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追捕

A+A-

    初三下午,酉时一刻,陈番总算是协调通了县衙与肃王府两边的意思。肃王世子自然要全力搭救,但肃王府那边,似乎对此事很是顾忌,三令五申的叫县衙压着消息,陈番也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等到他带着人亲自到归义坊搜查时,天都已经黑了。

    傍晚才赶去归义坊,陈番自然一无所获。他带着几十个人浩浩荡荡闯入曹易先前居住的那条街,从街头排查到街尾,模样十足的凶恶。但即便如此,想撬开归义坊坊民的嘴,仍不是件容易的事。

    陈番干脆也没真动手,他带着人风风火火搜过一圈后,便在归义坊外召回了一早派出去的暗桩。

    “这一天之内,进出坊门的人,都看清了?”

    陈番站在街道尽头,他周身分散着三三两两的不良人队,有些黑衣,有些便衣,夜色笼罩下,只闪着些许神秘意味。

    “看清了,头儿。”

    陈番面前,身着灰色便衣的年轻男子着,便从衣襟中掏出一本土黄封面的册子,递到陈番面前。

    “都记在这上头了。这一日下来,坊间进进出出不下百人,但有一个,格外值得注意。”

    未待陈番细问,那暗桩已经从册子里指出了写着“曹易”二字的那一页。

    诚然,归义坊虽然乱,但要想在归义坊抓人,却并不难。归义坊中,但凡是叫得上名的匪帮,实则都与京中权贵暗通沟渠。这种帮派往坏了是土匪贼寇,但若是往好了,则是权臣贵胄私养的手,官府对于这种势力,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做得太过格,无论换谁做了县令,都不会想得罪长安城里的势力。

    所以,归义坊中的贼人,实际上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靠山的,这种匪帮数量众多,且官府轻易不能干涉。而另一类,便是没有依仗,自己出来单干的。遇到这种,就到了不良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而陈番派出的暗桩,那都是不良人中眼力极其毒辣的主儿,要他们在这剩下的极少数人中找到可疑人物,可谓是手到擒来。

    “这个曹易,是两年前在归义坊登记入册的新住户。”那暗桩指写有曹易名字的那页纸,已经对着陈番细细报来。

    “下午老赵已经在县里的卷宗库中查过此人,曹易,军户出身,老家在安西。开元二十三年入军,天宝十一年退役,总共当了十七年的兵。此人在军中有过劣迹,天宝十年的怛罗斯之战中,他身为安西军第九团校尉,临阵退缩,以至于第九团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个逃回了安西。但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事,当时的安西军对他的处罚,却仅是削去军职。”

    一边听着那灰衣青年的叙述,陈番招人架起灯火,眼光也在手中册上量。

    曹易……

    他在心中默念着,面上仍不动声色,不知是喜是恶。

    “曹易天宝十三年四月入京,当时在户部登记的职业,是行商,但县衙卷宗里,查不到他在长安经商的记录。另外,县衙记录中,有两次,他因与毒龙帮的人械斗,被逮捕下狱。但两次公审,最终都只判他伤人罪。将他在牢里关了三月,也就放出来了。”

    陈番听到这儿,不由皱起眉头。

    “呵呵,老彭那个势利眼,怎会对一个无权无势之人判得如此之轻?这个曹易,是不是在京中还有什么靠山在?”

    “没有。”

    年轻的暗桩连连摇头。

    “彭县令之所以判他伤人,是因为他两次械斗,真的都只是伤人。”

    “哦?老兵与街头混混械斗,居然没死人?毒龙帮的那帮人,该不是没使出全力吧?”陈番不由眯起眼睛。

    “不是。两次械斗,曹易斩伤击伤毒龙帮帮众八十六人,但奇怪的是,这些人都只是轻伤,其中伤得最重的一位,养了半年,也恢复如初,身上甚至没留下残疾。”

    听到这儿,陈番眼眉不由微挑。他将手中册页看了又看,显然对曹易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呵呵……有趣!罗,你觉得以你的身手,与毒龙帮械斗,在不伤人性命的前提下,能制服几个?”

    “我?”

    年轻人抬起头朝陈番望去,错愣片刻,眉头也跟着锁紧了。

    “倘若不能死人的话……同时制服三四个,我还是有信心的。陈头儿你呢?”

    他将这问题抛回给陈番,倒叫陈番眉头猛出一个大结。

    “啧啧,你子,抓紧时间!还有什么没的,赶紧都了!”

    陈番一挥手拍到那青年脑袋上,心里实则也在思考毒龙帮的问题。

    倘若是自己,能制住几个?

    不过一会儿,陈番也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倘若是他,最多……也就三十个。且这个前提,还只是不出人命。陈番自问做不到叫人只受轻伤,不留残疾的程度。而对比自己,曹易的身手有多可怕,也就一目了然了。

    而如此可怕的一个人,当年居然当过逃兵!

