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巫女狐)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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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线不足,想要在枝叶繁茂的树林中准确捕捉人影很困难,尤其在这个人还穿着一身暗色衣服,几乎要和树影融为一体。

    黑发男人双拢在袖中,不紧不慢沿着荒僻的林间山路下山。他脚下用的力气很巧,木屐踏在落叶上没留下任何声音。

    就在他即将走出这座山,脸上面具般的笑痕变得更深的时候,一声女声唤住了他。

    “留步。”

    黑发男人蓦地停下脚步,但身体岿然不动,没有回头的迹象。

    背后的人看不见他冷下来的表情,只听他温声问:“你在跟我话吗?”

    “对啊,”轻快的女声伴随衣摆划过草叶声渐近,最终在三步左右的位置停下,“我丢了些东西,你见到了吗?”

    “并没有。”

    “欸,不要那么武断嘛,再仔细想想?”

    “这位姐,”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接着像在袖中翻动什么,“我不过是误入这座山,刚找到回去的路,一路上都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东西。”

    “这样啊,”声音中透出显而易见的遗憾,“那就”

    轻柔的吐息仿佛就响在耳畔,只在瞬间符纸就贴近了男人的后背:“那就,麻烦你一起留下了。”

    死寂中,雕塑一般冰冷的男人终于半偏过头。

    “尊子,”

    额头上一道缝合线在月光中看得分明,黑发凤眼的男人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从听到那道声音的第一秒,脑海中就走马灯般闪过了与之相关的记忆。羂索能清楚地出她的名字、长相,但很奇怪,除此之外的记忆像是被强行抹除了一样,只剩一片被毁坏的空白。

    他只能凭借已知的情报合理推断,并且拖延到同伴赶来。

    羂索是为了两面宿傩的指才来到此处的,被他藏匿在神社中的指封印不知何故出现了一丝缺漏,在彻底失效之前,他必须将其收回。

    他自然看见了咒术协会派人来处理事件,也看到了宿傩容器的身影,但只要不留下残秽,就没人注意到他。

    ——本该是这样。

    指被画满咒纹的符纸缠绕,没有泄露出任何气息,想来这位记忆中的咒术师也无法发现,那她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根据情报,她应该还不知道‘夏油杰’死亡的事实。

    哪怕脑海里正盘算着该如何不着痕迹抽身而退,羂索脸上还是露出了略带怀念的表情:

    “你还是老样子。”

    他刚刚已经发出信号,只要拖延到真人和漏瑚赶来,不管是当场杀掉她还是强行结下束缚,都有把握。

    然而,第一步就失策了。

    “你谁?”

    巫女困惑嫌弃的表情不似作假,看起来似乎对这幅躯壳没有任何感觉:“干嘛一上来就套近乎,你认识我?”

    这下连羂索都怔住了。

    他笑意收敛,暗紫色的眼瞳不带任何感情地审视眼前的咒术师,一时之间竟然也分不清她是在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忘了‘夏油杰’。

    “别那么多废话,”符纸在眼前闪过,巫女低低的声音透出威胁的意味,“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羂索心底一沉,但面上没有显露分毫。他微微睁大眼,摆出一副不解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巫女没耐心再跟他绕圈子,直接冲着他胸前的袈裟伸出。

    羂索迅捷地缩身挡下她的,一直假面般的温和笑容终于龟裂。

    他像是同样失却耐心,声音和表情一齐冷下来:“你想做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了,”巫女比他还要不满,金眸危险地眯起,“把你藏着的东西交出来。”

    符纸悄然在半空围起一个圈,比月光还要幽冷的微光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一半光,一半影,强烈的割裂感将这一片区域和森林隔绝开。身影隐在暗处,有着缝合线伤痕的男人仍然缄默不语。

    粉发巫女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整个人气息一变。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不要紧,如果你合作的话,我就放你离开。”

    像是不明白自己这句话中爆炸般的信息,她的目光没有任何杂质,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男人的回答。

    “呼”

    羂索妥协般叹出口气,右伸向怀中,却又在半空中停下。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哪怕被威胁,他依旧笑容满面,半是试探半是怀疑地询问道。

    既然看见了他的脸,这个人绝不能留,一旦她将‘夏油杰’还活着的事出去,涩谷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如果她给出否定的回答,那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她闭嘴。

    就算真人的力量不够,再加上漏壶和陀艮,强行用束缚抹除记忆。

    看着巫女因他的话陷入沉思,羂索脚尖微动。正当他暗自估算咒灵们还过多久才会赶到时,一道恍然大悟的声音响起:

    “怪不得我想不起来,你们的灵魂根本不一样嘛!”

