯,强硬道,“看好他,我到了再。”
他急匆匆地挂断电话,又从靳松等人交代了两句,扯着帽子和口罩伪装后就带着车钥匙出了酒店包厢的门。
饕鬄酒馆和庆生的酒店隔着有些远,盛言闻抵达时已经十点了。
调酒师一看盛言闻也是圈内人,拦截的心就少了一半。
他将盛言闻带到了时洲所在了单人包厢,低声透露,“盛先生,洲哥睡了有一会儿了。”
“在我们酒馆内的隐私都是能保证的,但出了酒馆外就没办法保证了。你要是不方便带他离开,还是联系他的经纪人?”
盛言闻听见侍者的话,语气平静,“我心里有数,你们老板是包扬春?”
“欸,是包老师!”
盛言闻颔首,“我刚出道就和包哥合作,不过有些日子没见了,你替我和他问声好,等有机会我再请他吃饭。”
盛言闻看向乖乖躺在沙发上的时洲,“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调酒师因为工作,对娱乐圈还是了解很多的。
他知道盛言闻和时洲主演的《乱世》正在热播,而且两人在剧外也拥有了众多剧迷和粉丝们的喜爱。
调酒师没有刻意去猜测盛言闻和时洲的关系,只是将自己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后,明事理地离开了间包厢。
盛言闻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时洲,快速走了过去。
包厢里的暖气调得很足,或许是喝了大量的酒还穿着毛衣的缘故,时洲的脸热得红扑扑的,落在原本就白净的底子上特别招人疼。
他睡得不深,眉头紧蹙着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
明明要留在横城拍戏,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海市?
这又是遇到了什么,才会放弃向来的克制和分寸,把自己喝成这副模样。
盛言闻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俯身轻抚了两下时洲发烫的脸颊,“时洲?时洲?”
“……唔。”
时洲不安地哽咽了一声。
存在于意识里的系统想起宿主之前的交代:十五,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系统了,该学会在必要时候自动关机。
有盛言闻在,洲宝肯定是遇不到麻烦的。
自觉完成‘助攻’任务的系统关机,将宿主洲宝丢给了他的未来老公。
盛言闻又喊了两声,慢了好几拍的时洲才迷迷糊糊地睁眼。
他没能将眼前的盛言闻看真切,只是凭借着本能撒娇般地喊了一声,“老公。”
“……”
盛言闻想要搀扶的手瞬间凝在原地,心跳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狂奔,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双眼迷离的时洲。
“你喊什么?”
时洲醉得离谱,只觉得眼前人是幻影。
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完全没有理会盛言闻的反问,只是凭借着脑海里残存的计划,“几点了?我、我要过去给他过生日。”
着就从沙发上爬起来,却因为上头的酒意又跌坐了回去。
盛言闻想起时洲磕碰就极易淤青的体质,连忙拽住他的手哄,“坐好了,别乱走。”
“你别管我!”时洲突然变得着急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念叨,“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我已经两年没给他过过生日了,他会对我失望……会……不喜欢我了的。”
出国的第一年,时洲原本计划着在盛言闻过生日时回国,结果时仁清病情恶转,只好暂时压下这个念头。
出国的第二年,时洲都已经买好了回国的机票,结果楼可芩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撕扯拽藏了他的证件。
时洲只能无力地掐着时差和盛言闻微信祝福,可他哪里能不知道,恋人隔着屏幕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望?
“……”
什么两年没有给谁过生日?谁会失望?谁会不喜欢?
盛言闻原本还在狂跳的心脏因为这番突如其来的话宣告了停滞,像是从天堂跌落了地狱。
他深深凝视着眼前还在挣扎的时洲,不得不用力压着他重新坐好,“你喝醉了。”
时洲的挣扎没有由此变,反倒用力想要丢开盛言闻的禁锢,“你别碰我,别、别碰!我老公,他……他会生气的!”
盛言闻再也控制不住心尖钻出的涩意和嫉妒,猛然喊道,“时洲!你什么意思?”
“……”
蓦然发沉的声线砸在时洲的耳畔,怔然。
他颤巍巍地抬起视线,眼前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只是盛言闻的那双眼还是如梦中一样沉得可怕。
——不是一回国就想着和我分开吗?时洲,我签字了,现在我把决定权让给你。
灵魂深处的共鸣潜入带着醉意的梦里,可惜这梦只到了一半,时洲就因为盛言闻的呼喊声就转醒了。
酒意彻底迷糊了大脑,现在的时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更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只记得,盛言闻强制性拽着他去了书房,当着他的面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时洲茫然若失地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无名指。
戒指没了,早没了。
就像是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突然消失,积压在心底的恐惧终于如数地爆了出来。
带着酒意的双眸迅速积攒出雾气,眼泪啪嗒一下就决了堤,时洲死死抱住眼前的盛言闻,哭着抗拒,“不要……”
不要离婚。
他不要和盛言闻离婚。
盛言闻紧绷着身子,一时不知道该拿怀中人如何是好,“清楚,不要什么?”
从开机后就明着暗着撩拨他,仗着合作对方的身份肆无忌惮,到后来借着角色之便暧昧,脱离戏服也能躲在储藏室里亲近。
盛言闻以为,就等着杀青结束后的临门一脚了,但现在这算是什么情况——
和他忙着拍戏只能以后给他补过生日,明明凌蹲点给他发生日祝福,转头就莫名其妙地醉酒,哭喊着要给另外一人庆生?还生怕自己赶不上?
口口声声的不要,这是在不要什么?是不要另外一个人抛弃他吗?
“老公,不要离婚……”
“……”
盛言闻僵坐在沙发上,不上此刻是什么滋味。
任凭哭喊都得不到盛言闻的回应,时洲被从未有过的绝望包裹,连同着呼吸都跟着艰难,“言闻,盛言闻,你抱抱我,你别、别不要我。”
哭腔入耳,引发从未有过的心碎。
盛言闻的肩头被哭湿一片,带着连自己都读不懂的情绪将时洲抱入怀中。
他扮演过那么多角色,却是第一次扮演着其他人的替身,可笑到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乖,不哭了。”
盛言闻偏头吻了吻时洲的发丝,指腹轻轻摩挲着颈侧的胎记安抚,“洲洲,乖。”
熟悉的感觉终于带回了安定感,时洲抽泣一声,带着点撒娇的软乎劲,“老公,我不想和你离婚。”
盛言闻沉默了两秒,还是舍不得地回应,“不离婚,我这辈子都不会和我们家洲洲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