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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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下雨了,窗开了很的一隙缝,书桌上挂的风铃伴着簌簌的雨声轻轻的叮铃响,还有空调持续不绝的白噪声。

    春信手指点在雪里后背,顺着脊骨凹凸的线条慢慢划。

    她的头发长而直,没有刘海,总是随意地捆一个低马尾,只在休息时短暂地散开,柔柔搭在肩头,散在后背。

    雪里是规整严谨的,她不喜欢头发飘来飘去,也不喜欢太花哨,外出时路过精品店,春信总会央着她买上许多漂亮头绳。

    但春信不喜欢扎头发,讨厌被束缚,大多数时候都披散着,买来的头绳也多是雪里在用。

    那些造型夸张,色彩鲜艳的头绳,是雪里身上仅有的亮色。

    一个总是克己冷静,一个张扬大胆,对彼此的吸引是与生俱来的,是新鲜感引诱下的深陷。

    她们已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春信喜欢看她戴眼镜,那样的雪里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清冷眉眼,一成不变的发型,总是安静等待在某处,一抬眼一转身就能看到。

    背影清瘦,大骨架的北方姑娘,手臂非常有力,轻而易举就可以托抱起她。

    总是在危难时解救她,陪伴她,无论藏到哪里都能找到她,凶巴巴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一点温柔,笨拙地讨好她……

    这样的雪里,很难让人不心动。

    爱她的沉静平和,也讨厌极了她的疏冷克制。

    初中班级有人拉了个群,其中有对初二时候就暗搓搓搞对象的情侣,这次也是考到了二中。

    两人成绩差不多,中上水平,可能也会分到一个班,和她们一样。

    身边总会出现境遇与她相似的人,春信偷偷关注着,每天都去他们的空间踩一踩,看他们假期分享的日常,看他们瞒着父母偷溜出去约会,用2G网慢吞吞加载他们上传的合照。

    谢岩和刘萍今天去游乐园啦,谢岩和刘萍进黑网吧啦,谢岩和刘萍在公园啵啦……

    春信比对着,心中暗自琢磨,这些事情她跟冬冬都做过呀,谢岩和刘萍是在谈恋爱,那她和冬冬呢?做了跟他们一样的事情……

    虽没有明,春信私认为,她们也是一样的。

    她懵懵懂懂,羞涩表达对她的喜欢,不知雪里是否能明白。

    鼓起勇气问“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后,春信害怕听到回答。

    雪里总是在拒绝她,推开她,步入青春期的少女纵然心比天大,也有了诸多无法言的情绪。

    雪里转过身来时,春信已经闭上了眼睛,装睡,还像模像样起了呼噜。

    极轻的一声叹息,无奈又宠溺,脸颊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手指点点她的鼻头,雪里:“你觉得呢。”

    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十次里她有一次回应就可以了。春信睁开眼,不话,只是拿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瞅着人。

    雪里不擅长肉麻话,就是给她写了台本让她照着念她也念不出来。

    她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跪在地毯上,手伸到床底下把地毯下藏的东西拿出来。

    春信看着她去抽屉里翻出来个新的笔记本,又找了固体胶,看样子是准备把杂志上剪下来的纸片片贴在笔记本上。

    春信也爬过来,趴在床上托腮看。

    雪里:“写下这些文字,她们一定是想了又想,斟酌再斟酌,因为这世上跟她们一样的人太少,她们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对是错。她们鼓起勇气写下这些话肯定很不容易,它们值得印刷在书本上,值得被妥善安置保管。”

    “既然你收集起来了,现在我也知道了,我们就给它们安个家。”雪里在纸背擦满胶,比着本子上的横格规整地张贴。

    她又:“假如一本书是一个世界,那些女孩子是这块专栏,虽然占的地方不大,但总归是有属于她们的一块地方,证明她们的存在……”

    “存在即合理,不用藏着掖着的。”

    这次看得仔细,纸片片里还有人,彩色的黑白的,都是从书上剪下来的,都是女孩子。

    长头发的,短头发的,文静的,活泼的,忧郁的……啥样的都有。

    春信憋不住了,手指戳着纸人,“这个长头发,是配那个的,因为她,喜欢闻同学的头发,她她喜欢的人,头发特别特别长。”

