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Chapter48 姜小姐,请你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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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8

    明明他已昼夜无间踏尽面前路, 梦想中的彼岸却为何越飘越远?

    陈勘手里没答案,或者邓兆先也没有。

    于是只能黑暗中匍匐摸索,向前一步算一步, 不到最后,局中人谁也猜不中结局。

    不等天亮, 他已经从酒精当中清醒, 四下环顾,发现是自己失控, 赖在姜晚贞家门口一整晚。

    他在地上呆坐五分钟,脑中倒带,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事,最后只能笑一笑, 连自己看自己都是彻头彻尾王八蛋,简直人憎鬼厌, 换他是姜晚贞,不但不理他, 还要一颗子弹送他上西天。

    五分钟后, 他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空酒瓶,从姜晚贞的出租屋门口撤退。

    大楼外,阳光普照。

    扔掉空酒瓶,他又是当下杰出青年、商界精英。

    哪怕已然是“三年又三年”。

    这条路不知还有多少个“三年”在等, 何必拉着姜晚贞下水?

    可是他真的好孤独,孤独到浑身发冷,长夜难眠…………

    富人才有闲暇感慨人间孤独, 贫困生活里挣扎的人忙不迭去赶下一班兼职。

    姜晚贞要替奶奶付手术费,又要负担姜文辉的康复经费,只有对生活低头。答应画室肖老师狂热推销的“裸模”工作, 她肯点头,肖老师立刻联系好James Law,他欣喜若狂,又能拿到一笔不菲佣金,这个月可多交家用,不至于又被家中母老虎逼着“交作业”。

    中年男人呜呼哀哉,实为有心无力。

    第二天午后,就有一辆老式别克车上门来接。

    载着她,七弯八拐绕上艺术家的半山豪宅。

    与周边邻居们富丽堂皇,金碧生辉的风格不同,James Law的别墅从上到下贯穿极简风格,白墙黑砖、浅灰色地板,一间屋就是一间屋,摆一张沙发一只凳子,已经是称得上“纷纷扰扰”。

    助手把姜晚贞带到二层,一间巨大开阔的画室,一整面巨大的玻璃墙,将午后的光都聚拢在房间正中央,照得中间那只墨黑色天鹅绒沙发发出黑宝石一般的光亮。

    姜晚贞站在无人的窗前,左右看了看,眼中露出些许迷茫。

    “难怪Lilian告诉我,有人无论站在哪里,都是一幅画。我从前不信,现在信了,你好,我是James。”

    声比人先到,带着一股浓烈的ABC口音。

    姜晚贞追着声音望过去,中年男人穿一件单薄的开司米上衣,白色长裤,一头干净舒适的短发,出现在她对角的一扇门边。

    男人个子不高,眼睛却很亮,气质温柔却又仿佛充满力量,是人群中让人无法忽视的身影。

    “你好,我姓姜。”根本无需介绍姓名,她并不准备与他深交。

    James笑了笑,狭长的眼睛弯起来,顺带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细细的眼纹,昭示他已不再年轻。

    “姜姐,你随意坐,大家都放松一点,就当来喝咖啡。”

    “刘先生,关于我的薪酬,我要求现金支付。”

    “没问题。”他走到姜晚贞身前不远处,伸出手,招呼她坐到那张墨黑色的天鹅沙发上。

    姜晚贞故作镇定,依照James的安排落座,却又如坐针毡,因此只好观察四周雪白泛光的墙壁转移注意力。

    “我在嘉安的速写上见过你。”

    “嘉安?”

    “是的,孙嘉安,我的外甥,也是姜姐的爱慕者之一。”

    姜晚贞抿了抿嘴角,似乎不怎么喜欢“爱慕者”三个字以及它伴随着的形容词,她认为是一种冒犯,但无奈出来挣钱,委屈都要往肚子里吞。

    她不讲话,James便好心解释,“或许你已经忘记他,嘉安是无数兴趣画家当中的一员,现在已经放弃画画,专心学业。”

    “刘先生…………”

    “你请。”

    “你想画什么?需要我脱衣服吗?”

    James耸一耸肩膀,眼珠向右,用力思考,姿态显得十分孩子气,“讲实话,我也不知道,不如我们边画边聊,也许慢慢就会有灵感。”

    他不明白,但姜晚贞却十分敬业,她站起来,开始脱掉米白色针织外套——

    她的动作很快,毫不扭捏,很快,她就像一颗温润无暇的南海珍珠,墨黑色天鹅绒沙发就是她的壳,令她在落地窗的光照下,将每一寸皮肤都变作诱惑的光。

    三个钟头,一天的工作结束。

    姜晚贞面无表情地穿上衣服,James仍在画架前愁眉苦脸。

    受好奇心驱使,姜晚贞无声无息地走到画布前,却只看到巨大的白色画布上只有几笔简单线条,甚至都未将她的轮廓勾勒完全。

    “我需要再想一想。”James强调。

    姜晚贞问:“需要我明天再来吗?”

