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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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理解此刻的混乱场面,还要将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芃芃在胡吃海塞,九炁在研究那杯华胥梦,姬殊在与长生门弟子交流炼丹经验,而月无咎被公仪澹请来的牌搭子绊住了脚步,无暇顾及公仪澹的动作。

    万事俱备。

    公仪澹悄无声息离开筵席,按照五行盘的指示一路跟到了宿怀玉的房间外。

    原本他是想等着宿怀玉离开房间后再进去一探的,然而里面的人却迟迟没有出来的意思。

    眼看时间紧迫,再不回去恐有被发现的可能,公仪澹思忖半响,当立断地又取出了那一壶华胥梦。

    他的记性一向不错。

    之前在仙坊追查魔族时遇到九重山月宗师徒时,就见过逛花楼的师徒中醉得歪歪倒倒的

    宿怀玉。

    公仪澹料想此人酒量不会太好。

    于是他打开酒壶的盖子,一整壶酒在他的灵力蒸腾下化作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盈满整个房间。

    华胥梦这样的佳酿经过灵力萃取,光是用闻的就足矣醉人。

    再加上今日筵席上好酒无数,就算宿怀玉醒酒之后觉得奇怪,酒香散去之后无踪无际,他想要调查也无从查起。

    计划很圆满。

    但公仪澹唯独忽略掉了一点——那就是宿怀玉的酒品。

    正常人的醉酒:睡觉。

    宿怀玉的醉酒:痒,得找个人揍一揍。

    于是公仪澹等了一刻钟后入内,还没来得及燃灯探清这屋内的情形,就被宿怀玉的一记铁锤从天而降制裁。

    投鼠忌器,公仪澹根本不敢有什么真刀真枪的反抗,而一切又发生得太快——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披月白色薄纱的女子已经将他压倒在地。

    窗外寒月清辉,映在她没入他脸侧的剑锋上,折出三尺青芒。

    女子一握着剑柄,轻纱顺着她瓷白长臂滑落,露出的纤细臂上有陈旧刀伤。

    她俯身偏头,游离目光与朦胧暗香一并袭来。

    公仪澹一瞬间浑身紧绷。

    宿怀玉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杯底剩这么多,养鱼呢?”

    宿怀玉另一只举着澡桶水瓢的往前递了递,语气迷离中带着坚定:

    “喝!”

    公仪澹:做梦。

    他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五行盘,盘上指针疯狂旋转,证明他离红莲佛魄很近。

    只差一点便可完成任务,他怎甘心半途而废?

    公仪澹腰腹用力,想将宿怀玉从他身上掀下去,不料后者不仅纹丝不动,反倒两腿一钳,将他禁锢在原地。

    “两腿一站,喝了不算!继续喝!”

    宿怀玉二话不,揪着公仪澹的衣领就浇了他一瓢水。

    欺人太甚!

    公仪澹衣衫湿透,薄唇紧抿,恨不得现在就拔剑和眼前醉鬼打一场。

    但他原本就是来做见不得人的事的,怎敢闹出什么动静?

    他闭了闭眼,浓睫有水珠落下。

    他一边忍受着宿怀玉抓着他的衣襟晃来晃去,一边告诉自己要冷静,等她闹够了自然会露出破绽,到那时他再一击即中,然后搜房间,寻红莲佛魄。

    不忍则乱大谋,他可以忍。

    但没想到当他好不容易忍到宿怀玉的酒疯快过劲了,准备把她一口气推开时——

    房子塌了。

    修真界执法大宗掌门从天而降,令第一次偷东西的公仪澹有一瞬间的失措。

    在与孤雪道君对视的几秒内,他的脑子飞速转动。

    首先,红莲佛魄是没戏了。

    其次,他不能暴露目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绝不能被当成采花大盗!绝不能!

    公仪澹看着震撼失语的孤雪道君,默然几秒,沉静开口:

    “孤雪道君,大家都是成年修士,你问这个?”

    孤雪道君还处于世界崩塌的震撼之中,久久不能出声。

    而已经冷静下来的公仪澹四处看了看。

    虽然不知道孤雪道君为何从天而降,但好在周围无人,只要用你情我愿情投意合的借口敷衍过去,在旁人赶来之前撤退,想必孤雪道君也不会对其他人多嘴

    “九你不用了!身为龙王就要勇于承担责任!什么‘把孤雪道君打落的人是你’,这种话我不要听!不用你帮我顶罪!孤雪道君你把我抓走吧,醉驾的人是我,就是我撞了你!”

