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八月,虽已立秋,暑气依旧未散。
在远离闹市区百里处有一座罄云山,山间虫鸣鸟叫阵阵,徐徐清风中裹夹着绿叶的清新味道,十分舒爽宜人。
一条宽广大道沿着罄云山脚一路蜿蜒向上,行到山巅,会发现有一处巍峨建筑隐匿在碧海松涛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高大古朴的石碑,上书“三清门”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普通人可能不清楚三清门是什么,玄门中人却不会不知。这里不是供游客度假避暑之地,乃是除鬼魅邪祟之所。
三清门自创派至今,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在玄门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其门下弟子众多,多年来为人世除恶鬼灭邪祟,贡献了极为重要的力量。
三清门的建筑亦是数千年前留下来的,古色古香,其中亭台楼阁,假山瀑布众多,环境清幽别致,景色十分宜人。
时值清,三清门一角传来朗朗读书声,那是门内弟子在习早课。
三清门历来重视门内弟子的教育,恰逢暑假,学校的课程结束了,三清门便组织门下弟子进行统一的学习培训。
毕竟他们将来要面对的是厉鬼邪祟,若没有真才实学,轻则受伤,重则将成为厉鬼的口中餐。
三清门所设的教室与普通学校没什么不同,讲台黑板、电脑、投影仪一应俱全,就连上课时间也与学校没什么两样。
当然,这个时间是高三党的作息时间,甚至更为苛刻。早课、晚自习一样不落。
此时,只见教室内十几名少年手捧课本摇头晃脑的在背诵书上的内容——这书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读本,而是玄门术法。
有人刻苦用功,同样有人偷懒耍滑。
教室一角,韩童一面捧着书挡住自己的脸,一面不遗余力地戳着同桌的肩膀,“嘿,林夕,林夕。”
林夕正闭着眼睛趴在桌上补觉,半晌他终于忍受不了耳边的聒噪,拧着眉半睁开眼睛,“。”
韩童双眸放光:“明天休息,咱们下午翘课吧?你有什么安排没有?”
“没有。”林夕着又闭上了眼睛。
“既然没有那就跟我们一起吧。”韩童兴奋道:“一个多月没下山了,可憋死我了,咱们去市里逛逛去。”
林夕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转到一边,眉宇间满是疲惫,“不去,你们玩吧。”
“别呀,一起去呗,人多热闹。”韩童聒噪个不停,忽见林夕从座位上站起身,他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林夕了个呵欠道:“回去睡觉,记得帮我请假。”
看着林夕离去的背影,韩童纳闷地挠头,“林夕怎么回事,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生病了?”
边上注意到他们动静的人都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
林夕离开教室后并没有回宿舍,而是寻了一处花草掩映的凉亭,躺在长椅上休息。
他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一头利落的碎发因姿势的缘故垂在耳侧。
太阳已经升起,并不热烈,灿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射进来,在林夕脸上,给他精致俊俏的五官镀上了一层金光。
林夕的半边脸颊上还有方才趴在桌子上时压着的红痕,那道红痕越发衬的他的皮肤白皙如玉,只是他的眉宇间尽是疲惫、冷沉,这让他看起来有些难以亲近。
尽管是这样,林夕躺在那里,被鲜花绿叶围绕,也美好的如同一副画一般。
微风浮动,带来阵阵花香,不知过了多久,林夕双耳捕捉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应是在往这边走动,他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
很快就听一人道:“明天就是中元节了,希望今年祟山那边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听到祟山这两个字,林夕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祟山,距离三清门不过十几里地。这距离近的很,若是用眼睛去看的话就更近了。
——祟山就在罄云山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
祟山与三清门所在的罄云山完全不同,罄云山清气汇聚,乃玄门圣地。
祟山却饱含阴怨之气,吸引了无数魑魅魍魉,山上莫活物,就连草木都活不成。
祟山因阴邪作祟,才有了这个名字。
至于祟山的来历,据千年前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大山,也不叫这个名字,直到后来一只为祸世间的恶鬼在此处伏诛。
恶鬼虽除,他的骨血、怨气却融入了这片土地,千年未曾散尽。
祟山鬼气深重,活物不得接近,但对其他鬼怪来此处却是天堂,因此没多久,此地就聚集了无数鬼怪。
三清门因距离祟山较近,且能力非凡,监守祟山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三清门的身上。三清门这一守,就是千年。
如今千年转眼而过,祟山鬼怪虽仍未除尽,但已不再是三清门的心腹之患。
这祟山虽不大,但却是鬼怪心目中的圣地,经过千年时光,祟山被四只厉鬼瓜分成了四块地方。
