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律法讲堂》
“啊哦额、一呜驴……”
“你念错了, 是念‘余’!”
“你胡,明明就是‘驴’!”
几个孩还在为拼音的读法争吵,直播片单已经自动跳转到下一个节目《律法讲堂》。
“这个好这个好, 那什么加减乘除的,听得俺头疼, 俺就喜欢看天界这些家长里短。”
“昨天那个你听了没有, 天界的人只能一夫一妻不准纳妾,讨两个婆娘就被下大牢哩。”
“你那天界的官想要纳妾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 他们那讲究,天……”话的人止住话头,用手指着天上,“那个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人不信, 眉头皱得死紧:“只是得好听吧?”
“哎,你怎么不信啊, 前天那个吃、吃‘回扣’的不就是个当官的吗?官直接没了,还被关牢里去啦, 要关好久呢!”
下边讨论着这几天播过的内容, 光幕上主持人已经开始讲今天的案情概览:某人因重男轻女不让家里长女上学,侵害女儿受教育权。
案情重演后主持人讲解了一些相关法律知识,由于裴今找的都是些面向基层群众的科普节目,主持人讲得深入浅出, 盛朝百姓三五成群讨论一番,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裴今在学习完了给盛朝几位学员布置工作的时候,看到一些相对复杂的概念也会顺便给他们讲解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 前些天神女讲过这个,是天界有‘九年制义务教育’,孩子上学她们国家出大头, 生了孩子到年龄就必须送去上学,不让孩子去就是犯法。”
“孩子上学朝廷出钱?还给念九年?那要请多少夫子,费多少钱啊。”
“孩子都去上学了,地谁帮着种?家里活谁干?”
一旁天天借着直播的光在这地摆摊的贩咧开嘴,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没看过天界农人生活的土包子,他赶紧冲人招呼两下。
“你吃炊饼不?用野菜梗做的,还加了天界秘制酱汁,香极了!”见人没反应,他又补了一句:“你跟我买个饼,我就给你讲讲天界的地都谁种。”
这人独自出门,也没个认识的人可以讨论,只好跟贩买个饼听他讲解。
“好嘞,你听我好好给你,天界有那个‘机械耕种’,几个人开着那些什么机什么机的,就能种好几十亩地呢!”
“还有天界的稻子,一株能结几百颗稻谷,麦穗能有这么粗,一亩地一年的收成就能养活一家人三年!”
“天界农人天天都能吃大米饭吃到饱,餐餐都有肉吃,上学还不花什么钱,换了是你,你送不送孩子去?”
贩能会道,把人得一愣一愣的,只会傻傻点头:“送、送吧?”
“这就对啦!来,您的饼子,您收好。”
那人拿着饼子也不嫌烫手,看着光幕思绪飘远。
人人都能吃饱饭,还都能送孩子上学,果然是仙境吧?
这边不时传来恍然大悟的感叹声,另外有些人关注点就不一样了。
“送孩子念书就算了,不送女孩上学竟然犯了律法?女孩上学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去考科举当官吗?”
光幕上主持人已经讲完,画面被切到庭审环节,女法官和女律师在盛朝范围炸开了锅。
“这公堂上审案的大老爷怎么是个女子?!”
“不止,状师和师爷也都是女子!”
近来城里光幕数量有所减少,只在固定几个空旷的地方,有些光幕播放的内容还不一样,如果不是特意去看就会错过一些内容,可以比起农人们,城里人反而缺了不少课。
那些期期不落的人听到这些每天都要重复听的话,冲着缺课的人们优越地翻了个白眼。
“没见识了吧,那天界讲究一个男女平等!男人能做的,女人都能做,之前神女送那个宫女读书都忘啦?那女商人女夫子都忘啦?”
“前日、再前日,都是女子当大老爷呢,判案可公平了!把那些坏人们全都关进大牢,看得大快人心。”
“这个女状师我记得就是贪官吃回扣案子那个,把为贪官辩驳的状师得那叫一个哑口无言,痛快!”
这一刻他们忘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直播里女子当官也跟现在这些人一样诧异不解和质疑,把之前对着他们秀优越的那些句子通通转嫁到后来人身上。
连日观看直播对天界律法的向往与看到坏人被严惩的快意,被转化成优越与自豪,虽然不是很光彩,但这么嘲讽那些“没见识”的人真的让人心底舒畅。
那种油然而生的莫名自豪也将他们和天界推得更近,好像这样做他们就也是天界的一份子似的。
质疑的人被这类言论得有些抬不起头,不禁开始怀疑人生:这些人是真的觉得女子当官没问题吗?是他们想法太落后了才觉得有问题吗?这还是男尊女卑的盛朝吗?