    公仪澹抬头一看,只见御剑而来的玄衣少年背着醉醺醺的姑娘,后者字字句句皆是正气凛然。

    果然,人不要轻易算命。

    命里有时终须有,该倒霉时逃不开。

    公仪澹闭了闭眼,仿佛已经预感到事情已经渐渐开始脱轨。

    果然,待九炁背上的芃芃看清了眼前情形之后,顿时与孤雪道君一样露出了极度震撼的神色。

    “你在对我的师兄老婆干什么!她也是你的长辈!你们这样是畸形的爱啊!”

    公仪澹:这里就你最没有资格这话。

    这屋顶塌陷的动静太大,那边筵席上有不少人被惊动,纷纷出来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即便修真界不在乎女子名节这种凡间糟粕,但这种场面也不好公然给旁人围观,此刻在场最冷静的人反倒成了九炁。

    他随即施术,足下金盘轮转,张开结界将此处与外界隔绝。

    公仪澹稍稍放心了些。

    孤雪道君终于回过神来,理智回笼了几分,看着公仪澹扶着过了酒劲的宿怀玉站起,他眉毛都快拧得打结。

    孤雪道君:“沉怀玉她一贯滴酒不沾,怎么会醉成这样?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芃芃也跟着附和点头,脑袋瓜如捣蒜。

    之前逛花楼喝酒的那次之后,宿怀玉知道自己酒品不好之后就轻易不会喝酒,连酒酿丸子都不怎么吃呢。

    公仪澹的心理素质极其强大,他神色如常,见自己的衣衫被宿怀玉扯开,索性脱下外袍给已经困得睡着的宿怀玉披上,并扶她上榻休息。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也调整好状态,开始为自己脱罪。

    “这话或许应该我问你?”

    公仪澹随整理被宿怀玉弄乱的衣摆,淡然道:

    “孤雪道君这样大张旗鼓地强闯他人住所,不知是哪来的底气质问旁人?”

    果然,这一句便堵得孤雪道君一时顿住。

    “不是他强闯,是我把他撞飞的!怎样!”芃芃颇为得意地出声道。

    公仪澹面无表情:“不怎么样,不过就是待会儿打算去同你师尊告状而已。”

    芃芃顿时怂了一秒。

    可恶的大人!吵不过就告家长!没出息!

    “此事待她醒来之后我自会同她道歉,我踏破的屋顶,也会命人修补——但现在的情形,若是公仪仙君不给一个合适的解释,我身为天枢门掌门,恐怕不能轻易离开。”

    天枢门的确是一个可以多管闲事的借口。

    公仪澹与他对视片刻,镇定回答:

    “筵席太闷,我出来转转,途径此处时见宿仙君内室明亮,便打算借与她商议王者战队一事——此事芃芃也知道,并非我临时编造的借口——进来之后我才发现她已经醉了,之后的事便如你们所见,若是不信,待她醒来之后可以问她。”

    醉成这样,不断片是不可能的,也就是死无对证。

    公仪澹丝毫不慌。

    芃芃:“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揍这个不孝甥孙一顿!他抢我老婆,我跟他拼了!”

    “稍安勿躁。”

    九炁稳稳摁住背上的芃芃,观察了半响道:

    “你不是想让你的师兄——或者是师姐,忘掉孤雪道君吗?此情此景,正好和话本上的情节吻合,这是天赐良,不可打搅。”

    “什么天赐良,你是天道之子又不是月老,你懂什么!”

    芃芃气得腮帮子都要鼓起来,揪着他的衣领晃着出气:

    “要是我的师兄老婆没了,你必须再赔我一个老婆!”

    被晃来晃去的九炁一脸淡然。

    见公仪澹与宿怀玉亲昵举动,孤雪道君指尖微动,似乎想要上前阻止什么。

    但此时的他已非她的师尊,并无立场将她带走。

    孤雪道君的面色越发如十二月凛冬般冷然,追问:

    “她喝醉了,你却是清醒的,为何不推开她?仙君此举岂不是趁人之危?”

