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宋辛踪迹
勘测风向的侍卫动作很快, 半个时辰后,就来到容琤身前,开始汇报情况。
这个叫巳七的灰衣男子, 用没有特色的声音条理清晰地着:“十里内, 山上共有十三处下风口, 地面平坦,易于摆放的有九处, 其中西南方向有五处, 东南方向有四处。”
容琤听完,又问了几处细节, 便让人去一旁歇息。
杭絮在一旁, 看见那些侍卫得令后,立刻肃整队形,在不远处坐下休息,连坐姿都一模一样,毫无二致,不由得有些惊讶——这样的整齐规划,比之军队里的士兵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由得向身边的人问道:“这些侍卫有三四十人,怎么南下的路途中, 没有见过他们?”
容琤扫一眼那些灰衣的侍卫:“南下的前两天, 一部分人快马先行, 比我们早十日到扬州安顿,另一部分在我们后面, 暗中保护。”
她点点头,又问道:“他们是陛下派给你的人?”
对方摇摇头,“这些并非北衙府配备的侍卫。”,北衙府专门负责皇室侍卫的训练, 皇帝与各皇亲国戚宫府的侍卫,皆由此处调配。
“里面的人都是我独自挑选培养,训练数年,只听命于两人。”
“两人,一人是你,另一人是……卫陵?”
容琤侧首,眉微微蹙着,垂下凤眼看她,没多少生气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委屈。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可下一刻对方便开口道:“另一个人是你。”
“从你嫁给我的那日起,他们听命的人就变成了两人,你的话与我的效力一致,他们决不能违反。”
杭絮心中一跳,而后下意识勾起嘴角,不知为何,再平常的叙述,在容琤来,也显得像情话。
*
或许是需要隐蔽身形,许久后,第二队的人才回来。
根据壬四的消息,从峡谷向里走七里左右,就能听见密集的锻铁声,叮叮当当,声潮涌动,探到位置后,他们没有靠近,即刻返回。
如今万事俱备,第一步的行动终于可以开始。
数十人背起紫篦,向下风口赶去,放置点燃。
一刻钟后,杭絮仰头,看见数缕白烟在远方飘荡。
紫篦燃烧大部分的烟雾已经随着风向灌入峡谷深处,而能看见的几缕白烟,不过是一点泄露的余烟。由此便能看出,灌入峡谷的烟气数目究竟有多么庞大。
远方的烟气还在丝丝缕缕的飘荡,地面上,白烟也不断扩散,峡谷的入口已隐约能看见烟气弥漫。
这一回,紫篦比上次用量多了数倍,杭絮估计里面的人早已四肢僵硬,瘫倒在地。
卫陵也有些跃跃欲试,忍不住出声问道:“王爷,现在是不是能进去了?”
容琤摇摇头,凤眼望向入口处,神色冷静:“再等一会儿。”
又过了一刻钟,峡谷处涌动的烟雾几乎成了实质,不时有稀薄的烟气朝外扩散,远远望去,整座山脉像是被一团烟雾笼罩,看不清全貌。
他这才点点头,让侍卫整装,卫陵一个个分发解毒的药丸。
即使是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他的神情依旧冷而沉静,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件足以株连九族的大案,而是去赴一场无关急要的宴会。
杭絮则更是风轻云淡,她从来不喜欢将心底的情绪表露在脸上,把药丸一口咽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中的匕首。
容琤本来是让卫陵在外面接应,但他自告奋勇要跟着进去,此刻慌得手直抖,看见两位主子如出一辙的神情,不由得心中暗暗敬佩,王爷和王妃果然是天生一对啊!