再有那些固执的人想在这里宣扬男尊女卑的思想就会被人群嘲:记不记得神女过生男生女是看男人的?天界大夫连伤寒肺痨都能看好,他们得还会有错?
女人不好就是生女儿不好,生女儿不好就是你们男人不好,你是不是要承认自己身体有问题?
事关男性尊严,当然不能自己有问题,可又不想承认女子跟男子一样,那些男人们一时被绕进了一个怪圈没法辩驳。
盛朝现在这世道,底层佃农家里少一份力就有可能会饿死,一家男女老少都得当成畜生使,力气大的女人干的活不比男人少多少,就更容易接受这种男女平等的法。
这也是他们难得有个机会显得比城里人更有见识,大家都不遗余力地向旁边的观众科普。
还有机灵的少女扯出裴今做幌子:“神女也是女子,你要敢女子不好就是神女不好,心她降个天雷劈死你!”
一来二去的,在偏远州郡的盛朝底层竟然诡异地达成了表面上的男女平等。
从受父母区别对待的盛朝少女们,看着光幕上不让女儿上学的父母被女法官严肃批评声啜泣,故事结尾那个女孩被送进学校跟大家一起在课堂读书的画面让她们的欢呼声响彻街头巷尾。
律法讲堂每天会有两个案件,中间白屏休息的时间观看的人也舍不得离开,就等着下一堂开讲。
今天的第二个案件是:某富二代因口角殴员工致其重伤,被起诉故意伤害罪。
主持人刚开始讲被告背景,就有记性好的人跳出来些自己记住的天界知识点。
“这个我知道,这个‘公司’就是很大的作坊和家业,老板就跟那些大地主一样有钱!员工就是给他们家赚钱的人。”
“这不就相当于地主儿子死个佃农?邻村张老汉家的儿子就被主家少爷的马车撞断了,只赔了一袋粗粮。”
“可怜那张老汉家,顶梁柱在家治腿不能下地,自己又不够力气耕,今年的田租应该交不起了吧。不知道天界公堂上会不会判多赔点钱。”
“那可是天界呀!我猜肯定会赔好多钱,不定还会请他们那种厉害的大夫来把人治好。”
听到这话的人都跟着点头应和,天界律法对平民多好他们都看着呢,对那少爷会赔不少钱这件事很有信心。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少、太浅。
“这个医药费我懂,‘精神损失费’是啥?怎么还有‘伙食补助费’、‘营养费’?这都啥啊?”
“意思是不是在要负责他受伤时吃的粮食啊?”
“怎么还会有误工费?这人不是为地主家干活的吗?耽误干活了地主还要赔钱是什么道理?”
“女大老爷判案了!地主家少爷被判坐两年大牢!”
“大牢?怎么可能?!”
在天界,地主家少爷伤佃农竟然是要被下大牢的!这个结果在盛朝观众当中掀起轩然大波。
佃农表面上是自由的,能选择是否迁徙、租赁,与地主没有良贱之分。
但实际上盛朝田制不立、不抑兼并,导致农民的土地大批流入地主手中,佃农受尽剥削和压迫,人身依附情况严重。
光是律法上就对两者区别对待,佃农犯主罪加二等,主犯佃农罪减二等,地主就算死佃农也只是发配本地,甚至都不用出城做做样子,没多久就像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可想而知,光幕上地主家少爷只是伤人,赔了各种名目的大笔赔偿之后还要坐牢对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神女天界人人平等……这就是人人平等吗?怎么可能呢,地主跟佃农,男子与女子,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有人喃喃自语,神色迷茫形同游魂。
“呜、是的,一定是的,天界的人一直都这样好。”
有人潸然泪下,为人泣也为己泣,感怀天界人之幸,也哀伤周围发生过以及正在发生的种种不幸。
“哈哈哈哈!人人平等!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
还有人仰天长啸状若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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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直播内容引发的热议还未消退,一道鬼祟的身影把一本册子塞进怀里,从光幕下离开。
凉原郡梁家主宅,家主梁寿翻看着下人送回来的光幕直播内容,面色沉重。
梁家是本地最大的宗族,坐拥几万亩田地、山地,有人曾戏言凉原郡就是“梁郡”。
能经营这么大一份家业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今日直播会对佃农们的思想造成怎样的影响,愚民、贫民,驭民五术是他们能做大做强的根源之一。
承诺寻找高产粮种可以算妇人之仁,从直播开始教佃农流民们算数开始,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今日总算看到那妖女亮出了她的爪牙。
梁寿长子梁守业接过册子看了两眼就紧紧捏住册子一角,恨不得把纸张撕碎:“这妖女竟是妄想动摇我等根基。”
次子梁建业拍案而起:“爹,我这就派人去敲一下这群佃农,看谁敢生不好的心思。”
“定。”梁寿一个眼神,就让他重新坐下。
“忘了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凡事不能急,紧行无好步。”
梁守业犹有怒火:“那就这么任那妖女蛊惑人心吗?”
