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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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信还是跟着雪里走了,雪里那样求她,即使百般不情愿,还是狠不下心。

    她们疯了似地跑,怕被人追上,往山上跑,夏衫短薄,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的,身上哪哪都疼,也顾不上,只知道跑。

    寂寂夜空,星月依偎,直至东边的天泛起鱼肚白,在起伏的黑色山峦之上,那一片沉静的蓝白,因即将跃出的朝阳染上瑰丽梦幻的色彩。

    渐渐能看清林子里的路,雪里:“停下来休息会儿。”

    她们坐在凸起的树根上,雪里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满是细长的血痕,春信垂着眼用两根手指把皮肉上的刺拔掉。

    春信身上套着狗肉馆砖房里翻出来的大校服,衣服快拖到膝盖,又有雪里在前面开路,倒是没受什么伤。

    有热热的眼泪滴在手臂,雪里低头看,“你在我伤口上撒盐。”

    春信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我没有。”

    雪里平静:“盐是咸的,眼泪也是咸的,落在伤口上,辣辣的,很痛。”

    “真的吗?”她泪眼朦胧抬起头。

    雪里:“当然。”

    于是有柔软湿润的触感在皮肤上扫过,雪里又一次表情失控,惊讶张大嘴巴,“干嘛呢!”

    “我帮你舔掉了。”春信还在砸吧嘴,“真的是咸的,为什么?”

    “不是……”雪里扶额,“为什么要舔我?”

    “狗都是这样的。”春信:“狗会舔自己身上受伤的地方,猫猫也会舔,这样肯定是有用的。”

    她嘴巴一动一动,眼睛定定看着某个地方,雪里心下不妙,果然她又:“口水不是咸的,我……”

    “快走吧!”雪里赶紧拉着她站起来,“快跑,一会儿别被追上了。”

    春信要把衣服脱给她穿,她不要,只:“以后要听我的话,不可以再任性了,知道吗?”

    她现在乖了,闷闷“嗯”一声,“知道了。”

    也是累了,速度渐渐慢下来,能避开割肉的荆棘树枝,雪里:“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的,那地方真不能呆,我们要回家,找爷爷奶奶。”

    春信抽抽搭搭:“奶奶把我赶出来了。”

    “不是的,她是被尹愿昌气着了,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她都是个老太太了,咱们让着点她吧。”

    雪里开始细数奶奶的好。

    “上学期,有一天下雨,奶奶还到学校来给你送衣服来了,你记得吗?”

    春信“记得”,雪里:“就是嘛,她只是嘴毒一点,脾气坏点,其实是很关心你的。”

    “还有你身体不好,奶奶每天都带你去锻炼,我们现在身体好不感冒,都是奶奶的功劳。”

    “还有爷爷,是不是也经常偷偷给你钱买零食吃。”

    “他们只是用错了爱你的方式,至少没有饿着你,冻着你,也没有想把你卖掉吧。老一辈的人呐,就是这种教育方式,扭不过来了,没办法,就忍忍吧。”

    “我们还呢,人生还很长,爷爷奶奶已经老了,还能活多久?不等你长大,他们也许就不在了,而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以后总会遇见好事的。”

    “还是要回家,回到我们的大床上去,奶奶铺的褥子多软和,被子也香香的,还有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你不想看看吗?等我们回去的时候,豆子也熟了……”

    雪里了好多话,第一次有人跟她讲这些道理,她其实听不太懂,心里还是很难受,也没有多怀念她的大床、花和豆子。

    她想起奶奶好的时候,也想起她坏的时候,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一言不发,一句她的解释也不听就把她赶出来。

    她根本没时间反应就被拖着走,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好不容易适应,又被陌生人带走,关在笼子里,用车子拉到大山里。

    每一次她觉得不会更糟的时候,又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将她拖至更深的深渊;每一次爬起来,精疲力竭快要上岸,上面早有人再等着,踩住她手指狠狠地碾,或是假装拉一把,再笑嘻嘻把她推下去。

    幼年无知的软甲包裹一颗脆弱心灵,使她不在这命运的跌宕中四分五裂。

    她心里是不情愿的,可既然冬冬了,那就回去吧,只是为了继续和冬冬待在一起。虽然冬冬总些她听不懂的啰嗦话。

    雪里还在絮絮叨叨念着奶奶的好,春信:“你不要再骗人了,我都跟你走了,不要再骗我了。”

    雪里闭上了嘴巴,是的,她这些只是担心春信一转身又跑了。

    春信问:“我回去,她要是不给我开门呢?我咋办。”

    雪里毫不犹豫的,“那你就住我家,和我住,我妈妈会同意的。”

    尹家要是真能放过她就好了,雪里真希望她能过得好,春信太苦了。

    她开始想,春信到家里来住的可能性是多少。既然她奶奶都已决心不要她,春信也不想回去的话,就和她一起生活吧!

    她们已经走出很远,翻了几座山,来时的路早就找不到,爬上座秃山,雪里指着下面,“看,火车!”

