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心里的疙瘩解开,她们之间再没什么不能谈论的话题,三月初,春信生日,雪里要带她出去踏青,顺道去郊区的墓园。
本来爸爸妈妈也去,但这个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分成两拨,蒋梦妍和赵诚出去吃饭不带闺女,雪里和春信出去看电影也不买爸妈的票。
雪里在厨房卤鸡腿鸡爪的时候,赵诚摸着渐渐发福的肚子站门口问她,“咱去哪啊,森林公园还是植物园呐。”
蒋梦妍坐在沙发上,冷笑一声,“咱咱的,谁跟你咱啊,人家两口子出去约会,能带你?想什么呢。”
赵诚乐呵呵的,雪里把卤料包扔进砂锅里,“你怎么好意思我呢?”
上周六雪里带春信出去看电影,路过西餐厅,看见俩人坐在里面有有笑,她们上去敲玻璃,那时候服务生刚开始上前菜,蒋梦妍隔着玻璃给她们手势,让她们进去。
雪里还以为是让她们吃饭,带着春信走进去,刚准备入座呢,蒋梦妍翻出钱包一人给塞了一百块钱,“去买东西吃吧,乖。”
春信傻呵呵的,还在那乐,蒋梦妍把套餐送的冰淇淋让店员给她们装了带走,就那样把俩闺女发了。
后来才知道,那顿西餐两口子吃了两千多,这当妈的可太奸诈了。
雪里卤上肉洗干净手从客厅飘过,“你又不是没老公。”
蒋梦妍哼一声不话,半时后雪里出来,发现鸡爪被偷吃四五个。
她又无奈又好笑,“这个家到底谁才是大人啊,偷孩东西吃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蒋梦妍理直气壮,“你哪样不是花我钱,吃几个鸡爪子而已,抬举你。”
雪里有什么办法,只能再切两个土豆扔进去,嘟嘟囔囔,“问她,她不吃,人家做好了,她馋了,来偷,真是的。”
周六雪里骑车带春信出去,书包里装了野餐垫,几个饭盒,一大瓶水、鱼网,空塑料瓶,纸巾等。
每年春天,春信都要出去看看花。
她在万物始发的季节出生,曾被时光封存在春花初绽的年纪,当河里的水化冰涓涓流淌,当枯草地重新冒芽,桃枝缀满花苞,柳条儿迎风款摆,春信也在长大。
墓园在郊外的半山上,雪里推车,春信背着书包在路边采了一朵黄色蒲公英花,跑过来举高,“给官人戴花。”
雪里半蹲让她把花带戴耳朵上,眼中笑意浮动,“什么官人。”
春信:“西门大官人。”
两人齐声大笑,笑声在干净的沥青路上像玻璃珠一路叮当地滚下去,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稀疏树荫撒下,风也柔柔。
城市里的墓园完全没有乡野坟茔的寂寥感,山路一侧出现座很高的石牌楼,穿过牌楼,从建筑风格古朴的祠堂、便殿旁走过,自行车锁在雨棚下,雪里带她从一侧路进入深处。
旧时代习俗,未婚早夭的孩子是不能进祖坟的,入土时也不会大操大办,更有甚者,只是草席一卷,破棉被一张,抛于荒野。生辰忌日、清明,中元节更不会专门祭祀。
雪里从妈妈那里听来的,有两种法,其一是尽可能少的留下孩子来过这世间的证据,孩子未成年便逝去了,这对父母长辈来,太过残忍。活着的人才是最受折磨的。
还有种更为浪漫的法,没有根据,也许只是某位善良的长辈随口一。早夭的孩子是天地间自由的精灵,不能用棺椁和泥土束缚他们,他们终是要归于四野山林,做回自由自在的快乐神仙。
如邓奕,如春信这样的神仙还很许多,三千世界,佛国净土,他们安闲生活在那里。
这里便是太阳的国度,是春信的世界。
径通幽,竹林深深,脚下落叶堆叠,春信悠闲甩着手走在前面,嘴里叼一片竹叶,“以前你来得多吗。”
雪里:“只来过两次,第二次是妈妈把外公外婆也迁来合葬,我跟着来帮忙。”
第一次当然不必问,也不必答。雪里解释:“我始终觉得你还在,只是不在这里,当然也没必要来这里找你。”
坟墓里躺的,不过是神仙在凡世的躯壳,她的精神和意识早已脱离肉身的苦痛,去往太阳国度。
当然,这是被现在的自己美化过的记忆,当时的雪里怎么可能知道还有另一个世界在等着她呢。她不想来只是不愿相信春信已经不在了。
