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下毒之人
“被叛军所虏……”, 杭絮目光定格在这一句上,被叛军二字吸引,回想起自己在书中看到的历史。
历贞二十五年, 先皇病重, 五皇子逼宫欲夺皇位, 还是七皇子的当今陛下联合建安王、永安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清君侧”, 历时八月, 终于收服叛军。
彼时先皇已崩,新主未立, 国不可一日无主, 七皇子万般无奈,只得登上皇位。
当然,这只是史书上的记载,具体情况如何,却不得而知,就算杭絮曾好奇去问当年镇压叛乱主将的爹爹,对方也是避而不语。
当年三皇子的生母,是皇帝的平妻, 身份尊贵, 保护严密, 如何能被叛军俘虏?
杭絮食指轻轻摩挲纸页,忽地抬头问道:“容敛的生母, 是什么背景?”,此事与容敛关系不大,因此没有被写进资料中。
暗卫拱手回道:“他的生母是当时的兵部尚书之女崔怜阳,我们查到他曾放言与女儿断绝关系, 京城无人不知,清君侧之时,保持中立,没有支持任何一派,皇帝登基后,他在府中自缢,除此之外,就不得而知。”
杭絮点点头,继续看下去,后面几页记录了容敛这几年的行径.
崇元五年,无端辱骂工部尚书之子,并命令下人断右腿;
崇元六年八月,因不喜尚书房夫子斥责,命人殴,并推入湖中,救人时,夫子已溺水而死;
崇元六年十二月,闹市纵马,不满一农人阻拦,马蹄践踏致死;
崇元七年,看上寒门女子,欲纳为妾,女子不肯,强掳入府,三日后女子自缢;
崇元九年,入朝听政,丞相劝诫容敛,被当庭辱骂,丞相被气晕过去
……
杀人闹事、辱骂大臣、奢靡无度、行为不端……每一件都恶劣非常,但从来清明公正的皇帝,对他的处理却次次都是轻轻放下,给受害之人足够补偿,却丝毫不提对容敛的重惩,怪不得容琤曾他最受皇帝宠爱。
“如此……”她喃喃自语,眼神放空,回忆起前世,两年后,皇帝病重,雄心勃勃的二皇子容敏在朝中支持颇高,至于三皇子容敛,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有关他的事,连是死是活也不记得。
杭絮直觉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繁琐的资料中有一两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但却无法把它们抽出来。
容敛母子为何被俘、兵部侍郎为何自缢、他的性情大变、清正的皇帝唯在此事上的糊涂……
她摁了摁太阳穴,将资料折两折,在烛火上点燃,对暗卫吩咐道:“你继续追查,再派人注意容敛的行事,有异常情况就向我汇报。”
暗卫低头正欲应是,远处却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是“砰砰砰”的叩门声。
杭絮心头一紧,将未烧完的纸扔到桌下,凛声问道:“谁?”,同时看向暗卫,对方心领神会,向她点点头,接着跃上房梁无踪。
“将军,我!”,宋辛的声音响起。
杭絮松了一口气,走向门口,将门开,宋辛的圆脸就出现在门外,他举着一碗药汁,笑嘻嘻道:“我给你送药来了。”
她侧身让人进来,嫌弃地瞥了瞥那碗乌黑的药,嫌弃道:“我又没受伤,喝什么药,该不会你又想用我试药吧?”
宋辛心翼翼地将那碗药放在书桌上,这才愤愤反驳:“我才不是这种人,那些都是他们自愿的!”,绝口不提是用什么方法让他们自愿。
“这是王爷让我熬的,”他解释道,“不是治伤,平心静气、补血健体,喝了也没关系。”
“他让你给我送药?”杭絮哼笑一声,她从回府到现在就没见到过容琤,还以为他出门了,没想到还偷偷办了这事,自己躲着,让人送药,她忍不住想起马车上容琤通红的耳廓,一点哼笑就蔓延成脸上的清晰笑意,引得宋辛暗自疑惑。
宋辛送了药,却不急着走,反倒拖了个凳子坐下,饶有兴致地跟杭絮起话:“今天真是失算,没有跟着去军营,没看见将军的英勇身姿。”
他的夸奖杭絮欣然受了:“确实是个遗憾,谁让你总是懒得动弹,带你去军营还要找借口推辞。”
“唉!”宋辛叹口气,又问道,“不过我有些好奇,将军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今天这么张扬,怎么就改性子了?”
杭絮嘴角勾起一个笑:“哪是什么改了性,一半是看不惯北疆人的作风,一时兴起,另一半……就是为了皇帝的那些奖励咯。”
“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图的,”宋辛不解,“升上两品也不过是个八品的供奉,还没我高,要它有个屁的用处。”
“你在北疆的时候,没有职位,还不是照样带着我们仗,要这个作甚?”