    James点头,“会有司机去接你。”

    姜晚贞强调,“我领的是时薪。”

    “当然,并且当日结算。我的助理负责所有财务问题。”因此他投身艺术,只顾对着白色画布冥思苦想。

    姜晚贞带上帆布包,离开画室。

    临走前助理递给她厚厚一叠现金,她的心立刻被领酬劳的快乐填满,根本不给自尊和羞耻心任何捣乱的机会。

    下班立刻去医院看望奶奶,医生虽然医生评估后认为康复机会五五开,但百分之五十已经足够幸运,她一时间充满信心,甚至开始期盼去James Law的画室,赚到盆满钵满——

    第二天,James Law问她,“姜姐,你今天似乎很开心。”

    姜晚贞歪靠在沙发上,捏着下巴点一点头,“我好像看到些许光亮。”

    “那很好。”

    James于是不再讲话,他专心画画,终于在太阳落山时画出模特的大致外形。

    “这不是我…………”姜晚贞穿上衣服,看着半成品画作感慨。

    “我也认为不是。”

    “那你在画什么?”

    “我也不知道。”

    艺术家真是难琢磨,好在姜晚贞只管拿钱办事,并不算与艺术家做朋友。

    第三天,James在一天结束时突然发疯,扯下画布扔到一旁,“这真是垃圾,全部是垃圾!”

    扔完画布,他抬手梳了梳头发,摆出一张冷静疏离的脸,同姜晚贞:“抱歉,姜姐,我近来一直睡不好…………”

    “我明天还需要再来吗?”

    James想了想,“后天吧,我需要一天时间用来休息。”

    姜晚贞也顺带给自己放一天假,离开半山别墅时,她原本开开心心要去医院照料卧床不醒的奶奶,谁知半途接到医院通知,郑元梅病危,正在ICU抢救,请家属尽快赶到。

    挂断电话,她瞬时间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想找人求救,正要拨陈勘电话,却仿佛又响起一声惊叫,叫醒她的愚昧与彷徨。

    暴风雨来临的夜晚,她是大海里一片孤独的帆。

    无人可依。

    等她赶到医院时,抢救医生正在看表:“十九点三十五分,病人郑元梅,宣布临床死亡…………”

    她一瞬间两眼发花,双腿无力,眼看就要晕倒在抢救室外——

    幸亏陈勘消息灵通,只比她晚三分钟到场,当下长腿一跨,接住这朵摇摇欲坠的花。

    她顺势靠在陈勘身上,似乎连呼吸都没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护工替抢救床上的奶奶拉上白布,也同时拉起郑元梅与这个人世的告别礼。

    “贞贞…………”陈勘抱着她,将她带到休息区,担忧地盯着她的脸,不敢放过一丝丝起伏变化。

    他甚至不知所以地害怕,害怕她的沉默,她的痛苦,以及她身上所有他猜不透的谜题。

    姜晚贞干咽一口气,头靠在陈勘肩上,眼底不见泪水,平静得有些骇人。

    “其实我早就做过心理准备,其实我更怕她失踪、或者是意外,这些都只能怪我自己,但现在…………至少有仇人可以转移痛苦…………怎么样?”她抬头,静静看着肃然不语的陈勘,“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很无耻?”

    他深深望住她,伸手抚开她面庞凌乱发丝,墨黑色的瞳仁里只剩下心疼,或许他爱得远比自己想的更深。

    “贞贞,你想哭就哭,不要怕,我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姜晚贞没哭,反而笑出来,“这句话你自己信吗?反正我不信…………”

    她嘲讽的话还未讲完,手提电话又响起来,这次是康复医院的总机号码,她记得很清楚——

    不知该如何解释,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胸口,压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陈勘要替她接电话,然而却被她躲开。

    姜晚贞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姜姐,很遗憾地通知你,姜文辉今天下午趁护工不注意,走出病房,从天台坠楼,当场死亡,姜姐,请你节哀顺变…………”

    她强撑着,想要定一定神,却最终还是撑不过现实剧变,晕了过去。

    最后一眼,她看的是陈勘焦急的脸,仿佛真如他口中所,他爱她,爱得自己都不能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