墓在高坡上,在一排又一排的松柏之间,每一块墓碑下都埋葬着一个早已远去的灵魂的躯壳。
墓地当然也是有风水讲究的,可连春信自己都不知道她生辰八字,蒋梦妍也没办法给她算,就给她买在山顶上。
山上看得远,有风有雨有太阳。
眼前所见与记忆相同,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方,心境却已大不同。
那时春信躺在四方的盒子里睡着,此时她就在身边,体温通过掌心明明白白传递。
“在这一排,最高的一排。”雪里指着。
春信点点头,松开她的手,迈上台阶,一个一个看过去,看那些墓碑上刻的字,看上面的照片。
她停在一块的墓碑前,“这孩子才八岁,是男孩子,爸爸妈妈一定很伤心,也很爱他,他的墓碑也像玩具一样。”
雪里“嗯”一声。
春信又弯下腰,“这个老爷爷九十二,五年前……那他现在九十七了。”
雪里:“高寿。”
春信又想起来一件事,那是上辈子的事,“我记得时候跟爷爷奶奶去吃酒,办白事主人家会专门定制寿碗,去吃酒的人可以把印了字的碗带回家,意思是沾沾老人的福气,家里好多好多寿碗,八十九十的都有。”
雪里:“咱家也有。”
春信想起来,时候住在氧气厂家属楼,确实也领过几个寿碗,虽然故去的老人她大多不认识。
那些碗不常用,收在柜子最底层,搬家的时候也没带过来。传统喜丧文化像那些碗被一起丢掉了。
“感觉还挺有意思。”春信:“自己来给自己上坟。”
多稀罕,头一个呢,真应了那句老话,人活着什么事都能遇见。
春信又想起雪里跟她的,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排队等着她呢,她觉出活着的一点好来,活着可真不赖。这种时候,想到上学和写作业都没那么烦人了。
“也亏得今天出太阳,要是下雨,气氛就不太好。”春信回头,“你可别哭。”
雪里摇头,长长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平复了。春信不让哭。
出乎意料的是,春信原先呆那块地方,是空的。她们以为这地方应该已经换人,还准备了一束栀子花,用报纸包着装在书包里。
“确定是这里吗?”
“确定,我记得号数,一百三十五。”
“也幸好没人。”春信。
否则那感觉太奇怪,就好像这个世界有人替她去死了。幸好没有。
她们把栀子花献在那块袖珍墓碑前,沿来时路离去,脚步轻快。
不着急取车,她们继续往山上走,来时在山脚下看见山顶有座白塔,应当是个什么古建筑,春信想去看看。
上山的路很快就断在一半,齐齐地断开,前方布满了杂树荒草,右手边有条路延伸进林子里,雪里折了根树枝在前面领路,一路走一路草,春信跟在后头。
“还没到惊蛰,应当还没蛇。”春信。
雪里:“万一呢,不费事的。”她做事总是那么细,考虑得那么全。
亦步亦趋跟随,春信低头笑,心里甜滋滋,“你咋那么好呢。”
她像朋友出去春游,拉着前面朋友的衣服,两条胳膊高兴地晃了晃,“有一只四脚蛇。”
雪里立即停下脚步,戒备盯着前方草丛,“哪里?”
春信笑起来,“我们俩,超大的四脚蛇。”
雪里愣了一秒,嗓子里发出愉悦的一声哼哼,继续往前走。
虽然碰不到踩这条路的人,但这条路本身就能证明,常常有人在它身上踩,她们走在探好的路上,在密林里七拐八拐,爬上另一座山,从一棵很粗的槐树旁走过,眼前豁然出现大片青草地。
草地的尽头有一座红瓦飞檐的寺庙,庙里跑出来一群阿姨,举着红的粉的薄纱巾在草地上拍照留影,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春信和雪里站那看了一阵才继续往前走,山顶的白塔已经很近了。
前面有个大腿高的坎,这是雪里表现的好时候,她赶紧攀着坎上的歪脖子树爬上去,回头向她伸出手。春信抬头看她,眼睛里的坏有点藏不住,这是她心情很好的表现。
雪里把她拉上去,还没来得及松手,她果然发难,“想牵人家就直。”
“那你自己爬上来?”雪里。
“我会爬不上来?”
