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更 鲁州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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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这几天总飘着苦涩的药味, 来往的厨子厨娘嗅一口,就觉得从鼻子苦到了心里,不禁可怜起那位喝药的人来。

    杭絮坐在冒着烟的药炉子旁, 把呛人的烟扇开, 若有所思地看向忙碌的云儿, 问道:“云儿,你药里可不可以放冰糖啊?”

    云儿正“咚咚咚”地切着菜, 闻言严肃反驳:“姐可别放什么东西, 这药都是配好的,多一点东西药性就没了!”

    她把切好的葱花拢到磁盘上, 这才抬眼, 看见自家姐坐在药炉子旁,立刻动起来,放下菜刀,把杭絮拉起来,推到厨房外面,头疼的嘱咐:“姐,里面烟气那么大,你别进来了, 药我看着, 等熬好了再告诉你, 你去看王爷吧。”

    杭絮看着厨房的木门在自己面前关上,无奈地转了个身, 嘴里无声嘟哝几句,她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跟容琤相处,才在这里耗时间啊。

    她没处可去,在檐廊下漫无目的地走着, 来到花园,看见值守的侍卫,找了一个问道:“你们太守现在在哪里?”

    侍卫看见杭絮,猛地想起那天一脚踢开流民,把自己从刀下救出来的人,顿时恭恭敬敬回答:“太守和宋大夫去地牢审问抓住的流民了。”

    杭絮起了兴趣,于是问道:“地牢在哪儿?”

    侍卫挺直身子,整整剑鞘的位置:“我带王妃去吧。”

    *

    地牢就在太守府的外院,穿过几道门,就到了地方。

    杭絮谢过侍卫,踱着步子下了地牢,虽是地下,却不显得昏暗。处处点着烛火,她转过几个空荡荡的监牢,就到了正中间的戒律室。

    宋辛欢快的声音传来:“要用药吗,我带了好多种呢,你看看,要哪个,这个是……”

    另一个肃正的男声忙断:“不必了,这些都是受鼓动的灾民,不需用药。”

    她走进,故意发出了些脚步声,坐在桌前的仇子锡与宋辛一齐转头看来,宋辛不十分惊讶的模样,喊一声:“将军,你也来了呀。”

    仇子锡则站起来:“地牢脏污,王妃为何——”

    话了一半,他自觉停了嘴,暗恼自己没改过来思想。

    他四处看看,见没有多余的椅子,便想把自己的让给杭絮,可宋辛早先行一步,把自己的椅子拖向对方,笑嘻嘻道:“来,将军坐。”

    杭絮施施然坐下,仇子锡讪讪坐回去,又想起到什么,喊一声:“把人带进来。”

    侍卫把数十个带着枷锁镣铐、衣衫褴褛的灾民推进来,那些灾民一看见仇子锡,便破口大骂,什么“狗官,黑心贼”,市井间的难听话并没有让他的脸色有丝毫变化,他向侍卫使一个颜色,对方大喝了几声,骂声终于不甘不愿的停息。

    仇子锡这才提起笔,蘸点墨水,问道:“你们为何围攻太守府?”

    一个灾民愤愤出声:“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狗官独吞了粮食,还什么被火烧了,我们不过是想找个公道!”

    他写了几个字,继续问道:“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没有人回答,仇子锡也不恼,淡淡道:“拒不回答审讯,按例鞭刑二十。”

    这回大家都忙开口,的却是:“不知道,大家都在。”

    “有谁知道这消息最先是谁出来的?”

    灾民面面相觑,都道:“这我们哪里记得!”

    杭絮想起那日太守府前话的人,出口问道:“是不是一个健壮的男人,嘴唇很厚,眉心还有一颗痣,声音十分洪亮”,她的就是那男人的特征。

    这回有人记起来:“对对,就是他,他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这个消息的。”

    剩下的人也纷纷附和。

    她接着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纷乱的声音忽地安静,大家想了很久,竟没有一个得出他的名字,只有一个人迟疑着:“他自己姓杜,是从外县逃难过来的,其他的都不清楚。”

    仇子锡看着这群茫然的男人,叹一口气:“你们连他的姓名都不知晓,为何对他的话一丝怀疑都没有,全然信了?”

    杭絮却没什么叹惋的心思,她从袖子里取出枪头,握在手心,问道:“你们手中的武器,是谁给的?”

    “也是杜大哥,他自己在地里挖到了武器,都是些长矛长刀,就分给了我们。”

    她伸出手,展示那个乌黑的枪头:“是不是这种颜色的武器?”