每只厉鬼占了一个山头,都磨刀霍霍的想要一统祟山,成为这里唯一的王。
他们彼此争斗,然而谁都不服谁,最后他们便约定中元节这天分出个胜负来,如今数百年过去了,他们年年中元节相会,鬼王却仍未选出。
三清门的弟子闲来无事,曾根据祟山四名“山大王”的实力推算,照这样下去,再过个一千年,祟山也不会有什么鬼王。
就是因为这个结论,门内的弟子对每年的祟山鬼王争霸提不起任何兴趣,他们宁愿下山去玩,也不想在这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上浪费时间。
林夕正想着,就听另一个声音道:“放心,祟山那群家伙内斗的厉害,年年中元节争什么祟山鬼王,几百年了不也不出个结果?今年想必也是一样的。”
那人会这样,林夕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三清门的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先前话的那人声音里仍是带着担忧,“听最近祟山新来了一个人物,扬言要将分裂了数百年的祟山重新整合。”
“这话你也信?”那人的同伴哈哈笑起来,“怕是哪里来的野鬼,不知天高地厚。祟山什么情况,其他人不清楚,你我还不知道?被祟山的阴气吸引来的,哪个不是让人十分头疼的存在?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对付的。”
“你不明白,听闻那人一来,就将于子衡败了。”
听了这话,那人的同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这于子衡在祟山四王里排名可是靠前的。
“难怪掌门要给孩子们放假,若真来了一个这样的人物,着实很棘手。”
“是啊。”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先前话的那人道:“哎,对了,新来的那只鬼叫什么名字?既然这么厉害,肯定很有名吧,原来在什么地方活动?为何又要来祟山?”
“以前倒是没听过,不过我听叶师弟提起过,好像叫……叫秦,秦什么来着,哦,对,好像叫秦放。”
秦放。
一直闭着眼睛的林夕听到这里终于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珠很漂亮,是琥珀色的,可他的眼底此时却满溢着复杂的神色。
似悲伤,似歉疚,似后悔。
交谈的两个人彻底走远了,周围除了风吹动花叶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林夕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不动也不话,就像是一尊漂亮的、没有生命的人偶。
直到太阳西斜,林夕才起身回寝室,他将自己摔在了床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林夕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似是没噩梦魇住了,就连呼吸里都满溢着痛苦的味道。
*
血月当空,罡风拂面,灵力逆行全身,每一下都带来极度的痛苦。林夕终于体会到了走火入魔的滋味,他吐出一口血,连视线都变得一片血红。
门外传来众人紧张、焦急的声音,林夕知道那些人是他的同门,他的亲人。他为了修炼术法不被扰,设了法阵,以他的修为,门外那些人是进不来的。
林夕看着那紧锁的房门,淡漠地想,他今日怕是要死了。
忽然,房门被人从外面破开了,森冷鬼气扑面而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灯光映照下,只见那人穿着黑色长风衣,剑眉星目,俊美逼人,而此时,男人看着林夕,眉头紧锁,眼底俱是担忧。
看着男人毫不犹豫地踏入房中,林夕心底忽然蔓延出无尽的恐惧,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男人,急切地催赶他:“你来做什么,快走!”
男人不理会林夕的驱赶,上前心的扶起他,“你这人真是,怎么每次见了我都赶我走。”
男人的气息是冰冷的,他话的时候呼吸在林夕耳畔,让他不适地偏过头去。
林夕攥紧拳头咬牙道:“我不需要你救,滚!”
男人看着林夕的侧脸,笑了笑,下一秒林夕就感觉到男人将手贴在他的心口,一股精纯的力量注入他的体内。
渐渐地,林夕觉得体内逆行的气血安静下来,身上也不那么难受了,可男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虚弱到以厉鬼之身撑不住阵法对他的伤害。
看着男人身上不时出现的伤口,林夕想要撤去法阵,可此时他虚弱的厉害,那法阵根本不受他所控。
看着男人越来越透明的身体,林夕脸上的排斥、冷意终于伪装不下去了,他声音颤抖着,近乎哀恳:“你快走,别管我,不然你会死的。”
是他一心追求力量,不听众人劝告修炼禁术,他冷漠自私,贪心不足,从不管他人所想,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
男人笑了,凑过来亲昵地亲了一下林夕的嘴角,他——
“秦放!”林夕猛地坐起身,月色下,他的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周身大汗淋漓,像是被水洗过一般。
林夕按住心口,那里正因噩梦一下一下地紧缩着,痛的快要炸开了。
他之所以那么痛苦,因为那不仅仅是一场梦,那是曾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在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