    陈番想不通。他隐隐觉得,曹易身上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倘若是往常,他倒很想一探究竟。可如今曹易可是绑架的肃王世子的首要怀疑对象,与此人为敌,就算是陈番,也不得不认真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咳咳!再……再就是一个时辰之前,我看到曹易驾车从归义坊出去。听那车轮声音,车上应该是拉人了。只是那车是东市胡商车行的,不知他从何渠道获得……”

    “一个时辰之前……”陈番凝眸思索,“有人去跟吗?”

    “有,老赵跟去了,只不知跟没跟得上。”

    “嗯……”

    陈番点了点头,将手中书册交给身旁下属,下意识的伸手正了正腰间的横刀。

    “罗,你回归义坊继续盯着。”

    “偌!”

    直到那作暗桩的青年消失在夜色中,陈番才快步走向街中央,对着分散在四周的不良人一声令喝。

    “抄家伙,跟我走!这次碰上的是个硬茬,弟兄们可得心了!”

    随着陈番一声令下,四周三三两两的不良人迅速在陈番身后结成方阵,而这时,陈番眼前的横街上,忽而闪过一个矮粗的黑影。站在陈番身边的不良人眼尖,一个箭步上去,未及那黑影消失不见,就一把将之按伏在地。

    只听街上传来一声哀嚎,陈番提着灯笼上前一照,原是范三这老子,居然一路跟到了这里!

    “范三,你来这儿作甚?”

    “陈,陈大人!”

    范三一见陈番上前,连忙哀声求救。

    “陈大人,手下留情!我是来给您报信的啊。”

    只见陈番面上带笑,却丝毫没有要叫手下放开范三的意思。

    “想什么,现在。”

    “这……”范三朝着身旁面若冰霜的不良人扫了一眼,只觉胳膊上关节吃痛,惨叫几声,到底开了口。

    “陈大人,曹易那厮一个时辰之前将人质从延平门带出长安了!他为避祸,夜里赶路定然不燃灯火,速度不会快到哪儿去,大人这时去追,想还是能轻易追上的。”

    “吴,放他起来。”

    压着范三的不良人手上一松,范三连忙从地上翻身而起。

    “大人,您倘若捉了曹易,可得记着人的功劳啊。”

    范三神色十足殷切,陈番却止不住咂嘴。

    “你就这么巴望着曹易被捉?”

    “这不是为民除害嘛,为民除害啊!”

    未等不良人的队伍整顿出城,却见从长安县衙方向,影影绰绰的跑出十几个着甲的卫兵来。

    "陈番!等等,等等!"

    陈番定睛一看,这边跑边朝着自己挥手的,竟是顶头上司,长安县县尉何天潼,他连忙整顿下属,另不忘叫人将范三拉倒队伍后方着人看住。

    “诶呦!何大人跑慢些,属下方才得到消息,是疑犯已胁人质往延平门方向逃窜,何大人调些马匹来追,想来定能手到擒来。”

    “你,你不早!”

    何天潼想是极少穿甲胄的,这才跑了几步路,就已经气喘吁吁面颊通红。

    “陈番,随我去衙门调马!余下不良人各自带好武器装备,到延平门待命!”

    “偌。”

    陈番也是见怪不怪,侧身交代了属下几句,就转头跟着何天潼去县衙。换了平日,不良人想从县衙调马,可得费老大的功夫。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何县尉,这次倒是动作麻利,毕竟牵扯到一方藩王,长安县上下不敢轻视,何县尉一到,府库主薄便牵了四匹战马出来,何天潼与陈番四目一对,陈番连忙后退几步。

    “何大人请。”

    却见何天潼笑呵呵的跨上了马,居高临下的往四周一扫,模样很是满意。

    “陈番,你也上马吧。咱们县衙就这几匹马,人手一匹是凑不够的,主帅骑了,剩下几两匹分给你手下得力的斥候,先行开路。咱们今晚势必要将人质完好无损的交还给王府才是。”

    “偌!”

    陈番施礼谢罢,这才利落跨上战马。

    陈番太了解他这个上司。何天潼这个县尉,实际做得还算称职。只是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太过在乎面子,心眼儿得不行。下属在他面前倘若有丝毫不敬,他可是宁可将公务放在一边,也要当面将人凌辱到自个爽快了,才肯罢手的。

    所以对他,陈番自然要处处都给足他面子,否则这人发起疯来,简直变脸比翻书还快。

    这么在县衙又耽搁了一阵,出城追捕曹易的大队,才风风火火的从延平门出发了。陈番与何天潼两个不紧不慢的策马而行,二人前方不远处,是两个擎着火把引路的不良人,身后则是全副武装的大部队。

    队伍外侧的卫兵与不良人手中,都拿着火把。火焰如长龙般,在长安城外的土道上蜿蜒而行,将四周照的通亮。

    出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众人便在一片漆黑的郊野上,看到了一簇极其亮眼的火光,正是胡九彰留在庙空地上的那一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