    一回头,春信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不知道干嘛。

    “掉东西啦?”雪里问她。

    春信跪在草地上,举着一把草叶子,“车前草,可以敷在伤口上,我奶跟我的。有一回,我跟她去山上摘野蕨菜,看到有人摔倒,膝盖破了,人家就是用这个嚼碎敷的。”

    雪里:“……那不全都是口水。”

    春信理所当然开始嚼起草叶来,“对啊。”

    雪里嫌弃“啧”一声,“没毒吧。”

    春信:“吃不死,这个还可以泡水喝,反正也是对身体好的。”

    嚼完了春信吐在手心里,口水呼啦的举着过来,准备给她敷在胳膊上。

    “我不要!”雪里惊恐后退。

    “你不要跑啊!”

    ……

    她们下山沿着铁轨走,这季节有桃子,运气好遇见棵野桃树,春信摘了半书包。

    青油桃,硬得能把人牙崩掉,也不甜也不酸,不过到这时候还有什么可挑剔的,雪里不时扭头看她,那黑爪子一手一个,啃得可欢。

    铁轨好长,四条短腿倒腾一上午,累惨了,靠在树下歇息,春信从书包里摸出来四个桃,“吃午饭啦。”

    遥望那看不到头的铁轨,再望望这无边无际的大山,雪里直叹气,“我们怎么办啊。”

    春信:“就走回去呀,我们还当了一回流浪汉,我第一次当流浪汉,嘿嘿。”

    她把衣服胳肢窝揪起来闻闻,白眼一翻,吧唧倒地,“我都臭了!”

    可不是吗,狗笼子里滚来滚去,天又热,早就臭了。雪里胳膊腿都是绿的,全是口水味儿!

    雪里接过桃子啃,春信又爬起来,把校服裹成一个长条条放在草地上,“来枕着,我们躺着吃饭吧。”

    雪里依言躺下去,两颗脑袋挨在一起,春信嘻嘻笑个不停。

    雪里蹭蹭她的脑袋,望着树叶缝隙里蓝色的天,坏心情也一扫而空了。

    原来是这样一种心情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快乐,受苦受难也不怕。

    实在是累极了,想着坏人也抓不到她们,就安安心心躺在树下睡觉,一直躺到太阳移了位,树荫遮不到身上,她们才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往前走。

    睡一觉精神多了,就是口渴,春信吃了个桃,“其实我们运气已经很好了,如果是冬天怎么办呀,脚好冰,手也好冰,但现在一点也不冷。”

    雪里点头,“你得没错,我们运气很好。”

    春信:“而且我们也顺利跑掉了,没被坏人抓住,还有桃子吃呢。”

    雪里“嗯”一声,春信:“所以你开心一点,现在多好玩啊,而且我猜,可能不写暑假作业也不会挨骂的,你知道为啥吗?因为我们被拐卖了呀!我的书包都不见了。”

    蹭蹭脑袋,雪里弯弯嘴角浅浅笑,“春信,你真好。”

    “我好吗?”

    “你特别好。”

    “嘿嘿,嘿嘿。”春信害羞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她们还在走,春信穿的一双黑色皮鞋,是她表姐时候穿过的,都是老古董了。

    皮鞋质量很好,鞋底很厚,只是这么长时间的走,脚难免要磨破,到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了,她干脆脱了袜子光脚在轨道上走猫步。

    袜子里的钱都被汗泡软了,春信捏着一角凑到鼻子底下闻,“怪不得人家都臭钱臭钱,真的好臭!”

    雪里哈哈笑起来,笑完想起自己袜子里也有。

    脚丫子白嫩嫩的,花边袜子以上的腿已经晒成麦色,两厢对比鲜明。雪里穿的球鞋,好穿得多,就在下面扶着她走。

    到太阳完全落下山去,天空变成水洗蓝,雪里也选好了今晚过夜的地方,就在离铁轨不远的一处松林里。

    走了一天,出了好多汗,揪着衣摆抖两下,风吹进来好舒服,春信:“风摸遍了我的全身,我洗干净了。”

    雪里脱了鞋在松林里走,松针软软的,痒痒的,有点扎脚,好玩。

    雪里让她坐下休息,“我捡树枝,你看着,晚上我们烧柴烤火。”

    “好呀。”春信乖乖坐着,把雪里捡到的柴都堆到自己面前,她出神望着天上夕照染红的云,“这个像鸡,你看,它有个尖嘴巴,那个像狗,是趴在地上的,还有耳朵……”

    她“你看你看”的时候,雪里:“看到了看到了,真的好像。”

    “是吧!”春信一回头,雪里一边话一边弯腰抱柴,春信大叫:“你根本没看!”

    捡完柴她们开始找吃的,在铁轨对面的山坡上,发现一片青青的菜地。

    春信:“有吃的。”

    雪里:“有人住?”

    穿上鞋袜,她们决定过去看看,要是有人,不定就得救了。

    然而好不容易爬上山去,转了一大圈也没看见哪里有灯火,缓坡上就这孤零零的一块田。

    雪里:“可能是家里没地,偷偷跑来种的。”

    “为什么要偷偷?”

