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逸番外

    （一）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天还没亮。

    方天逸走到窗前看了好一会儿，又躺了回去，他酝酿了好一会儿，却毫无睡意，只好拿起光脑，随意看看，发时间。

    但他主导的那部电影爆红，上哪里看都是那些消息，他看了几分钟，觉得难受，便把光脑扔到一边。

    他又想起霍云臻。

    想起霍云臻跟祝长亮赌的样子，想起霍云臻对他的肯定和重视，想起霍云臻为了他舌战黑粉，想起那天深夜霍云臻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

    “你一定没问题。”

    第一次执导，外界唱衰声一片，要心里完全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但就是这六个字，方天逸却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云臻觉得他没问题，他就是没问题。

    要真有问题怎么办？

    那他就努力成为没问题的，不就完了？

    多大点事。

    这世上，总有人，三言两语，就胜过万人规劝。

    对方天逸而言，这个人，就是霍云臻。

    （二）

    这些天方天逸总是做噩梦，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发现，这些梦似乎是有联系的。

    可能是做过导演吧，方天逸对这些还是很敏/感的。

    梦里，在那个宴会上，没有霍云臻，他拿着剧本四处跟人介绍，无人赏识，没人在意，他心里憋了口气。

    再又一次被人推开之后，他看到了祝长亮，身边空无一人的祝长亮。

    就像叶白华曾经问他的一样，如果没有霍云臻，你和祝长亮会怎么样。

    他，如果不去招惹祝长亮，就不会怎么样，可那时候的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会去试一试的，所以他怎么可能不招惹祝长亮？

    梦里，这个假设成真了。

    他去跟祝长亮推销自己的剧本，祝长亮自然不是个好惹的，没听两句就炸了，可能本来就有气，每个字都难听得很，比现实里当着霍云臻得那些话难听千倍万倍。

    脸皮再厚的人，都挡不住祝长亮这么骂，方天闻羞愤离开，从此将那个剧本彻底封存。

    梦里，也不知道方老爷子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于是找上来，要投资。

    他拒绝了。

    梦里的方老爷子比现实中的要苍老许多，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最终向他低头道歉。

    那一刹那，方天逸有一种想要哭泣的欲/望，他想要的，是这一声道歉吗？

    （三）

    梦里，没有霍云臻，方天闻更加偏/执而疯/狂。

    或许是现实里，有霍云臻帮他分担了一部分方天闻的情绪，方天闻还显得正常点，梦里的方天闻，心底积郁太多，一路朝不正常狂奔了。

    方天闻完全接受不了他，不是看到他之类的，是完全听不得他的名字，听到就发疯，崩溃得那种，最后还将自己弄进了医院。

    方天闻刚住院的时候，方天逸完全不当回事，甚至私底下还骂了句活该。

    方天逸从未想过，方天闻竟病得那么重，而且，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或许就是，随时活在死亡的阴影下，活也活不安生，死又不甘愿。

    方天闻去世的消息传到方天逸耳边，方天逸只觉得这不可能，明明驱赶他的时候还生龙活虎，怎么、怎么会那么突然呢？

    方老爷子找到他，那些隐藏的秘密终于进了他的耳朵，他感到愤怒，又觉得悲哀，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凝聚，让他也不出是什么感受。

    哪怕在梦外，方天逸都不能很好地解析自己在梦里的心情。

    最后，方老爷子告诉方天逸，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方老爷子让方天逸自己选，隐姓埋名，从此和方家毫无联系，就像之前一样，可以平平安安到老，他会在死之前将一切给他处理好。

    也可以选择回到方家，会被仇人盯上，而且，会很累。

    因为他帮不了方天逸多久了。

    血海深仇，为什么不报？

    他母亲为了保护他惨死，他们一家因为仇人分崩离析，方天闻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这么个血海深仇，他怎么能不管？

    而且，隐姓埋名，又能跑多久呢？

    之后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如果结婚，如果有了孩子，曾经落在他们一家身上的悲剧会不会重演？