*
除了峡谷外看守的乙列,其他所有人整装待发,走进这一团烟雾中。
壬四在前面带路,即使知道里面的人没了行动能力,众人依旧脚步轻而缓,控制着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初入峡谷时,路途狭窄,大家只能排成一条长队,慢慢行进,不知何时,拐过一个转角,视线忽地宽阔起来。
粗壮石柱的阻挡下下,可以看见远处数个巨大的岩洞,在迷蒙白烟的笼罩下若隐若现,如此空旷的环境,一点轻微的脚步声也被放大,传至极远,不住回荡,使得这个山间的隐秘处所,不似人间一般奇异。
又走了许久,壬四回头道:“前面就是了。”
话间,他转过一个弯,杭絮忽地眼前一亮,在白雾的遮掩下,隐约可以看见这是一个极宽阔的岩洞,穹顶高而远,带了几道裂缝,冷冽的天光直射而下,形成一道灰尘纷扰的光柱。
深得望不见尽头的岩洞里,错落放着数不清的火炉和风箱,原本它们该永不停歇地燃烧着,然而此刻,那些劳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锻造到一半兵器散落一地,没了风箱的风力,炉洞中的火焰渐渐微弱,余下一点微弱的“扑哧”声,但仍映得山洞的岩壁赤红一片,烟雾缭绕下,整个山洞,就仿佛一座巨大的火炉。
众人皆被惊得无声,谁也没有想到,在深山里,竟然藏着一个如此阔大的场所。
杭絮走近一个倒在地上的锻师,他的四肢诡异地僵直着,手中还紧握着一柄铁锤,双眼翻白,已失去了意识——白雾实在太浓,不像上次那些山匪,还能保持神智清醒。
卫陵走到洞口的一边,那里躺着一个身穿护心甲,那着黑色长刀的人,看模样是此处的看守。
他踢了踢那人,见没有动静,又对另一个看守如法炮制,眼见他们全都失去了意识,卫陵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从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把这两人五花大绑,站起来朝身后喊道:“壬四壬五,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跟我一起绑?”
壬四不为所动,看向容琤,见王爷点了点头,这才招呼手下行动起来。
这个山洞实在是过于宽阔,几十个侍卫,行动了半个时辰,才将所有人绑好,聚集到一处。
卫陵气喘吁吁地汇报:“呼……王爷,一共有四百五十二人,其中四十三人是护卫,其余的都是锻师。”
他在人堆里揪出其中一个,踢了一脚:“这个衣服比他们都高档些,估计是领头的。”
昏迷的人受了力,滚了几番,正好到杭絮脚边,她低头去看,这人是个削瘦的中年男人,相比其他人的破烂衣服,这人的丝绢长袍显眼极了,怪不得能被一眼挑中。
杭絮半蹲下,捏住这人的下颚,左右看看,接着放开,拍了拍手,扭头对卫陵吩咐道:“把他弄醒。”
卫陵在袖子里翻了翻,忽地“哎呀”一声,懊恼地挠了挠头:“我好像没准备解药……”
他低声解释着:“王爷紫篦的药性只有一两个时辰,我以为迷晕了就带走,没想到王妃要问话……”
杭絮杏眼瞥向他,声音冷了些:“一两个时辰能做的事情有很多,错过这段时间,造的的结果也大为不同。”
她的这段话并无多少斥责的含义,更近似于陈述事实,卫陵抿着嘴,有些不服气的模样,像是有什么话想,然而还是憋了下去。
杭絮完话,便没有看他,而是自己掏了掏袖子,拿出一个药包——卫陵不在意,她却是准备了妥当。
药包展开,露出褐色的药粉,她将药粉靠近那人的鼻端,轻轻抖了抖,一点药粉泄进那人鼻腔。
那人几乎立刻就咳呛起来,发出剧烈的声响,接着睁开一双迷茫的眼,撞进杭絮平静无波的杏眼中。
那双三角眼里的瞳孔立刻紧缩,他四处张望,又看见不远处脸孔陌生的灰衣人,原本迷茫的神情变得紧张,他下意识想后退,却动弹不得,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被粗麻绳紧紧绕了几圈。
“你、你们是谁!”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带着丝丝颤抖。
杭絮不知何时拿出了匕首,在指尖玩弄着,“这个你不用管,接下来只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威胁我!”中年人大声喝道。
幽绿的匕首贴近他颈脖上脆弱的皮肤,冰凉坚硬的触感几乎要蔓延到全身,他的声音立刻尖利起来,含着十足的恐惧:“你要做什么,你敢杀我,你要做什么!”
