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既然已与你敞开心扉”

A+A-

    见夏京如此做派, 周仪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含着抹无奈的淡笑,但还是顺着那人的心意走向软轿。

    他的步子不疾不徐, 就像他的人一样, 沉稳有余, 速度稍显不足。

    夏京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聚焦在他身上, 此时只觉得那一步一步好像踏在自己心上, 叫人心口怦然,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心情也不免激动起来, 就好像……

    新嫁娘忐忑地等着新郎官来牵下花轿,从此后,便是两人一心永结白首。

    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想法,夏京心下略觉羞耻, 耳根悄悄泛起微红, 眸光闪烁着, 连忙从越走越近的周仪身上挪开。

    该死,自己如今这是怎么了, 每每在周仪面前, 就变得一点也不像原来的自己了!

    夏京内心充满了自我谴责, 等到回过神来, 周仪已经停在他轿前。

    “夏大人, 这下可以下轿了吧?”倒是没有责怪,反而有点戏谑的意思。

    夏京虚张声势地瞪他一眼,总算是弯腰从轿里钻了出来。一下轿, 他就吩咐夏川和轿夫去外头等着。

    清净久了的院里一下子涌进一批人, 一下子又空旷起来。

    夏京轻咳一下掩饰尴尬, 远远瞧见屋里的桌上摆了饭,便道:“周大人还未用饭?”

    周仪边将他引进屋里,边道:“夏大人来得正好,这不正要开饭,可要一起随意用些?”

    阿窈娘关上门,快步回屋去收拾饭桌,经过时两人时低低唤了声“夏大人”,转眼人就走到前面去了。

    夏京的目光在她背后凝驻片刻:“你家里这些年来倒还是这几个人,”着语气轻快起来,“阿窈娘做的饭我也有十来年没吃过了,手艺想是又有进步,周大人既然盛情相邀,夏某便却之不恭了。”

    其实他掐着饭点过来,未尝不是存了蹭饭的心思,现下却又答应得这样勉强,分明是在周仪面前抹不开面子,不肯承认罢了。

    周仪没有点破他的心思,反而还贴心地给了他台阶下:“夏大人肯赏光,周某不胜荣幸,陋室亦蓬荜生辉,请。”

    夏京拿眼暼他:“周大人巧舌如簧,不遑多让。”

    两人在饭桌前坐定,阿窈娘便把添了  的碗端上来,府里多年都只有周仪一个主人,周松一家三口一向是和周仪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今日多了夏京,阿窈娘想着他们许是有事要商议,便撤下了自家三人的碗筷,把地方留给他们。

    周仪见此也没什么,让她去给外头的夏川和轿夫等人送些茶水,又简单为夏京碗里添了些菜,温和一笑:“粗茶淡饭,让你见笑了。”

    “阿窈娘的手艺比之宫里的御厨也不差的,周大人可别太谦虚了。”夏京倒也不含糊,选着几样清淡合口味的菜就着饭吃起来。

    这么一来,等阿窈收拾完行囊饥肠辘辘地赶出来吃饭时,就看到自己的饭碗没有了,自己惯坐的位置也被一个讨厌的大坏蛋抢走了。

    她顿时气不一处来,在爹娘眼皮子底下不敢对周仪不敬,便只把气往夏京身上撒,瞪大了眼嚷嚷着:“你这大坏蛋怎么来了?”

    “阿窈!”周仪面含不赞同,对阿窈道,“要是饿了就让你娘拿碗添点饭过来吃,不许瞎嚷嚷。”

    “先生您怎么这么好性儿,不仅在外时舍身救他,如今回来了竟还允许他登堂入室,此人往日干了这么多坏事,害了多少人,还曾害得您被贬官外调,被当地官员刁难,吃了多少苦,这些您都忘了吗?”她气哼哼地指着夏京,“即便您忘了,我可忘不了!”

    夏京原还有些气不过,想与这丫头辩几句好好教教她做人,上回从南下到回京这一路上,她不知犯了他多少忌讳,她若不是周仪府上的人,早死了千八百回了。

    可是一听她提起当初周仪贬官那回事,夏京就又按下了这个念头,盖因此事确实与他有关,他也无可辩驳。

    周仪也不是一下子就做到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这么大的官的,那时他还是礼部侍郎,在朝中却已声明雀起,甚是惹眼。

    当时安徽有个李巡抚为人刚正不阿,在当地官声甚好,很受百姓爱戴,考核年年是优,不过此人在京时曾与二王爷交情不错。

    夏京彼时正绸缪悄悄剪除二王爷的关系网,那时他也还没有做到现在的位置,不敢直接从京中下手,便想着从地方官员入手,千挑万选,选中了这个李巡抚。

    李巡府本人挑不出错处,他有个儿子却甚是爱财好色,不知被李巡抚训戒了多少回,后来不敢明目张胆,便悄悄在外头胡天胡地,藏着掖着不敢叫他老子知晓。

    当时正好他儿子与人争夺情妇闹出了人命,仗着自己老子的身份狐假虎威,使银子悄悄把此事掩盖过去。

    本以为从此就万事大吉了,却被夏京收到消息,借此让人在朝堂上参了李巡抚一本,参他私德有缺,连儿子都管教不好,如何做得安徽一省父母官?合该罢官下狱,以免污了大盛官场清明。