    “哦!”雪里恍然大悟,原来春信还给每张投稿都配了图。

    有些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她就自己配插画,画下她想象中的她们的样子,再沿着轮廓剪下。

    雪里想不通,她哪来那么多时间背着她干的这些事。

    “既然你这么用心,那它们就更不应该被藏起来。”

    春信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床上个滚,“我不是怕你那什么嘛……”

    全部贴好,笔记本放在书桌上,雪里把那些不正经的广告纸撕了个稀巴烂,警告她:“你看书行,以后不准再去大街上给我接这些乱七八糟的广告纸。”

    起来有几次她确实怪怪的,雪里想起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曲指轻轻敲一下她脑门,“人家都不给你发,你还专门去要,咋想的。”

    春信:“就是不发才想要嘛,欲拒还迎的,勾我……”

    雪里捏捏她脸蛋,“是,不给你就是勾你,就是欲拒还迎,你真是个成语天才。”

    春信已经连着了十几个哈欠,但雪里还没对她是什么感觉,她强撑着等。

    这家伙贼也贼,犟也犟,死心眼,就是要个准话,想要太极跟她糊弄过去,那是门都没有。

    雪里看她还瞪着一双眼睛瞅人,都瞌睡得流眼泪了,叹了口气,捏捏她的手,实话实话。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因为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也没办法将就别人……就是别的女孩子,我也没办法喜欢,懂吗。你一定要问我答案的话……”雪里抿抿唇,“无关性别,只是你。”

    黑暗卸去人的防备,夜里总是适合谈心,这样一番话,天时地利人和,或早或晚,雪里都不出口。她不似春信,总能毫无负担对人敞开心扉。

    但仔细想想,春信也没有对谁再像这样掏心窝子,所以本质上她们是一样的,性格使然,表现不同罢了。

    春信歪歪头,“那你到底是啥感觉?”

    好嘛,人家了那老些话,她一句没听进去。

    雪里眯着眼看她,看她眼尾和唇角扬起的浅浅弧度,就知道这家伙是故意使坏,非逼着她肉麻话。

    “屁感觉!”雪里翻个身睡了,“你就折腾我吧。”

    被子蒙过头顶,春信双手捧脸吃吃笑。

    ……

    放假的日子过得太快了,一有空就跟雪里出去玩,春信都晒黑了两个度,但还是很漂亮,头发浓密,脸蛋饱满,脊背也直溜溜的。

    雪里时常看她,脸还是那张脸,精气神却大不同,表情丰富,一股天然的俏皮劲儿。

    就是那双眼睛还没怎么长大,跟时候一样,不知道在哪看的,听别人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才有礼貌。

    她便总是很专注地看人眼睛,一直看到人垂下眼皮或是扭头避开。

    她的眼神充满了野性的直白和大胆,有时故意使坏也是这样看人,很凶地看过去。

    个子,人也娇娇,眼神看起来却非常不好惹。

    连雪里也没办法跟她对视太久,看着看着,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这可是只饿猫,扑上来就好一顿舔。

    雪里心我年纪大啦,可架不住她这样看。

    二中离家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过一条马路,一个天桥,报名是赵诚带她们去的,蒋梦妍出差了。

    雪里跟爸爸缴费去了,春信不喜欢老师多的地方,就坐在教学楼下的花坛边等,楼上楼下过路的人都忍不住看她一眼。

    漂亮女孩总是吸引人视线。

    遇见以前初中学校的同学,熟的不熟的春信都招呼。在全新的环境里能遇见脸熟的,不管以前关系怎么样,现在大家都是好朋友了。

    春信见到了她一直在空间关注的那对情侣,没牵手,只是并排着走,靠得很近,任谁一眼看过去,都知道这两人有事。

    春信盯着他们看,刘萍冲她招手,“蒋春信。”

    春信问:“你们在几班?”