她摇摇头,端起尚温热的汤药,仰头一口饮尽,口腔满是苦涩,这才道:“我是女子,在北疆,再如何大破敌军,领兵获胜,也不能上报,更不要提靠正途升官,只能记上一笔‘杭文曜私卫’。”
“你们常叫我‘将军’,自然是真心实意,可就算叫上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仍是个没有职位,身份空白之人。”
“可今日,”,她舌尖抵着上颚,将那点苦涩舔尽咽下去,“但今天,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有了官职,且无人反对,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天,我不是借着爹爹的名义,而是堂堂正正地拿着虎符兵印,领兵仗!”
她这话时杏眼被幢幢烛火映得明亮无比,也像含着两团火光,让宋辛恍惚看见了那个在北疆时将军,又觉得大相径庭。
他真心实意地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将军真是深谋远虑,我果然不适合仗,到时你成了将军,我就给你当军医!”
杭絮也笑起来:“不给我当,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她把空碗推给宋辛:“喝完了,这药倒没你往常的那么哭。”
宋辛收了碗,仍是坐着,抓抓脑袋,像想起什么事,开口道:“将军,还有件事,我觉得该跟你一。”
她见对方忽然严肃,也坐得端正起来:“何事?”
他慢慢道:“大理寺不是一直在追查太后中毒的事嘛,今天他们来了,是找到了线索。”
“毒下在太后从泰山回宫的路途中,他们把太后接触的所有东西都查了一遍,发现毒在她坐的马车上。”
杭絮眼神微凝:“马车,难不成在上面撒了药粉?”
“不是,”宋辛摇头,“比撒了药粉还可怕,车厢里的帘子,软垫,每一个能接触的地方,都浸透了沙棘的药汁再晾干,药性挥发出来,人一坐上去就中了毒,坐上一个时辰,碰到的加吸到的,足够让人昏上两个月,更别太后坐了一路。”
他继续道:“最离奇的地方,就是我在分析他们给我的布料时,发现这些沙棘的药性非常纯,连我都没办法提纯到这种程度,只有北疆一些偏远地区的老大夫,做了几十年的,才有这种熟练度。”
“所以,”杭絮沉吟,“下毒之事是北疆人干的。”
“不对,”她自我反驳,“或许只是有北疆人参与。”
宋辛点点头:“大理寺也是这么推测的,而且……”
他声音低下来,靠近杭絮悄悄道:“而且我偷偷听他们,太后的马车是皇宫器物司制作的,全程不会经外人的手,所以还可能有皇室的人参与。”
“皇室之人?”,杭絮重复这四个字。
“对,”宋辛道,“他们不敢对太后,还是我跟上去听墙角知道的,太后做的东西,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要把它们拿到手,再在沙棘药汁中浸半个月,这人的权力估计还不,不过我不大了解京城,他们到这也不敢了。”
“确实,”杭絮道,“议论怀疑皇室成员,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重罪。”
可她在心里也起了疑虑,泰山上的刺客偷袭,太后中毒,这两件事,都需要在皇室中有极高的权力才能办成,且手段精妙。
若那人不是极度聪慧,又怎能想到将黑火.药放置在悬崖下,又将马车用具浸入沙棘之中来隐秘下毒?
如果不是大理寺恰好有一个精通北疆毒药的宋辛,太后只能不明不白死去,或是被萧沐清一通求神拜佛救起,至于找出下毒方式,则是万不可能。
到底是谁,如此大胆,而他做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想得到什么益处
而萧沐清,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也是参与者,对自己的针对,又是自己所谓,还是受人指使?
这桩桩件件事,都难以理清,让杭絮思绪纷乱,干脆不去想,敌明己暗,她能做的只有装作不知,等待那人下一步动作,露出马脚。
她站起来,挑了挑烛芯,火焰跳跃,更明亮了些,将一方书桌照得清晰,只是其他地方,依旧昏暗无比。
“夜深了,”她对宋辛道,“你也快去休息吧。”
宋辛点点头,只是还不走,从袖子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递给杭絮。
她接过,摸了摸,一粒一粒的触感,问道:“这是什么?”
宋辛耸耸肩:“王爷让我给你的杏花糖。”
“他让我把药煮成甜的,这药哪有甜的嘛,我已经很努力了,他还是不满意,然后给了我这包糖,让我转交,让你喝完药含一粒。”
那些压在心头沉重的阴谋和猜测忽地淡去,她不自觉地笑起来,拆开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颗的杏花糖,送进嘴里。
和杏花糕一样,有着清甜的香气,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甜意蔓延在口腔,那点经久不散的苦涩慢慢散去,只余杏花糖回味悠长的甜。
宋辛终于办完了事,站起来转身离开,关上门,还能听见他在嘟哝:“隔着几间屋子的距离,非要我送,难不成是什么夫妻的情趣,欺负我没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