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儿是十月末离开京城, 秋日的风带着燥热。

    望着封儿坐上马车，若枫心里头竟生出几分不舍来。

    她这孤魂野鬼，如今也算有情有义了。

    “娘娘, 咱们先回去吧，看上去似乎要刮大风了。”

    哪怕是在紫禁城，也会受到秋日沙尘暴的荼毒。今年的风沙好像格外大，若枫怀着身孕, 自然出不得半分差错。

    “好。”若枫点头，送到这里已然是不合规矩了。

    景仁宫分明只少了一个人, 若枫却觉得莫名变得空荡了很多。

    好在雍正这几日来的勤快, 能够聊表安慰。

    十月底, 紫禁城果真迎来了一场大风暴。沙尘遮天蔽日，若枫只能关在宫中出不去。

    “娘娘，奴才洗了两个柿子可甜着呢。”

    若枫已到临盆, 稳婆早就已经住在了偏殿以备万一。

    她精神头倒是还不错，又吃又喝，没有半点毛病。起来怀这个孩子比当年怀弘历的时候要舒坦的多。

    “给本宫尝尝。”

    若枫喜欢吃柿子，闻着香吃起来甜。只是安溪谨遵陈太医的医嘱，哪怕是再好吃也只给她两个。

    “万岁爷今儿来吗？”

    若枫一口咬下去，汁液在口中迸发而出, 像是灌了蜜般，唇齿留香。这柿子不经吃，三两口便只剩下一个核了。

    “奴才正要跟娘娘此事呢，万岁爷从养心殿传消息来，今儿怕是不能来景仁宫了。”

    若枫颔首，并没多什么。

    雍正这几日能抽空陪在自己身边已然十分难得，他是个勤勉的皇帝, 这些天折子搬来搬去，他是既放不下江山，也放不下美人。

    若枫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累了，如今雍正不来，她倒是松了口气。

    “娘娘不生气吗？”

    安溪见若枫十分淡定，下意识问了一句。

    “本宫可不是你，陈太医一天不来就生气。这些天吹沙尘暴，也没必要每日都要他过来。吹得灰头土脸的，没有半点精神。”

    若枫摇摇头，意犹未尽吃完下一个柿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指。

    “娘娘，奴才叫他每日过来可不是为了奴才自己啊。”

    安溪撅起嘴巴，低声埋怨。

    “是吗？”若枫失笑，抿唇道。

    “娘娘临盆在即，他身为太医自然要每日过来请脉，奴才是为了娘娘和腹中的龙胎。

    他来瞧奴才不过只是顺道而已，并无半点私心。”

    安溪着急解释，生怕熹妃误会自己。

    “好好好，是本宫对你有误解了。”若枫笑着颔首，“本宫给你认错。”

    “娘娘什么呢，您怎么能给奴才认错。”安溪连忙摆手，她可不会恃宠生娇。

    “你既然当我是娘娘，那再给本宫一个柿子吧。”

    若枫觉得这孩子怀的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不能出门也就罢了，如今连吃什么也要看人脸色。

    柿子成熟的时候一年也就这么几天，还不准她多吃。

    “不行，娘娘今日吃两个已经很多了。”

    安溪这方面颇有原则，宁愿得罪主子也绝对也管住若枫的嘴。

    若枫叹了口气，“年纪却这么大的主见，实在是本宫惯着你了。”

    这么埋怨着，话没完，外头突然传来宫女匆忙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了不得了。”

    宫女朗声大喊，安溪率先变了脸色。

    “娘娘如今怀着身孕呢，你怎么能这么没规矩？若是不心冲撞了腹中龙裔怎么办？”

    景仁宫的规矩是越来越差了，哪怕是安溪也看不下去。

    “不是奴才故意想嚷，是翊坤宫出事了。”

    宫女吓得摇头，眼泪汪汪的看向熹妃。

    若枫脸上的笑容顿时沉了下去，“年妃怎么了？”

    此时她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预感，却始终不敢相信。

    直到宫女支支吾吾出那句话，“年妃薨逝了。”

    若枫面色陡然变白，安溪急匆匆走到若枫身边，担忧的望着她。

    “娘娘。”

    “本宫没事。”

    若枫抬手，她不会因为突发事故便支撑不住。宫女面色慌张，若枫走上前先给了她一巴掌。

    宫女被这一巴掌的有点懵，疑惑的看向她。

    “先拖下去关好。”

    安溪也不解若枫为何要突然对这个宫女发脾气，却还是听话的吩咐人将她先拖下去。

    宫女被拖走的时候一直在叫委屈，若枫蹙眉，看向一旁的安溪。

    “随本宫去翊坤宫。”

    哪怕不是为了往日的情分，同位分的嫔妃薨逝她人也是要到的。

    “是。”