    他母亲隐姓埋名那么久，最后不还是被找到了吗？

    报仇。

    必须报仇。

    （四）

    方老爷子最终也没撑多久，方天闻去世对他的击太大了，而且方老爷子总将方天闻去世的原因归结于他自己，认为如果不是他那样逼/迫方天闻，与方天闻争吵，方天闻或许还能多活两年。

    方天逸对此不做评价，只是这偌大的方家老宅，最终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那一生，为报仇而拼。

    报仇，得简单，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仇人很强，要不然方老爷子也不会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只暗地里发展。

    方天闻继承了这一套，甚至故意装出一副蠢样，就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

    但是这其中他遭受的屈辱和试探，多少次让梦外的他气得咬牙切齿。

    一个人，到底是太难了。

    不过最终，他还是报了仇。

    （五）

    报了仇的生活，更失去了奔头。

    他的人生目标没了，那么多年的尔虞我诈、背后捅刀，也让他失去了相信别人、喜欢别人的力量。

    那一天，他坐在餐厅的桌上，看着那满满一桌子的菜，却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最终他还是只剩下了自己。

    连个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人都没有。

    （六）

    那应该只是个梦。

    可偶尔，方天逸又觉得，那不仅仅只是个梦。

    （七）

    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他推门去看，是方天闻。

    懒得开口，他用眼神示意，有事吗？

    这个动作做出来，方天逸突然有些好笑，他和方天闻什么关系啊，方天闻还能看懂他的意思吗？

    他们可没这默契。

    可方天闻就是看懂了。

    “我要去看看他。”

    “一起吗？”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方天逸点了头。

    （八）

    这不是方天逸第一次来祭拜霍云臻，当然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只是和方天闻两个人单独出来看霍云臻，多少有些奇怪。

    很多时候，方天逸也在奇怪，他和方天闻，到底算关系好还是关系坏呢？

    好吧，到现在他们也是姓名相称，人前人后都不提兄弟；坏吧，对方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会挂些心。

    但毫无疑问的是，比梦里好太多了。

    算了。

    方天逸最终放弃了这个问题，想不出答案的。

    人类的关系，复杂而生动，很难直接下判断。

    起码，他不像梦中那么孤立无援。

    方天闻会站在他这边。

    “阿臻，”方天逸垂头，“我——”

    方天逸卡住了，最终，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挺好的。”

    “你不用挂念我们。”

    “我和方天闻，关系也越来越好了。”

    “比梦里好太多了。”

    方天逸终于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到电影上映大获好评，到那个梦，到方天闻今天抽风一样给了他个拥抱。

    最后，方天逸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谢谢你，阿臻。”

    那一刻，他显得格外认真而严肃。

    或许曾经不懂霍云臻带给他那些的意义，但做过那个梦之后，方天逸就明白了。

    如果不是霍云臻，那个梦，不定就真的是现实。

    霍云臻在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出来。

    至此，阳光笼罩了他。

    （九）

    那天晚饭，方老爷子亲自下厨，给方天闻和方天逸各做了一碗“长寿面”。

    “你们祖母最喜欢吃这个，”他的眼底有怀念，有难过，“我便只会做这个。”

    “就是这么多年不做了，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味。”

    自从妻子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下过厨。

    方天逸下意识地看向方天闻，只见方天闻表情也怔怔的，便知道他也是第一次见方老爷子下厨。

    “长寿面，寓意长寿，”方老爷子语重心长，“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方天闻和方天逸都没话，方老爷子的语气更加温和，“吃饭吧。”

    饭桌上安静下来，方天逸低头吃面，面的味道竟然还不错，看来祖母喜欢那句话，并不假。

    方天逸吃着吃着，就想起梦里的那一幕。

    梦里冷清寂寥，整个方家老宅仅有他一人，现在，桌上有三人，虽然不像儿时动画里看得那般热闹，但也可以得上温馨和睦。

    如此，倒也不错。

    （十）

    后来，方天逸拿了奖。

    在颁奖典礼上，方天逸举着奖杯，沉默了好久，轻笑。

    “最感谢的人……霍云臻。”

    “如果没有霍云臻，就没有这部电影的问世。”

    “我在最麻木最愤世的时候遇到霍云臻，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我将永远铭记他，直至生命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