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大战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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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间的战鼓轰鸣,胡九彰就如其他所有的伤兵一般,被用担架抬上了路。

    曙光乍现,二十万大军在鼓声与各自长官的指引下,朝着东方行进。

    与此同时,李慕云也被带上了装饰精致的宽敞马车,跟着卢旷的大部队,在卢将军的亲自护送下,踏上“征程”。

    从潼关到陕郡,倘若轻骑快马加鞭,不到一日,便能抵达。但大部队行军,步兵与骑兵,各个军团间的调配,都要相互迁就。这看似不远的路程,最快最快,也要走上两日。

    哥舒翰于六月初四领兵出关,虽他本人十分抗拒皇帝的这份旨意,但老将军是个实诚人,既然要出关,当然就得认认真真的作准备。

    哥舒翰几乎带出了潼关的全部兵力,将近二十万人,再加上重达数千斤的粮草辎重。如此对比,卢旷手下的万人军团,在这大队中,便也不甚显眼了。而处在卢旷军团后方的李慕云,已然成了这浩荡洪流中的一点,虽然他是被关在马车里的,看似与行进中的军团格格不入,但在如此浩大的队伍中,偶然多出一辆马车,也没人会在意。

    这时,卢盛气质昂扬的策马行在李慕云马车一边,他时不时的,还要对着马车内几句话,虽然鲜少得到回应,但仅仅是这种完全掌控的征服感,已经令卢盛内心十分的满意。

    但车内的李慕云,样子却远比昨日萎靡。显然,这二人间的关系,也在一夜之间,悄然发生了转变。

    昨日下午,李慕云在帐中,他先是听到像极了胡九彰的哀嚎声,本已心痛至极,但紧接着没过多久,他自己营帐的大门前,就传来一句只有他与胡九彰两个能听得懂的喊话声。他想,这应该是老胡托人传过来的话,问他日后该如何安排。

    那时李慕云的心情,简直像刚从山崖跌落,却又一路升到了峰顶。一瞬间,他的信心,似乎又回来了。因为至少,还有人能帮老胡传话,那就明,他此时此刻,是不在卢盛控制中的。

    可到了傍晚,再见到卢盛时,李慕云刚建起没多久的信心,就又被卢盛给破了。

    到底,李慕云自离开家之后,就把老胡当成了他唯一的指望与归宿。虽他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大伙子了,但这位公子哥,从到大没出过城。卧病多年,全是靠着庶母与府中丫鬟下人伺候着长大的。看他接人待物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样子,好像有多稳重。但其实,那也不过是王府粉饰下的面子功夫罢了,他的阅历,与胡九彰这种从就尝尽了人世辛酸的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李慕云是被庶母带大的,吃的用的看的学的,其实都源自赵氏。无论他多不想承认,单看他训斥下人时的架子,那无疑就是学的赵氏。

    以往,赵氏就是他生活的全部重心,他那时,还唤赵氏一声:母亲。

    而也正是因此,当他得知赵王妃隐瞒的事实真相后,才会那样义无反顾的想要离开王府,离开家,离开他原先赖以生存的一切,与过去切断关系。

    如今出了王府,李慕云的重心,便又落到了胡九彰身上。胡九彰是他的心灵支柱,都不为过。只是遇到了卢盛,这个心灵支柱,反而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世子,你看这是什么?”

    夜里,卢盛拿着白手帕,手帕上放着个血淋淋的东西,直递到李慕云面前。

    李慕云本不想看,可他的视线却又自然而然的被白手帕中的一点血红吸引。借着昏暗的烛光,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一个生生被从人手指上给撬下来的手指甲。

    李慕云倒下了一口凉气,脸色已然变了。

    他抬眼又看向卢盛,不解与愤怒充斥眼眸,而卢盛反而对他报以笑意。

    “世子,你知道这是谁的吗?”

    这虽是问句,但卢盛却没给李慕云回答的机会。他眯着眼,一面欣赏着李慕云逐渐泛青的脸色,一面轻声道。

    “这是我从胡九彰手上撬下来的,喜欢吗?我还有很多呢。世子不是想他吗?要不要我帮你把剩下的也拿过来?”

    而这时的李慕云,他岂止是青了一张脸,他身子都跟着不住战栗。

    “你给我滚出去。”

    李慕云声音阴沉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原来他也能发出这种充满怒意,阴森可怖的声音。

    卢盛被李慕云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了,他盯着李慕云看了好一会儿,但李慕云的脸色,只是比此前,更加的愤怒,更加的扭曲,叫人恐惧。印象里一向可人的美人突然变成这副样子,可是卢盛从未想到的。但与此同时,他似乎又很享受李慕云这种因为自己,而陡然转变的样子。

    想想现在这一切,可都是李慕云做给自己的啊……

    单是这一点,就已经令卢盛嘴角再度上扬开去。

    “哼……将我的卧榻让给世子来睡,何尝不是件乐事呢?”