    “退耕还林,以粮食换生态,但有人还想种,就偷偷在山上开块地。”

    春信抓抓后脑勺,冬冬又开始些她听不懂的话了。

    雪里笑,“我们弄点吃的。”

    挖了些土豆和萝卜,用石头把臭钱压在菜叶子底下,她们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横穿铁轨回到松林,清理出一片空地烧火。

    春信:“种菜不容易,我奶奶种菜可辛苦了,她给我弄个桶上厕所,还用一个大石缸装我的屎,瓜皮树叶都丢里面,用里面的大粪浇地……”

    雪里:“我们给钱了的。”

    春信还是不放心,“可我们的钱是臭钱。”

    雪里:“……臭钱也是钱。”她抬头,浅浅叹了口气,“没有比大粪更臭的东西了。”

    春信歪头思索一阵:“冬冬得对。”

    萝卜没办法削皮,和土豆一起丢进火里,春信在火边坐了一会儿,忽地皱起眉头,抽抽鼻子,“我们有豆豉吗?”

    雪里莫名:“没有啊。”

    “那我怎么老闻见一股豆豉味儿呢?”

    “啊?”雪里视线在她周身扫过,“看你左手边。”

    春信扭头,两双袜子丢在一边,被烤干了,臭出别致。

    ……

    天彻底黑透,林子里不知什么鸟在“咕咕咕”叫,蛐蛐的声音四处响成一片,雪里用树枝把土豆和萝卜扒出来,放一旁晾晾。

    俩孩靠在一起,春信:“昨天我们在房顶上,我看到山和树,我觉得到处都好空,我特别害怕。今天我们在树林里,我又不害怕了。”

    雪里用树枝敲着土豆外面的黑皮,问“为什么”,春信“不知道”。

    过了会儿,春信问:“你的后面冷不冷?”

    前面烤着火,背后吹着风,雪里:“好像有点冷吧。”

    春信慢慢地、慢慢地将嘴唇贴到她耳朵边,还用一只手蒙着:“我们背后有鬼。”

    雪里要回头,春信急忙拉住她,低声急切道:“不要回头,回头就会被鬼附身!”

    雪里:“……”她扒拉个萝卜到她面前,“你吃不吃的。”

    春信马上就把鬼抛之脑后,“我吃,我咋不吃!”

    萝卜都被烤软了,剥掉外面的黑皮,里面肉是透明的,水分足,还很甜,春信喂她吃了两口,“是不是特好吃!”

    雪里:“今天先吃土豆吧,萝卜留着明天口渴的时候吃。”

    土豆烤出来可香了,春信吃饭也香,两只爪爪和嘴唇外面一圈都是黑的,吃完捞起衣服里面擦嘴,爪子在裤子上揩几下,然后捡起地上的土豆壳壳和萝卜壳壳往身后一丢,“大哥大姐们,你们都是好心人呀,我给你们东西吃,不要害我呀。”

    雪里:“……”

    火不能灭,山上夜里冷,潮气重,两个人轮流去捡柴,都不敢走远。

    到后半夜,附近的柴都捡完了,只好折树,风一刮,烟就往人脸上扑,呛得直流泪。

    俩孩在火前裹着大校服坐着,脸都快烤脱皮了,后背还是凉的。

    春信:“烤烤屁股吧,屁股好冰。”

    于是她们扭过身来烤屁股,雪里忽然扭头对她:“鬼就在你面前。”

    春信啊啊大叫,雪里一下把校服蒙到头顶,撅着屁股咯咯笑。

    后半夜实在撑不住,睡着了,火也灭了,两个人都被冻醒,抱在一起发抖。

    她们躺在山坡上,枕着书包,依偎着取暖。

    山上的雾可真大啊,像雨飘在半空,一摸就是一把水,昨天光顾着逃跑,没发现夜里竟然这么湿这么冷。

    天蒙蒙亮时,雾浓得几乎化不开,三步开外什么也看不见,处处有鸟鸣,风过时能看见雾流动的形状,火车的声音像在另一个世界,她们好像飘在半空,随时都会化作这林中的一场雨。

    终于等到天亮,雾散了,她们挪到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去补觉。

    雪里仰头看了会儿云,估摸这几天都不会下雨,“我们晚上赶路,白天睡觉吧。白天睡觉不冷,晚上赶路不晒。”

    她们在松林睡到太阳偏西,穿上硬邦邦的臭袜子继续赶路,远远听见火车驶来的声音,赶紧往山上跑,躲得远远的。

    春信捂住耳朵,“火车的动静可真大,吓死人了,它还呜呜叫呢。”

    等火车开走了,春信跑下去,弯腰贴着路基一寸寸看。

    因为雪里,绿皮火车的厕所直通外面,如果有人上厕所,秽物会从火车里直接落在铁轨上。

    雪里从山上慢慢走下来,老远就听见春信“嗷”地叫了一声,捂着鼻子垫着脚尖跳芭蕾。

    应该是找着了。

    那之后她就再也不走轨道中间了,也不脱鞋在铁轨上走猫步了。

    两个人换了鞋穿,春信的皮鞋自己穿着大,雪里穿着倒是正好。

    她一直没怎么穿过合脚的鞋,偶尔得到一双新鞋,都是大一码的。奶奶长大了还能穿,但那些鞋子大多穿不到合脚的时候就坏掉了。

    雪里记得,她初中时候最怕下雨,一下雨鞋子就进水,走路吧唧吧唧,一天下来脚都泡白了。

    那时候的东西质量开始变差了,批发市场二三十块钱买一双板鞋,穿不到两个月鞋底就全裂了,她爱跑爱跳,也费鞋。

    穿上雪里的鞋,春信走路都轻快许多,“我脚上的泡都不痛了。”

    过会儿又问:“你穿我的鞋磨脚吗?”