    一个灾民前倾着上半身,量一会儿,肯定道:“对,就是这个颜色,一看就是在土里埋久了。”

    杭絮收回枪头,往回退几步,看向仇子锡道:“我的问题问完了,太守有什么想问的吗?”

    仇子锡这时写完了证词,然而笔尖迟迟没有放下,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数个大不一的墨点。

    “那二十五车粮食已被运往城中仓库,足够让五千灾民吃上三月,现在城外正在施粥。”

    他淡淡地完这句话,不管灾民们惊诧的神情,继续着:“若你们不轻信他人的一面之词,再等上几日,就能和他们一起吃上新米。”

    忽然有锁链“哗啦啦”地响起来,一个灾民手脚并用爬向仇子锡:“大人,我知错了,放过我吧,是我鬼迷心窍,误会了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放我出去吧!”

    他几乎是痛哭流涕的模样了:“我家中还有三个孩子,都靠着我啊!”

    太守终于搁下笔,抬头看向那位灾民:“你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冒犯我,几日前的那场混战,府中侍卫七人死亡,二十人重伤,还有一位连胸膛都被人劈开,当场死去。”

    灾民愣住。

    “那些侍卫也有妻子老,今日我若是因为心生怜悯就放过你们,那么谁又来怜悯他们呢?”

    “你们的罪责自有宁朝律法来定夺,我不过依律法行事,你的儿女,我会派人照顾的。”

    罢,仇子锡也不再停留,起身出去了。

    *

    杭絮回去时,药正好出炉,她端着药朝偏院走去时,心中还在想关于武器的事。

    信前两天已经写好,派人送去了京城,一来一回,就算马力再足,也要半个多月,她心中有些焦急。

    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你找我做什么?”

    “将军,我跟你讲,这东西可是我花了好几种珍稀药材”宋辛终于来到杭絮身边,递给她一个瓷盒,“才弄出来的药膏,消炎止痒,还能促进愈合。”

    杭絮拿过药膏,声谢谢,向前走了几步,身边的宋辛亦步亦趋跟着,没有离开,嘴里还着什么:“将军,王爷也算我们自己人了吧?”

    她步调不停,随意回道:“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的,你对他跟我对一样就行了。”

    宋辛“哦~”了一声,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那我该叫他什么呢?王爷也太生分了,他是将军的夫君,这样的话,将军夫人?”

    “不不不,男人怎么能叫夫人,那该叫什么……”

    他的声音在杭絮斜睨过来的目光中越来越弱,最后干脆没了声。

    杭絮嗤一声:“你很闲?”

    宋辛感受到熟悉的危险气息,脚尖转了个方向,一溜烟跑了,不忘跟杭絮告别:“我忽然想起房子里熬了药,将军再见啦!”

    *

    到了偏院,容琤的房门前,杭絮迟疑一会儿,最终推开。

    她的目光投向床,却并没有发现以望的人影,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床铺,心脏忽地提起,等目光转向书桌时,这才放下。

    男人坐在书桌前,手里拈着几张信纸,专注地看着,直到杭絮从他手中抽出纸,眯着眼看他:“你怎么下床了!”

    她第一次絮絮地了这么多话:“你的伤口在后背,要是碰到椅子,伤口裂开了怎么办,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补得回来……”

    容琤从善如流地躺回床上,默默听着杭絮训斥,等到对方停下来,这才抬起眼:“对不起,是我不注意。”

    杭絮看他一副乖巧的模样,剩下的话梗在喉头,她走近床边,把药递给容琤,道:“把药喝了。”

    她的语气凶巴巴的,右手却悄悄把一粒糖莲子放在床头。

    想起手中还拿着信纸,她又到书桌旁,准备把纸放回原处,只是无意一瞥,看见上面“仇子锡”几字,忽然愣住。

    她侧头问道:“这是跟仇太守有关的东西?”

    容琤已经快速喝完了那碗药,往嘴里塞了一粒糖莲子,侧脸鼓起一个包,神色却淡淡然,有种奇异的反差:“仇子锡到被派往扬州的原因时,多有隐瞒,我就让卫陵查了查。”

    杭絮扫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好奇问道:“我能看看吗?”

    容琤只道:“我的东西,你想看便看,不必问我。”

    于是她展开看了下去,薄薄几页纸,详尽的记录了仇子锡从幼时到现在的所有大事。

    鲁州人氏,幼年聪慧,四书五经无一不通,八岁考中童生,十二中解元、十六中会元,接下来的一段却是奇怪,圣上大赦天下,得以科举入仕,但仍因家族被连坐,难以在京为官。

    看到这里,杭絮意识到到什么,忙翻到最开始的一页,这才发现,仇子锡所在的鲁州仇氏,正是十年前叛军的主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