    周仪素知李巡抚为官为人的品行,认为他儿子犯罪惩罚罪魁祸首便是,李巡抚纵然有错,念在他多年劳苦功高的份儿上,也罪不至此,因此在朝堂上力保李巡府。

    当时也是一部分人主张入罪,一部分人主张赦免,吵得不可开交,明德也是左右为难,险些被满殿朝臣烦死。

    后来考虑到李巡府为官确实不错,亦有功绩在身,明德心中已偏向赦免,夏京着急之下便在床|笫之间下了功夫,给明德吹枕边风周仪沽名钓誉、无视律法、拉拢人心,长此以往恐遗祸无穷。

    此言正刺中明德隐晦心事,翌日终于下旨严惩李巡府,就连带头力保的周仪也遭了连带责任,从从二品的礼部侍郎被贬为从四品的山西泽州府知府,一下子从京官变成外官。

    不过一年后明德又想起了周仪的好,就又把人调回来了,没过多久原来的礼部尚书致仕,就把尚书的位置给了周仪。

    周仪被贬谪的那段时间夏京还在绸缪二王爷的事情,没有时刻关注,不过想也知道,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那些地方官员为投他所好,故意刁难周仪也很有可能。

    想着这些,夏京心里一下子很不是滋味,连眼前堪比御膳的菜色也没有胃口了,因自己理亏在先,对着阿窈也发不出一点火来。

    他一时心念百转,抬眼去瞄周仪,却见周仪神态自若地吃着菜,仿佛没有听见方才阿窈的那些话,也没有瞧见夏京忽而转变的神情。

    阿窈见周仪没什么反应,气得跺了跺脚,狠狠瞪一眼夏京,重重“哼”一声,转身跑走了。

    周仪这才又为夏京布了些他方才动筷频率比较高的菜,温温和和地劝他多吃些,又道:“阿窈年纪还,性情未定,我这府里平日也就她一个辈,难免溺爱了些,往后我会多教导她,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夏京此刻想的已经不是阿窈的问题,而是……

    他犹豫张口:“那年贬去泽州府,你们当真遭了许多罪?”

    周仪情绪依然平静,反而还朝夏京安抚一笑:“从京里被贬到外地的官员,难免有那起子人落井下石,哪朝哪代不是如此,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必为此介怀。”

    可周仪越是大度不计较,夏京心里就憋得越难受,几番斟酌,终于艰难启齿:“你可知……那次是我害的你。”

    “知道。”

    “那你还……”

    周仪轻拍他肩膀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先吃吧,若你当真不吐不快,吃完饭再也不吃。”

    夏京量周仪神情确实没有不快的意思,这才勉强重新吃起来,可被阿窈破的旧事却依然梗在他心里,仔细算起来,他欠周仪的何止这一件,如今,当真这么容易就能一笔勾销么?

    他心里呕的慌,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就约控制不住,这些事情放到现在来看,他依然不后悔,因为这每一件都是他复仇链条中的一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去做,可是对不住周仪,却也是真。

    近半个月来在柳商陆的精心调理下,他的孕吐已经好了许多,若非闻到过于刺激的味道,平时基本已经不会再吐,可是现下这样心绪翻滚,哪怕碗里的菜色都是清淡的,那股熟悉又磨人的恶心感还是翻涌上来了。

    他急忙放下碗筷,捂住胸口侧身吐了出来:“呕……”

    周仪不防他吐得这么突然,一时也赶紧放下手里碗筷,用手掌替他顺着后背聊以安抚:“可好受些了?”

    “呕……”夏京吐得辛苦,连话也不出来,这一吐,几乎把方才吃进去的那些全吐出来了。

    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又接连干呕了好几下,这才感觉舒服些,刚停下来,便见身边人递过来一杯茶水,他抬手接过,喝了两口在嘴里晃荡几下,终于把酸苦的异味驱除出去。

    这才转过身来面含歉意道:“抱歉,又搅你吃饭了。”

    “无妨,我也差不多饱了。你呢,可还要再吃些?”

    夏京摇摇头,现在这样,他即便吃下去也还是会吐出来的,再他眼下确实一点也吃不进去。

    既然如此,周仪便叫了阿窈娘来收拾这一地的狼藉,自己则带了夏京去后面详谈。

    夏京跟着周仪走过院子,绕过回廊,沿着一条似曾相识的路走进一间屋子,环顾一圈,他惊呼:“这屋子……这屋子不是……”

    话未完,便觉腰间被一对臂膀轻轻环住,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拥进怀里,后背与胸膛紧密贴合着,那人温和而无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掠起一片涟漪。

    “昨夜既已决定与你敞开心扉,便不会再为那些事情责怪你,你呀,亦无需再为此神伤。”

    对方自听了阿窈的话后就变得心事重重,又吐得这样厉害,周仪想,自己有责任去宽慰一二。

    作者有话要:

    虽迟却到!

    来都来了,千万别忘记留下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