    刘萍:“我和谢岩在七班,你呢。”

    “我们在十五班。”

    她没谁,但刘萍就知道她的谁,惊讶了一下,“你姐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会在十五班。”

    春信反问,“那你们为什么都在七班,你成绩也挺好啊。”

    刘萍笑:“你们关系好好。”

    春信跟着笑,“你们关系也好好。”

    刘萍忍不住跟她多了几句,以后有时间一起出去玩,春信心我可不当电灯泡,但还是点头答应,临走前嘱咐她,“多发点照片。”

    “啊?为什么。”刘萍转头问。

    “你先去玩,好玩我再带冬冬去。”

    刘萍“哦哦”两声,有点害羞了,脸红红跟她再见。

    春信无聊,去楼上看看过两天就要来上课的班级,给雪里发了短信在几楼几楼,她沿着步梯一阶阶往上走。

    二中很好很大,比初中老党校的房子好多了,站在走廊上,春信看见绿茵的足球场,红色的跑道,更远的地方还有体育馆,听还有室内篮球场和泳池呢。

    妈妈为了发展新区,二中下血本,应该是全省设施最硬的高中了。

    春信心里可美,这么好的高中,她也有机会读呢。挺高兴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涨涨,明明二中很好考啊,她很轻松就考进来了。

    她手背擦一下脸,感觉湿湿的,嘟嘟囔囔:“太惨了,又要读书了,我都难过得哭了。”

    天热,又干,眼泪粘在手上和脸上,很不舒服,刚想给雪里电话,手机就唱起来。

    “来了,我看见你了,你趴在那干什么呢。”电话里的雪里跑得有点喘,“到二楼了,你站那别动,我马上来了。”

    “你快来。”

    “就来了,等我。”

    孩不能哄,一哄万般的委屈齐涌上来,眼泪掉得更凶了,路过的学生频频回头看她,她讲着电话,还有功夫用眼睛瞪人,不让人家看。

    有男生声笑话她,“哭包。”

    春信立马回呛,“把你眼睛抠了。”

    雪里攀着楼梯扶手,“啊?”

    春信又换了副尖细嗓子,“你快来嘛。”

    男生们学她娇滴滴“你快来嘛”,收获一串大白眼嘻嘻哈哈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雪里在楼道口看见她才挂了电话,仰仰下巴,长出一口气。

    春信瘪嘴往前举着两只手,递到她面前,雪里牵上,“去卫生间洗洗。”

    “你都不问我是不是被欺负了,刚才有人笑话我。”

    雪里:“谁能欺负你,我都听见你骂人了。”

    “我那叫骂人?”春信不赞同,“我都没脏话。”

    “不脏话就不是骂人了?”

    “当然了。”

    雪里摇头笑,撕了张湿巾给她擦脸。

    春信问爸爸呢,雪里有事先走了,“还给了五十块钱,待会想吃什么。”

    春信:“冰沙,有花生碎那种。”

    雪里点头行,问她为什么哭,春信答不上来,在水龙头底下冲胳膊,支吾半天才,“觉得很不容易。”

    雪里往她脸上弹弹水,她难得没回击,忧愁叹气,“感觉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因为高中就不是义务教育了,学费贵了很多。”

    假如不是来到爸爸妈妈家,她也许就没机会上学了,奶奶舍不得出那么多钱给她上学。家里没穷到那份上,是奶奶觉得她不值。

    雪里想起春信辍学后来南洲找她,那时候她已经升高三,时间不多,她们在区楼下见面,就是现在住的那个区。

    春信她有地方住,雪里信了,早上蒋梦妍去上班,看见她睡在区凉亭里,脑袋枕着书包,身上衣服让露水润透。

    把她带回家,她没怎么自己的事,怕耽误雪里学习,趁人洗水果的时候开门跑了。

    她过得很苦,但见面时从来不,只已经找到了住的地方,还有了工作,可以继续画画。笑着,眼中忧郁散不开。

    哀愁只停留一瞬,如被朱阳蒸腾的白雾,隐隐约约,无法触碰,一个转身,一个眨眼就消失不见。

    雪里试图从她眼中探寻到苦痛曾留下的蛛丝马迹,那双眼睛已恢复了清澈。

    裙裾被风扬起,春信站在走廊上蹦蹦跳跳,“吃冰沙吃冰沙,还要加巧克力酱!”

    “加。”雪里牵起她的手下楼,“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她倒是希望她永远也不要想起,让那些苦难的过去成为真正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