    “不磨,正好呢。”

    太阳快落山了,红红的一轮挂在山尖上,半边天都是红的,人脸也是红的,晚风温柔拂过面颊,春信闭上眼睛,:“像妈妈的手。”

    雪里侧头看她,她睁开眼,很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其实我不知道,我乱的。”

    这条路到底有多长啊,看不到头的铁轨,长不大的孩。

    就这样又走了两天,白天找地方睡觉,晚上借着月光赶路,两个人都是又累又饿又渴,火车过去不少,她们没有拦过一次,途径村落也不停留,怕遇见坏人。

    雪里:“到站了就好,随便哪个站都行。”

    春信想吃饭,想睡床,又觉得这样很好玩很自在。

    她心慌得最厉害的时候,冷不丁一抬头,发现前面铁轨边多了几所房子,看起来很像冬冬的站台。

    雪里“到了”,有一瞬间春信是想跑的,她还不想回去,但铁路上的工作人员已经发现了她们,正朝着她们走过来。

    她站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前,雪里停下来,轻声叫她的名字。

    直到两个大人来到身边,询问她们的来处。

    春信想,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

    衣服脏得起壳了,头发也绺了,脸蛋黑得不像话,有个姐姐带她们去宿舍洗澡,俩孩在浴室里搓了三四个时。

    春信侧着身子想躲不敢躲的,左脚踩右脚,可不好意思了,她身上的皮肤都被晒出短袖和马裤的形状,姐姐一边给她们搓泥一边开玩笑,还夸她们坚强、勇敢。

    姐姐温柔地托住她的手,“来,我们搓一搓咯吱窝。”

    雪里趁机背过身去,自己拿了澡巾搓,洗完澡姐姐给她们擦头发,又夸起春信,“你的头发是自来卷呢,真漂亮,以后都不用花钱烫,烫头发可贵了。”

    还没有人夸过她头发,春信笑起来,黑脸蛋上咧出一排白牙,“烫头发很贵吗?”

    “很贵的,我都只烫过一次,才半个月就不卷了。”

    春信又笑起来,为自己省了很多烫头的钱高兴,她还以为大家都得烫头呢。

    洗完澡,姐姐就把她们光溜溜塞进被子里去,“睡觉吧,我去给你们找衣服。”

    躺在床上,俩孩挨在一起,被子底下动来动去,春信笑嘻嘻去摸雪里,“滑溜溜的。”

    雪里按着她手腕,“不许乱动。”

    “为啥呢?”

    “痒痒,我怕痒。”

    春信“哦”一声,不动了,过会儿又去挠她痒痒。

    雪里勉为其难陪她玩会儿,没多久她就睡着了,闭着眼睛嘴里还嘟囔个没完,“床好软呀——”

    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先前给她们洗澡那个姐姐回来了,给她们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春信立马跳下地去翻书包,要把钱都给她。

    姐姐“哎呦”叫了一声,:“好臭!”然后赶紧把钱还给她,“太臭了,我不要。”

    春信:“对不起。”

    姐姐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亲亲密密搂着她,“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春信可不好意思了,姐姐还给她梳头,卷毛头顶扎个揪揪,戴个蝴蝶结发卡,然后领着她们去食堂吃饭。

    春信饿惨了,她吃饭的阵仗吓坏人,脸埋进碗里,下咽时脖子往前伸,眼睛瞪老大,姐姐一直让她慢点慢点。

    雪里倒是见惯了,她时候跟过妈,跟过爸,都吃不饱,吃东西总是特别快,这个习惯改不了,长大了也这样。

    吃完饭,两个警察开车来把她们领走,姐姐把她们的旧衣服装在书包里,还拿了好多零食塞进去,叮嘱春信:“以后可别乱跑了。”

    春信趴在车窗上跟她话:“我没乱跑。”

    姐姐:“没乱跑能丢吗。”

    春信:“我爹把我卖了的。”

    姐姐就不话了,手伸进去摸摸她的脑袋。

    当天晚上蒋梦妍就来了,同行还有春信的爷爷奶奶。

    蒋梦妍抱着雪里哇哇哭,雪里拍着妈妈的背,扭头去看春信。

    奶奶先推了她一把,张嘴就问:“为什么到处乱跑。”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不是你自己把孙女赶出去的吗,你不赶她走她能被卖吗?

    老太太当然也没有真的忘了这件事,不等春信话,也不等周围人解释,她拽着春信胳膊朝她屁股上了几下,“你不乱跑你会被人家拉到车上去!大人上班,你乱跑!”