梁建业面带不屑:“蛊惑那群下等人有什么用,我们家大业大,随便派点人就能把他们得不敢生事。”
“错了,佃农们的力量是,但若联合流民呢?蚁多咬死象,我看这妖女所图不。”梁守业思虑过后有些泄气。
“自光幕现世至今,朝廷都未能对其采取手段制止,妖女想做什么事,我们还能阻止得了吗?还是只能像建业的,从佃农那入手。”
梁寿手指在桌上缓缓点了几下,“民不与官斗。”
“明日守业备上厚礼去拜会一下郡守大人,近日各地都不太平,梁原郡的宵禁是否要从三更天改为一更天。”
“田租倒也不用逼得那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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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财是曹县梁家分家的管家,儿子好赌,最近输了不少钱,愁得他哟,宵夜时肉都少吃了两口。
外面还为着那破光幕欢呼,吵得人心烦意乱,要他啊,这光幕直播有啥好看的,里头的人过得再好不也挨不着外头那些人不是?
是要给什么新粮种,也没见着啥影,里头那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天天给那些佃农流民贩教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来教教他们这些聪明人怎么赚大钱。
……嗯?这么欢呼,不会是真从那上面得了什么赚钱的法子了吧。
孙财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一晚上翻来覆去地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手下人冲着田里去了。
“你们昨天晚上在外面鬼叫什么呢,来个人跟我?”
农人们本来忙着耕地种冬麦,被他一下全部叫出来了心情不好,都不答话,有人随便应付了两句。
“好啊,这是不把我放眼里了是吧?我可是听东家那边的意思,要涨你们今年的租钱,是我百般劝阻才拦下来,你们要这样我可要如实回禀东家了。”
梁家的田租已经极高,再涨是真的不给人留活路,有些人听孙财这话心一慌,赶紧讨好起他来。
孙财被哄得满意了,才出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听你们从那光幕上学了什么增产之法,有没有得到些赚钱法子,拿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孙管家,这光幕出来才几个月,我们这麦子还没种下去呢,就算有增产之法也是来年夏天才能知道啊!”
佃农们叫苦连天,都没有,孙财才不管呢,有没有,搜了就知道。
“许老头!你家田租还没交呢,赶紧把粮食交出来。”
“不是好给宽限两日……”
“之前是东家见你可怜,我现在觉得你家就是私藏粮食不想交租,来呀,给我搜!”
几名手冲进许老头的家,屋子里顿时传来一阵砸的响声,不一会儿几人就拿着一袋粮食出来了。
“唉哟!这您可不能拿走,我家就这么一点粮食了,您拿走了这个冬可就过不去了啊!”
“大人不吃孩子也要吃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许老头哭天喊地,抱住拿着他家唯一口粮的人腿不松手,被其他手狠踹了几下,踢出老远。
“交租那是天经地义,还有他们几个的家,也给我好好搜搜,我怀疑他们也私藏了。”
到处都是哭喊声,年初刚遭了灾收成都不好,本来东家可以给宽限一些,剩下的这批麦子收上来再补交,孙财现在拿走的都是那些人家里过冬的口粮。
那些人不给,手们就又又砸,地上躺了不少人,这片惨状让那些交过租没有受难的人也不忍心看。
人们紧紧握着锄头,拳头上青筋暴起,昨天深夜光幕上放的跟他们穿着扮差不多的人起义的片段在他们脑袋里盘桓不去。
“狗日的畜生!”
孙财闻声看去:“谁,谁骂我?”
一个汉子飞速绕到孙财身后,举起锄头给他脑袋狠狠来了一下。
“干他娘的,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活了!”
“对,拿命跟他们拼了!”
“兄弟们抄家伙,咱们跟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