“腿够得着吗?”雪里垂下眼帘闲闲扫过。
“你腿长,还不是得等我。”她得意极了,甩两下手,“给我松开,热。”
雪里握得更紧,“不松,到地方再擦手。”
春信不挣了,嘴上还是没闲着,“现在不怕犯法了,心我告你。”
雪里弯唇,“牵手不算。”
“那怎么样才算?”她诚心发问。
雪里意味深长笑,微微偏头,山风适时吹过,将她额角一缕碎发扬起,擦过高直的鼻梁,她的声音被风送到耳边。
“亲你,摸你。”
春信脸一下就红了,扬起拳头,“那……难道你没有吗?”
雪里歪头,“证据呢?阿sir,做事要讲证据的,你用什么证明呢?”
法盲不懂,鼓着腮帮子瞪她,雪里揉揉她脑袋,“走吧,白塔下有个亭子,我们去那休息。”
塔共有七层,六面,每一面都雕有佛像,名叫浮屠塔,这塔应当跟下头的寺庙是一起的,此类塔一般用来存放经文,供奉舍利。
塔下向东面有一扇古朴厚重的木门,门上挂一把大锁,春信贴着门缝往里瞧,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
看过了塔,沿石阶往下,她们在亭子里休息。一直走上坡路,又累又热,春信脱了外套随意扔在石桌上,迎着风扯着T恤的下摆狂扇,露出半截雪白的腰,还有腰上一圈被裤带勒出的褶皱。
“女孩子,也矜持一点好吗。”雪里从书包里翻出湿巾,坐在亭边美人靠上擦手。
“怕什么,又没人。”她完四下里看看,确定真没人,胆子也大了,走过来横跨在她大腿上坐下,挺着腰往前,两手托住自己,掂两下,“怎么样。”
“干嘛。”雪里笑着捏住她手腕,往后仰了仰,“旺仔馒头。”
“放屁!”她震声:“最起码也是包子,豆沙包,糖包,肉包。看起来虽然,但其实很有料。”随即感叹,“现在的包子真是越来越了,还卖两块钱,他们怎么敢啊?我们时候那包子老大一个,我吃两个就饱了。”
雪里:“南方包子是。”这话里也不知有几层意思,春信意外听懂了,反问:“北方包子大?”
雪里眉眼弯弯,“反正比南方大。”
春信哼笑,“没吃过。”
雪里:“我也想见识见识,到底有多少料。”
她擦完左手擦右手,两只手都擦干净才抓了她手腕给她擦。春信后背抵着亭柱,膝盖分得很开,斜斜坐在她身上,往前挺着肚子。
两只手擦净,雪里:“好了。”她还是不起,用那双坏笑坏笑的眼睛斜斜看人。
“做什么。”雪里忽然觉得有点渴。
“收集证据。”她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捂了一冬,又穿一件白T恤,整个人从里到外发着光,亮得晃眼。
雪里垂下眼睑,手搭在她裤腰上,指尖细细刮过皮肤上的褶皱,“你这叫勾引。裤子勒吗?”
“稍微有点勒,但也还行。那你上当吗?”她歪歪身子,流氓似往前顶了一下。
雪里像被蛛网给粘住了,稀里糊涂就被蛛丝套成个茧子,一动也不能动。
妖精把她拖回洞里,挺着一截雪白的腰,在她面前优哉游哉踱步,不时俯身来看她,挑起她的下巴,捏捏她的脸蛋,在考虑从哪里下嘴,喝她的血,吸她的髓。
这妖精好生厉害,佛门净地,她来如自由,还敢在此安营扎寨。
茧子里的蠢东西被迷了心窍,一时心痒难耐,仰脸把自己当祭品献上,助她诡修。那妖精又戏耍般将她推开,手指竖在她唇上,弯着眼睛笑,“这不勾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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