    安溪颔首，迅速去安排轿辇。

    好在此时外头的风暴了点，众人顶着风往翊坤宫走。

    翊坤宫外头已经挂上了白布，若枫扶着肚子下轿，雍正迎上前握住她的手。

    “你怎么来了。”

    雍正已经吩咐人不准将此事通知景仁宫，为的就是不想扰乱若枫心绪。

    “年妃姐姐走了，臣妾怎能不来送一送呢。”

    若枫摇头，下意识朝里间瞧了一眼。

    梅蕊带着一众宫女趴在地上哭，屋内熬药的炉子还燃着，药香四溢闻得人心烦。

    “你……”雍正抿唇，若枫的没错。“朕是不让你瞧了难过。”

    若枫轻轻摇头，“臣妾没有这么脆弱。”

    “年妃姐姐是何时去世的？”

    “今日午后。”雍正抿唇，他对不起年氏。

    “可将消息放出去了吗？”

    “嗯。”

    雍正面色灰暗，他仅仅只登基一年，这些从潜邸一起进宫的女子居然已然落得七零八落的境地。

    齐妃和皇后是罪有应得，可年妃，却实在无辜。

    “万岁爷不要太伤心了。”

    这事错不在雍正。

    “臣妾想进去瞧年妃姐姐最后一面。”

    若枫是同情年妃，心机不深的女子在后宫这样一个吃人的泥潭中，注定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同她的家世，是否受宠都没关系。

    “你就别去了。”雍正摇头，逝者已逝，他不想让若枫肚子里的孩子被影响。

    “臣妾同年妃姐姐好歹相识一场，应当去看看的。”若枫坚持，她见惯了生死，不至于为此太难过。

    看着熹妃安静平淡的脸，雍正点了点头。

    裕嫔也在，她静静的看着熹妃走进去，随即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声道。

    “万岁爷不必担心熹妃姐姐，她如今已然跟先前不一样了。”

    雍正抬眸扫了裕嫔一眼，眼里满是漠然。裕嫔低眸，不敢再开口。

    但这句话却在雍正心里激起千层浪，熹妃从前胆子那样，一个宫女病死了都能吓得她好几个月睡不着觉。

    可如今她怀着身孕还能这般淡然自若，甚至有心力宽慰他。

    雍正自认，他已然算是薄情之人。可熹妃似乎要比他还要漠然，他咬唇，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殿内，若枫并没听到裕嫔的挑拨。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榻上的年妃，她瘦了好多啊。两颊上的肉竟一点都不剩，只有一层皮挂在骨头上。

    不过年妃嘴角含笑，双眼紧闭，看起来走的很是安详。

    “熹妃娘娘，您来了。”

    梅蕊哭的嗓子沙哑，话像是塞了两团棉花。

    “嗯。”若枫颔首。

    “主子走之前叫奴才将这个给您。”

    梅蕊从怀中取出一双鞋，比她的手还要些。

    若枫蹙眉，突然鼻头一酸。

    “主子她在这宫中最对不起的便是熹妃娘娘，在临走之前想着定要送您什么赔罪。

    便亲手做了这双鞋子，送给娘娘肚子里的龙裔。

    主子还，她虽是病死的这东西却是没有病气的，还请娘娘千万不要嫌弃啊。”

    梅蕊眼前浮现出年妃这句话的样子，一时又忍不住泪崩了。

    若枫抿唇，她伸手接过那双的鞋子，是用明黄的缎子做的，摸起来很柔软。一针一线绣的极为规整，若枫低眸，一滴眼泪落在鞋面上。

    “本宫不会嫌弃的。”

    “主子这一生很可怜，分明最喜欢孩，临了却没有留下一个孩子。”梅蕊絮叨着又道，她轻轻伸手在若枫肚子里摸了摸。“主子生前最想看的便是能看见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

    “只可惜，老天不喜欢我，不叫我全了这个心愿。”年妃生前捂着胸口低声着，随即将鞋子递到梅蕊手上。

    “除了这件事，还记得告诉哥哥，本宫对不起他的期许。年家的荣宠，从今往后只能靠他了。”

    这便是年妃最为记挂的两件事，梅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若枫将帕子递给梅蕊，随即俯身轻轻帮年妃拉上白布。

    “你日后算怎么安排？”

    她问梅蕊，后者摇摇头。

    “等主子发丧完毕，奴才便随着主子去了。”

    她在这后宫中也没有别的指望。

    “来景仁宫吧。”若枫却道，她的眼眸颇为真诚、“你家主子没能看见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出生，那你便帮她看。

    更何况如今封儿刚离宫，本宫手边也需要一个忠心的人。”

    梅蕊诧异望着熹妃，万万没想到熹妃竟有这般胸襟。

    “可奴才实在不详。”、

    “不要这些。”若枫摇摇头，若起不详来，她这个孤魂野鬼不是更晦气吗？“年妃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前程不是？”

    若枫轻声劝慰，将梅蕊收进景仁宫，她自己也能管理的更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