    “我与她修为同在元婴一重境,真动起来,我们之间也是胜负未知,孤雪道君为何就笃定我想推开就一定推得开?”

    公仪澹从善如流地解释:

    “而且,我从前以为宿仙君是男修时,便对她的剑法心悦诚服,如今得知她是女修,若她对我有意,自然是我的荣幸,我为何要拒绝?”

    此话一出,孤雪道君的脸色骤变,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荒谬,她岂会对你有意!”

    公仪澹见他答得如此干脆利落,笃信无疑,一时间脑子转得飞快。

    宿怀玉是女子,孤雪道君对她似乎很不寻常,又想到情报中孤雪道君失踪的女弟子,以及两人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

    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公仪澹抓到了突破口,心中把握更添几分。

    今天他的任务注定完不成了,还要赔上自己的清白,他不好过,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呵,若是无意,她为何一见我便扑上来扒我衣服?还”

    话到一半,公仪澹急急刹车,看向屋内好奇等着他继续往下的两个未成年人。

    公仪澹:“有些话不太适合孩子听,劳烦太一阁下,能否将芃芃的耳朵堵上?”

    越是不想让芃芃听,她就越好奇,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什么什么?什么不适合我听?让我审判一下到底合不合适!”

    九炁觉得这不合适的话与自己缺页的言情话本应该是一个道理,于是没多犹豫,抬以灵力封住芃芃的耳朵。

    芃芃秉持“她听不见九炁也不能听”的原则,伸出两只啪地一声拍在九炁的耳朵上,也不许他听。

    公仪澹这才继续道:

    “还坐在我的腰上,要替我宽衣解带,强行行事。”

    对不起了宿仙君,虽然也没有太冤枉你,但总的来还是冤枉你了!

    要是今夜能脱身,日后再做补偿吧。

    孤雪道君听完此话,一时间怒火升腾,恨不得与公仪澹大打一场。

    可他因何而怒,他自己都不明白。

    抛开他今夜浪荡之举不谈,公仪澹此人论容貌论修为论能力腕,都实在没有可供挑剔的缺点。

    他从前一心想要斩断宿怀玉对他的妄念。

    但如今亲眼见到她也能转投他人怀抱,涌上心中的竟然不是解脱。

    而是

    令他也无法分辨的复杂酸涩。

    大约是公仪澹的这句“强行行事”戳到了孤雪道君的痛处,最后他留下一句“明日会请工匠上门修缮”后,便魂不守舍地退出了房间。

    不过临走之前他也没忘了提醒月无咎要心保管红莲佛魄一事。

    诸事交代完毕后,他才孤身离开。

    “站住!”

    见公仪澹也想偷偷溜走,芃芃立马拦住他:

    “你非礼我老婆的事,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公仪澹垂眸看着拦在前面的姑娘。

    跟他算账。

    他还没跟她算破坏他好事的账呢!

    算了,想到卦师的那一卦,公仪澹确信这姑娘与他命里犯冲,不愿再与她纠缠。

    “你似乎弄错了一点。”

    公仪澹森然一笑,故意吓唬她:

    “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是你师兄——哦不对——你师姐在强行非礼我,天枢门掌门亲眼目睹你师姐是如何霸王硬上弓的,真要判,也是判你师姐有罪。”

    芃芃当真被他这话唬得一愣一愣。

    直到公仪澹离开之后,芃芃还久久回不过神。

    翌日一早。

    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的宿怀玉只觉得头痛欲裂,醒来以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脸严肃坐在她床边的芃芃。

    宿怀玉一边整理着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一边道:

    “芃芃?你在这里做什么?”

    “人果然还是要多读书!”

    捧着一本言情话本的芃芃格外激动地望着宿怀玉道:

    “师兄老婆,我悟了!只要我们让师尊凑点钱给那个公仪澹,这就不叫非礼,你就不用被抓了!”

    话本里霸王硬上弓的街头恶霸都是这么的!

    给了钱的怎么能叫非礼?

    这叫!嫖资!

    与此同时,推了一个通宵牌九的月无咎刚刚赢了昨晚至今的第一把,正心情愉悦地将灵石收入囊中时,莫名背后一凉。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