    巫女以一种新奇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打量眼前的黑发男人,还嫌不够似的,对着男人身边的空气挑了挑眉:“你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看来你想起来了。”

    羂索冷声道。

    那就没有遮掩的必要。

    他抛弃了面具,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直遮掩的咒物,用命令般的语气道:

    “跟我结成束缚,如果你把我的存在出去,我就毁掉指。”

    其实因为诅咒过于强大,宿傩指是无法被毁坏的,但他的态度过于决绝,倒容易让人心生疑窦。

    看着巫女刹那间的错愕,羂索心中已有定论。

    她跟咒术界的立场并不相同。倘若宿傩指能毁掉,咒术协会就解决了心头之患。但对方不同,她的目的似乎仅仅是拿到指。

    只要再等一会——

    “用不着束缚这么麻烦,”巫女不过眨眼间就恢复常态,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交给我,很快就好了。”

    咒层广日照

    三根芒草出现在中,轻轻摇晃,炫目的白光随着风息环绕在一方结界。

    还未等羂索反应过来,眼前骤然一暗。意识像被人从大脑中摄取了一根线,只一拉紧,他就动弹不得。

    意识消沉前,他听见女子的轻笑声:

    “忘记一切地睡吧。”

    ----

    用符纸裹住指,玉藻前才把它拿过来细细打量。

    要不是系统适时的讲解,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天知道在羂索起“指”的时候她表情差点破了功。

    不过也不算任务失败,凶骨的确藏在这根干瘪枯黑的指中,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分离出去。

    瞥了一眼陷入昏迷的男人,系统之前感知的咒力印记正在靠近,她还是决定先回去再。

    玉藻前有些嫌弃的捏起符纸一角,抄近路回到了神社。

    约莫几分钟后,神社的大门就出现在视野中,连同着门下静静伫立,像在等人的虎杖悠仁。

    “真巧啊,”她随口道,“悠仁在等我吗?”

    “喔!——”

    刚想打招呼的少年在看清她里的东西后脸色倏忽一变。

    神社不大,但构造并不简单。将神社里里外外都查探过一遍后,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虎杖悠仁才后知后觉跟自己一同任务的“靠谱的帮”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没存联络方式,他只能来到神社门口等人。却没想到一见面对方就送上这么个“大礼”。

    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特级咒物,他再清楚不过了。哪怕被符纸包裹着,跟之前吃下去的三根完全一致的气息也让他条件反射地溢出咒力。

    本想询问她从哪发现的指,但看着巫女脸上明显的疑惑,虎杖悠仁还是顿了顿,将自己吞下宿傩指成为容器的经过简单跟她了一遍。

    “就是这样,后来我就转学到了咒术高专。”

    “一定很辛苦吧,”巫女的反应过了头,眼里闪着辛酸的泪光,“悠仁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呜,控制不住的母爱要泛滥了。

    完全没理解她的脑回路,虎杖悠仁连忙忙脚乱地安慰她。可能是安慰起了效果,巫女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只是看向他的眼神还带着一股让虎杖莫名发毛的情绪。

    “狐狸?”

    另一个陌生的男声突兀响起,虎杖悠仁右脸处赫然出现了一张嘴,刚才混杂着浓浓不屑的声音正是从中传出。

    “明明有狐狸的味道,但却是个——”

    虎杖悠仁啪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终止了后半句话。两面宿傩时不时跑出来这事他已经习惯了,可尊子老师应当是第一次见,就怕吓到她。

    “抱歉啊,这——”

    嘴还张着,但他剩下的话忽然不出口。

    脑内警报疯狂作响,催促他赶快逃跑。肌肉在收缩战栗,心跳声和呼吸声在一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但虎杖悠仁硬生生止住身体本能,愣愣地看着月光下熟悉的面孔:

    “老师?”

    月光下,被他喊作“老师”的巫女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睛已变成兽类的竖瞳,对准他的视线冰冷又陌生。

    “告诉我,悠仁。”

    刚才的温情场景宛如一击即碎的镜面,被连皮带血地剥离。

    巫女以和她现在状态完全不符的柔声蛊惑道,启唇间尖锐的犬齿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显露。

    “告诉我——你身上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