    春信并不辩解,她低头无声掉着眼泪。

    奶奶又扯着她衣服问:“哪里来的这些,你的书包呢?书包也弄不在了。”

    一旁的民警上前阻拦,“电话里不是讲得很清楚吗,你儿子把女儿卖给人贩子,两个朋友很聪明,自己跑出来了,还向我们提供了人贩子的线索,你这是在干什么……”

    直白的话太让人难堪,冲孩发脾气好像所有的错就都和自己无关,推卸责任“娃娃不听话”,她几下,骂她两句,好像这样就会很有面子。

    春信盯着自己的新凉鞋,任由眼泪落进脚趾缝里,雪里从妈妈怀里离开,朝她们走过去,“奶奶,你不要她了。”

    蒋梦妍跟尹奶奶话:“孩子还,又没有犯错,不要她了。”

    尹爷爷:“轻轻的嘛。”

    尹奶奶不想跟她多聊,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娃娃不听话。”

    这跟娃娃听不听话有什么关系,蒋梦妍被噎了一下,也是半句都嫌多。

    孩子找回来了,明明是久别重逢,喜悦、欢欣的时刻,为什么会变这样。

    雪里把春信拉到一边,蹲下身给她擦眼泪,她一下躲开,抬起头,哽咽嗫嚅:“我……都怪,烦。”

    雪里知道她想什么,她在怪她,为什么非要逼着她回来,她根本不想回来的。

    可她们是好朋友,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她没办法责怪她,对她难听的话。

    春信心里好委屈,明明是奶奶把她丢出来的,她也没有乱跑,书包更不是故意弄丢……

    看见前路一片漆黑,她永远站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她绝望地哭泣。

    她张开嘴巴,哭着哈气,嗓子里不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大颗大颗顺着脸蛋流,怎么擦也擦不完。

    清鼻涕快淌到嘴巴里,雪里要给她擦一擦,尹奶奶把她带走了,她身体悬在半天,纸巾掉在地上。

    两老一走出了派出所大门,走到街上去,雪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看到一条条毒蛇从尹奶奶嘴巴里钻出来,它们被年轻的,新鲜的血肉吸引,迫不及待、争先恐后朝春信扑过去。

    她脚步虚浮踉跄,双肩颤抖,背影模糊,如雾将要在日出前逝去。

    ……

    晚上住在宾馆,雪里问妈妈,“我们能不能把春信要来,跟我们一起住。”

    蒋梦妍正在抖被子,闻言一惊,攥着被角慢慢坐到床上,盘着腿开始发呆。

    雪里靠在床头,问:“能不能。”

    蒋梦妍:“你让我想想。”

    雪里:“你就好好上班吧,赵厂长人挺好的。”

    蒋梦妍猛地抬头看过来,眼睛大睁着,这孩子是在跟她谈条件。

    雪里问:“妈妈觉得春信怎么样,其实你也喜欢她,对吗?她真的很可怜。”

    “……是的,那孩子是真可怜,她要是你妹妹,我哪舍得那样对她,这孩子命苦。”

    “妈妈,我们能不能把春信要过来,如果我去要,尹奶奶肯定连门都不给我开,你帮帮我吧,我们去探探口风。”

    “你这孩子。”蒋梦妍无奈极了,“你真是异想天开,春信又不是一个玩具,是你想要就能要的吗。”

    雪里:“其实她就是一个玩具。”

    “什么玩具?”蒋梦妍侧过身子看她,“那是个大活人,你们还是好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是出气筒。”雪里断她。

    蒋梦妍:“……”真是看你了。

    家里是负担得起两个孩子的,春信确实可怜,可她还有爷爷奶奶和姑姑啊,是她要就能要的吗?

    见识过春信那一家人,雪里真觉得自己的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因为时候跟爷爷奶奶住在康城,妈妈总觉得对不起她,什么都迁就她,今天妈妈抱着她眼睛都哭肿了,一个劲儿道歉,不应该把她单独放在赵叔叔那里……

    雪里当然不怪她,人都是比出来的,看看春信,她一点不觉得自己可怜。

    妈妈心里肯定还在愧疚,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宝贝女儿了。

    ——对不起了妈妈,棉袄四处漏风,又要开始算计你了。

    “算了,妈妈,你给我剪剪脚指甲吧。”雪里爬过去,把两只脚搭在妈妈大腿上。

    蒋梦妍叹了口气,起身去包里翻钥匙,找到指甲钳回来,蹲在床边,“下来点,别飞床上。”

    这一剪,就看到女儿脚上全是红通通的水泡,蒋梦妍可心疼坏了,两手捧着女儿的脚,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雪里:“这都算好的,我是跟春信换鞋穿才弄成这样的,她的鞋子不合脚,又重又大,她的脚全烂了,跟袜子粘在一起。”

    蒋梦妍愣住,随即明白过来,“你不是算了吗,你这是算了的意思吗。”

    雪里充耳不闻,“妈妈你不觉得吗,咱家人太少了。都一家三口一家三口,咱家只有两口,要再加上赵叔叔和春信,就是四口……”

    蒋梦妍:“你……”

    雪里还没有完,“万一你再生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就是五口了,比三口还多两口,这多热闹,等您老了,就有三个孩子孝敬你,虽然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却比亲生的还像亲生的。”

    蒋梦妍看她嘴一开一合,心我要那么孩干嘛,都像你这样来算计我吗?