杭絮轻笑一声:“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现在在我手里,不好好配合的话——”
手上微微用力,匕首刺入几毫的距离,有一点暗红的血液渗出,男人发出变了调的惨叫。
“我杀了你又如何?”杭絮眯起杏眼,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含着真切的杀意,那是在战场上的血与火中洗练出的,刀一般锋利的东西。
这人色厉内荏的外表一戳就泄了气,连连点头:“好,我,我!”
“你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我就是个主管,就……管管这些人,清点一下武器,没什么权力。”
男人这话时眼珠乱转,显然没有完全真话。
“这个地方存在多久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才来没多久。”
匕首又向里面刺进几分,拧转几下,一行血迹顺着他的脖子留下来。
“不要谎。”
“三年了——我三年前来的,至少三年了,具体真的不知道!”
男人哀求着,“行行好,您把刀放下来……”
“你的表现让我满意了,我就放下来,好不好?”
杭絮声音放轻,近乎哄骗道。
男人点头如捣蒜:“好,好,我什么都!”
“你能见到最大的主子是谁?”
“有两个,我不知道名字,一个不像中原人,很高,脸上全是花纹,我听别人叫他努尔大人。
还有一个,很胖,长得很和善,走起路四平八稳,他不让我们叫名字。”
闻言,杭絮心中立刻浮现起陈舟的模样:圆硕的身材,笑眯眯的神情,还有不同寻常的步态……
她与容琤对视一眼,他们的猜测终于证实——陈舟果然跟私锻兵器有联系,甚至可能是主使者。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男人都一一回答,不敢撒谎。
杭絮收回匕首,站起身,随意道:“表现不错,你的命暂时保住了。”
她视线随意一瞥,忽然看到倒在最边上的护卫,占了极的一块地方。
脑海中忽然浮现卫陵方才的话:“其中四十三人的是护卫……”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锻师,怎么可能只有不到五十人的护卫?
杭絮心神警醒,重新看向男人,冷声道:“这里不止这些护卫,对不对!”
这人原本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喜悦中,听见杭絮的问声又是一惊,忙道:“对对对,是不止。”
“他们去哪儿了?”
“我们这里锻的武器,每三个月就要运出去一批,今天正好到了时间,一大半护卫都去护送武器了。”
每三月一次,看来从私器的锻造与运输,他们都已经炉火纯青了。
杭絮接着问道:“他们要把武器运去哪里?”
“这我真的不知道,”男人摇头,“我只负责这里的生产,外面的东西都不清楚。”
她点点头,对这个结果不意外,待会去陈舟那里,不定能撬出更有用的东西。
男人见杭絮不再问话,终于放松,身子软倒,嘴里随意念叨着:“这次他们还带了个大夫,是有用,那种白脸,有什么用处……”
他的自言自语本就轻微,几乎无人听见,但杭絮偏偏听得清楚,心头一紧,她回身,弯腰攥住男人的衣领:“你刚才什么,再一遍?”
男人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艰难地仰着头:“您问什么,什么话?”
杭絮的声音带上真切的怒意:“他们带走了什么大夫?”
三角眼被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抖出所有知道的事:“就是个白脸,十几天前他们抓来的,让我好吃好喝招待着,是他有用,今天运武器的时候,顺便把他也给带走了。”
“他长什么样子?”
“想、想不起来了,都没仔细看过……”,他吓得快哭出来了。
杭絮举起匕首,刀尖对准男人的三角眼,不到一寸的距离,一字一句道:“想不起来,也,要,想。”
三角眼用尽全力搜刮脑子里每一寸记忆,“挺瘦的,身子挺高,好像、好像是圆脸,眼睛也挺大的。”
“对了对了,他还老喜欢什么将军会来救他,剩下真的不记得了,您行行好,放、放过我吧!”
他真的哭了出来,几行眼泪簌簌流下,那张瘦削的脸多了几分滑稽。
杭絮把人扔下,匕首仍握在手里,问了最后一句话:“他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差不多两个时辰前。”
武器沉重,行道缓慢,但再如何缓慢,也该到了郊外。
宋辛在两个时辰前被人带走,跟着那几辆车,驶向未知的地方。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满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