    卢盛罢,便神情愉悦的转身离去。而待到卢盛踏出营帐,李慕云的脑中,却是一阵眩晕。他向后连退了几步,直到碰到了身后的烛台架,才攥着那铜架的细杆儿,逐渐稳住了身形。

    忽然的摇晃,叫烛台上已经盛满的蜡油,沿着边沿溢出。

    李慕云攥了一手的热油,但直到他在原地站定,融化的蜡油顺着他指尖滴落下来,他都没注意到,自己手上握到了什么多余的东西。

    此时,在行军的大队中,李慕云坐在马车内,神情萎靡。他的面色苍白,两只眼睛下面,是带着淡淡褶皱的眼袋,和两道淡青色的印。

    昨夜,一夜未眠。但倘若只是简单的失眠,不会叫一个人的精神颓靡到这种地步,那一夜,他想了很多,可或许就是因为想了太多,他反而看不到一丝生机。

    原本,胡九彰就是他的生机,可现在,他不知该相信什么。

    他也想过,那枚染血的指甲盖,或许是卢盛作假的,但先前营帐外的哀嚎声,总不能是假的。胡九彰的声音他怎么会分辨不出,还有紧接着那名传话人口中的词句。

    潼关驻军中,除了胡九彰,还有谁知道他叫白?这世界上除了胡九彰,又还有谁叫过他白?

    这些,无一不在预示着,胡九彰当时就在那营帐附近,可是老胡没有脚啊,他自己怎么能过来?定然是卢盛捉他来的,一定是卢盛——

    愤怒已经无法遏制,但更加无法遏制的是,那一颗时刻悬在心头,无处安放的心。

    昨夜从卢盛离开后,李慕云的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给紧紧包裹着,忽松忽紧,严重时,甚至叫他不知该如何再去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躺在榻上,一阵阵,颤抖着,竭力的维持呼吸,维持清醒的意识。

    李慕云的身子本就不好,但像如今这般的发作,却是头一次。

    这次他既没有发烧,也没犯头痛头晕的毛病,他的意识格外清醒,但身体,却偏偏又是最为虚弱的。周身无力,忽然的寒颤,还有那永远揪着的一颗心。

    坐在颠簸的马车中,也几乎要耗尽李慕云的全部心力。也是卢盛看出他那模样着实病态,还给他在马车里多了好几个软垫。但这种细微之处的关心,反而只叫李慕云觉得更加的屈辱,恶心。

    大军在潼关到陕郡间的丘陵地带行走了两日,李慕云也这么不生不死的熬了两日。

    六月初七,唐军斥候,在灵宝西原一带,与崔乾佑的军队相遇。

    长达半年的对峙,让两军将士,都几乎要将对方视作死敌,而长久以来,众人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也在这一天,绷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反而是在得知叛军将至的消息后,很多人因此感到释然。毕竟,这一场唐军与叛军的对峙,终于到了要决出胜负的那一天。

    灵宝一带,南面靠山,北面临河,而中间,则是一条七十里长的狭窄山道,胡九彰作斥候时,就曾走过这里。

    这样的地形,不算好,却也不算坏。而再看双方兵力。显然,倾巢出动的唐军,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器械,都更占优势。

    唐军这边,一接到遇敌的消息,便积极摆出了进攻的架势。哥舒翰以王思礼等几位将军统领五万精兵在前,庞忠等人率领十万大军继后,另还有三万兵力,上到黄河北岸的高处,击鼓助阵。卢旷将军手里的一万步骑,就在这黄河临岸边,击鼓助阵的队伍里。

    如此浩大的攻势,便是常年征战的陇右军老将,也鲜有人经历。各类兵种各司其职,在将军们层级递进的指挥下,与西原列阵,北岸高地上,军鼓的巨型木架,有条不紊的全部排列开去,传令兵背上插着不同颜色的旗帜,一圈接着一圈,一遍连着一遍的从这浩荡大军的这边边,跑到那边。

    唐军的队伍一望望不到头,而远处已经摆开阵型的叛军军阵,显然比不过唐军这边的威武气势。

    一时间,唐军军中士气大振。更有甚者,甚至称赞起皇帝的英明决断来。他们都在感叹,倘若叛军没有一支奇兵从天而降,怕是再难阻止如此规模宏大的唐军。

    黄河岸边,风声怒嚎,半山之上,郁郁葱葱的翠绿树林,也随之发出阵阵沙响。

    霎时间,随着唐军军鼓在黄河北岸传来震天雷动,排在大阵最前方的五万精兵,已然在军鼓的号令声中,气势磅礴的朝着叛军方向列阵杀去。

    最终的决战,已然在这五万将士的冲锋中,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