    蒋梦妍叹口气,“好了好了,不要再了……我不敢跟你保证,只能尽力而为,我尽力而为,好不好?”

    蒋梦妍也不骗孩,跟她实话实话,“我明天就去问,如果他们真的不想要,就让春信来我们家,好了吧?”

    雪里双手握拳,“好的妈妈,加油妈妈。”

    第二天一大早,蒋梦妍就出去了,春信和爷爷奶奶住街对面的招待所,大家来之前约好要一起坐车回去。

    雪里站在窗边看妈妈在路边推车上买了水果,提着进了招待所大门。

    墙上有表,雪里抬头看了眼,算着妈妈上楼、敲门、招呼,主题前闲聊的时间。

    不到五分钟,春信下楼,雪里看到她过了马路朝这边走过来,蹦蹦跳跳的,雪里等她走到人行道上才喊:“春信!”

    春信抬头,立马垮脸,“你下来。”

    雪里急忙下楼,春信噘着嘴巴老大不高兴地走到宾馆门口接她,雪里想向她道歉,谁知她开口第一句:“我有一块钱。”

    雪里:“啊?”

    春信“哼”了一声,两手叉腰,“我我有一块钱,一人五毛钱,我请你吃冰棒。”

    雪里很高兴,去牵她的手,她一下把手抱在怀里,扭过身去。

    好嘛,不给牵,雪里:“我请你吃吧,我们吃冰淇淋。”

    “不要!”春信一个人气咻咻走前面,“我有钱了,我一定要请你吃。”

    雪里屁颠屁颠跟着,“好好好,那你先请我,我再请你。”

    ……

    春信请的冰棍还没舔完蒋梦妍就回来了,两一大在宾馆门口遇见。

    春信要走了,“我奶蒋阿姨走了我就要回去,我走了,冬冬。”

    雪里去看蒋梦妍,蒋梦妍:“我送你过马路。”

    没成。

    果然,蒋梦妍回了宾馆才:“她奶奶不让,爷爷也不让。”

    雪里:“你咋的。”

    蒋梦妍:“我我喜欢春信,我家冬冬也喜欢,她爸爸妈妈不要她,我要她,我养得起。”

    雪里在床边坐下,抿抿嘴唇没话,蒋梦妍又:“她奶真是狡猾,一看见我就把春信支出去买东西了,还给了她一块钱,这时候倒是大方。”

    蒋梦妍哗哗抖被子,拿被子出气,抖完一屁股坐上面,“春信要是被爷爷奶奶卖的倒还好了,偏偏他们就是不放手,这个孩,早晚被磨死。”

    是的,尹春信早晚被磨死,她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事急不得,现在爷爷奶奶起码知道,他们不要,有人要,如果哪天他们想通了,不要春信了,也不会发愁怎么处理她。

    他们把春信扔出家门,不就是因为当时尹愿昌在,可以心安理得把孩子丢给他吗?

    明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明知道春莱就是被他卖掉的,把春信赶出去,被尹愿昌带走是什么后果心里会不清楚?

    他们养着春信,只是因为不能光明正大将她丢弃。

    现在又有人想要春信了,他们不答应,是因为还缺一点理所当然。

    ……

    本来两家人约好一起回去,谁知到了出发那天,迟迟不见人,蒋梦妍跑去马路对面招待所问,回来气得摔被子,“招待所的人跟我,他们前天就退房走了,走就走嘛,连个招呼也不。”

    雪里早就猜到了,“消消气吧,她奶心眼,你还不知道吗。”

    蒋梦妍:“我知道,但我还是生气。”她叉腰站在窗口,脸都气红了,呼哧呼哧直喘气。

    先坐火车回南洲,再从南洲坐大巴回榕县,当天晚上,春信奶奶就包好雪里在尹家的作业和衣服送上楼。

    还有个信封,里面是一千块钱,是雪里新学期在尹家的饭钱,这是放假前就给的。

    蒋梦妍什么也没,双手接过来,春信奶奶也没话,东西送到转身就走了。

    关了门,等楼梯间没了脚步声,蒋梦妍才把东西一股脑摔沙发上,“我就知道会这样,气,真气!”

    雪里回到房间,明天就开学了,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躺到熄灯还是睡不着。

    快十点,听见外面有猫叫,她一个鲤鱼挺从床上弹起来,“哗”一下拉开窗帘,春信正对着她笑。

    那天吃冰棍她们已经和好了。

    雪里推开窗,春信一只手抠在窗台,一只手拢在唇边,声:“我就是上来跟你一声,我奶不让我跟你玩了,但我们还是好朋友,永永远远的好朋友,在学校,我们可以偷偷玩,嘿嘿。”

    雪里伸手摸摸她蓬松的头发,“我知道啦,你快回去吧,要是被发现,又要挨骂了。”

    春信点点头,“那我们拉拉勾。”

    雪里一只手拽着她防着她摔倒,一只手跟她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拉完了还要盖章,两个大拇指摁在一起。

    这时候门外蒋梦妍喊:“冬冬,还没睡啊?”

    本来想跟女儿一起睡的,她死活不干,这时候听见屋里有话声,蒋梦妍直接开门走进来。

    俩孩一个窗户里一个窗户外。

    “快回去吧。”

    雪里拍拍春信的手背,临走前春信还招呼,飞快一句“阿姨再见”就窜走了。

    蒋梦妍走到窗边看,春信已经平安落了地,她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好家伙,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啊……我怎么不愿意跟我睡,原来是跟情人幽会。”

    雪里抱住妈妈胳膊晃,“你看我跟春信多好啊,她奶不让她跟我玩了,她怕我多想,还专门跑上来告诉我。”

    蒋梦妍:“你们这样多久了?”

    雪里就了偷饭那事。

    蒋梦妍想了想,去屋里把被子抱过来,“跟妈妈你们在路上遇见的事吧,仔细。”

    ……

    第二天上学,她们就不走一起了,雪里提前五分钟出门,免得路上撞见,两个人走到一块,她奶奶看见回头挨她。

    春信奶奶是真气,雪里记得上辈子有段时间蒋梦妍不知道哪得罪这位老太太了,孩连坐,春信也被不允许和她往来。

    春信当然也不是谁什么她就听什么,她自己很有主意,叫她读书她不读,叫她不准跟谁玩她偏要玩。

    她谁的话也不听,只听自己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人就是弹簧,压得越紧,弹的越高,奶奶管她越严,她越叛逆。

    身在这样的家庭,尽管她竭力想避免自己不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也难免受影响,性格多少有点偏激,容易钻牛角尖。

    也是这样一股韧劲儿,使她没有成为他们。

    在学校里,她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放了学却各走各的,平时见面像地下党接头。

    有几次不心被抓住,春信狠挨了揍,两条腿被火钩子抽得乌黑。

    她把裤腿撩起来,“你看,都是为你受的伤。”

    想想自己干的事可太混蛋了,什么“是你自己要来找我玩”,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春信仍不离不弃,挨挨骂的时候,就反正我也习惯了。

    想起这些,又是一阵鼻酸眼热。

    上学的路上没了个黏糊糊的春信,很不习惯,身边空落落的,像一面孤零零的墙,孤零零立在山岗上。

    幸好早这条路上还没几个老太太,被人贩子拐卖这样的大事,够她们议上三五年。

    周一要升旗,春信站在队伍前面,不住地回头看。

    她心里不踏实,不知道冬冬昨天的话还作数不,她们还是不是好朋友。

    她转过头去时,雪里就笑着冲她招手,她看见了也跟着笑,晃晃脑袋,放心了。

    在学校两个人还是一样好,一起上厕所、去卖店、偷偷传纸条。

    课间时同学们全部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为什么你们没写完暑假作业没有挨罚?

    春信得意洋洋,“因为我们被拐卖啦!没有时间写作业。”

    同学们好羡慕,都嚷嚷着也想被拐卖。

    春信“哼”一声,“哪有这么容易,要你们的爸爸妈妈先找人贩子把你们卖掉。”

    有人:“我爸爸妈妈才不会卖我,只有不招人喜欢的孩才会被卖。”

    春信慢慢悠悠翻着新课本,“反正我没写暑假作业。”

    傻孩们两相权衡,还是觉得不写暑假作业好,春信完胜。

    有人问:“雪里,你也是被爸爸妈妈卖了吗?”

    雪里:“走开,别来烦我。”

    对方大怒,“你拽什么拽!”

    “她学习好,学习好的人都拽。”

    春信拍桌而起,“走开!信不信我揍你!”

    刚好上课铃响,大家一窝蜂散了。

    到中午放学,春信让她先走,雪里没多想,约好下午一起吃冰棍就背上书包走了。

    回到家,吃过妈妈准备的牛奶面包,刚准备睡午觉,听见敲门声,开门是春信奶奶站外面。

    “癞癞是不是在你家?”

    雪里不在。

    奶奶拉开门半边身子挤进去,“我看看。”

    “随便看吧。”雪里松开门把手让她进来,“她真的不在……”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床底下,衣柜里,到处都没有。

    奶奶站在客厅,木着脸一动不动,雪里终于意识到什么,“春信不见了吗?”

    奶奶问:“你妈呢?”

    “上班去了。”

    “几点下班?”

    “六点。”

    老太太问完就走了,雪里看着她下楼,关上门,回到卧室坐在床上。

    春信不见了,她去哪里了?

    老太太最擅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坚信是雪里家把春信带走了。

    下午雪里一个人去上学,半路就发现奶奶在跟踪,到了学校还跟着。

    以前奶奶不让春信和她玩,有时候也会跟踪,春信发现以后假装无事地继续走,然后突然在某个拐角消失,却出现在奶奶身后,看着她困惑地原地转上两圈,悻悻回家去,才向和雪里约定的地点走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奶奶心思雪里摸得透透的,现在也假装不知道,两手揣裤兜里朝学校慢慢走去,路边老太太跟她搭话也懒得应。

    教室里春信的抽屉还空着,里面连个纸团都没有,雪里向后桌一个女生借了她的镜子,放在桌上照,看见奶奶在楼道口遇见班主任老师,她们又一起去了校长室。

    春信真的不见了。

    这次她这么就离家出走了。

    雪里翻箱倒柜地找,希望春信能给她留个字条,可到处找遍了都没有,直到下午美术课,开文具盒下层找削笔刀时,才发现里面多了张便签纸折的桃心。

    雪里愣了一下,拆开桃心,上面铅笔字歪歪扭扭。

    ——冬冬,我走了,不要怕,不要告诉别人。你会找到我吗?^__^

    春信是自己走的,她不想在家呆了。

    雪里看完把便签纸撕碎,扔进垃圾桶。

    晚上蒋梦妍下班回家,被春信奶奶堵在楼道口。

    “我家癞癞不见了,是不是被你带走了,你把她还回来,把我孙女还回来!”

    面对老人的质问,蒋梦妍莫名其妙,“什么什么,谁啊。”

    雪里赶紧开门下来,“是春信,春信不见了。奶奶,我们真的没有看到春信,你让她别跟我玩,我们在学校都不话了。”

    “放屁!就是你妈带走了,在外省就找我要孩子,我不答应,回来就把孩子藏了,她不是被你藏了还能去哪里?”

    老太太开始撒泼,什么难听话都出来了,揭人伤疤她最在行,蒋梦妍未婚先孕的事,又她一个人跑去北方,把爸妈活活气死。

    蒋梦妍听得脑袋嗡嗡响,把包一摔,脾气也上来了。

    “你真是个老不死的。孩子为什么被她亲爸卖,还不是被你们赶出去,你们不想养就不要养,孩子不是你们的出气筒,你自己没教育好儿子就把气出在孙子头上,老废物你有什么能耐,就一张嘴叭叭会。”

    “你们家天天孩子骂孩子四邻谁不知道,没见过你们这样养孩子,你觉得你在为她好?你是在害她,你就是在发泄!”

    “你还我,我自己挣钱我自己养孩子,我养一个不,我养三个都养得起!春信为什么跑,就是不想在家呆了,你自己从来不反省吗?你觉得自己没有错吗?”

    “你这个死老太婆,还敢来问我!春信要是我闺女,我疼她还来不及……尹春信就是投错了胎,投到你们家去,可能她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倒血霉……”

    春信奶奶气红了眼,扑上来她,两个年龄相差近三十的女人在家门口挥着胳膊干仗,扯头发,抓脸,用指甲盖掐人,扇巴掌……

    蒋梦妍推了她一把,奶奶现在筋骨还好,倒也没摔地上,只是一边哭一边嚷:“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个屁!”

    她平时骂春信一套一套的,这时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被蒋梦妍气得连话都不利索。

    春信爷爷也不拉架,他在家一直没什么地位,这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站楼门口看两个女人滚到了外面的水泥路上。

    春信跑了,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老太太就是故意闹大的,这是在铺垫呢,正好让四邻们都知道,蒋梦妍曾找她要过春信。

    完这一架不管结果如何,距离她的顺理成章都更进一步。

    雪里把她看得透透的。

    隔壁汪老师和她的妻子听见动静跑出来看,楼上熟的不熟的都也开门跑出来看。

    今天可真是有大热闹看。

    街坊们喊:

    “别了别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呀。”

    “孩子丢了去找孩子嘛,架顶屁用!”

    “快去叫尹校长!叫尹校长!”

    尹校长正在家里跟丈夫女儿围着餐桌吃饭,汪老师的妻子跑去敲门,“尹校长,不好啦!你妈和楼上的蒋梦妍起来了!”

    尹校长一家三口放下碗就跑了。

    等她们赶到时,奶奶脸被抓破了,蒋梦妍头发掉了一大把,两个女人被邻居们分开,还在隔空对骂。

    尹校长把蒋梦妍叫到楼上,雪里靠在门边听她们话,听尹校长轻言细语询问原委。

    尹校长是尹家的大女儿,是他们家唯一一个能讲道理的人,她这事是她妈不对,要给蒋梦妍医药费。

    蒋梦妍不要,“我不要医药费,我也不给她医药费,我现在就想知道,春信到底去了哪里。”

    尹校长轻轻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样只好报警了,但报警也要等二十四时,万一她只是贪玩呢?”

    雪里:“春信是自己走的,她不想回来了,她是被赶出去的,不是贪玩。”

    尹校长微笑着看着她,“冬冬,告诉阿姨,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

    雪里:“我真不知道。”

    尹校长好似没听见她的话,“她为什么不回家呢?”

    雪里:“不想回家就不回家咯。”

    尹校长:“……”

    晚上闹这么一通,蒋梦妍第二天一大早还得去上班,雪里去上学,奶奶没再继续跟,听气得胆囊炎发作,在家卧床休息。

    中午放学,雪里回家把书包腾空,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全塞进去。

    她要去找春信,她知道春信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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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来自:龙凤互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