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冥背着个人，速度却不慢，脚步也很稳。他的背很宽，也暖和，似乎把秋夜的凉意阻挡在外。

    简槐趴在上面，沉默着，眼睑缓缓垂下。

    离开海滩，前方正红灯倒数，六十秒，挺长的。

    陆衍冥停下来，不想只有自己无聊，喊了声，“简医生？”

    过一秒，继续，“简医生，睡着了吗？聊个天？”

    声线再怎么醇厚好听，也不妨碍是噪声。简槐没吭声，只是搭在人脖子处的手收紧，浑身气压骤降。

    陆衍冥感觉到了，知道简槐没睡，仗着人现在醉着脑袋不清楚，道：“都酒后吐真言，看在我辛苦背你的份上，回答几个问题呗，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没回应。意料之中。

    陆衍冥就当默认了。

    “昨天突然犯胃病，是因为生气吧，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我看你不会喝酒，突然买醉是因为什么，或者跟昨晚的消息有关？”

    还没回应。

    陆衍冥没在意，继续道，“下次在外面喝酒，得找个人陪着，不然容易出事。可以找我……算了，以后

    把你那恋人拽着吧。”

    “胃药不吃，喝酒……但凡把对患者的耐心分点给自己，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原本陆衍冥就是闲着无聊没事找事，结果有了个开头，发现想的挺多。大概因为对象是简槐，他这么

    自言自语，居然体会到点乐趣。

    回忆起简槐在医院里的受欢迎程度，陆衍冥觉得就是因为简槐对病患温暖耐心，才会那么吸引他们。

    自己当初不就是这么陷下去，到现在都没爬出来吗。

    背上人没有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陆衍冥来到下一个路口，绿灯闪烁，随后转为红色。

    居然又是个红灯。

    他站在原地，看着红色数字减，最终，把酝酿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

    “我们以前见过，你还记得吗？”

    陆衍冥问完，自己先笑了。

    结果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要是记得，当初在医院里见面时，简槐就不是那个反应。

    只敢在这个时候提问的自己，也真是怂到家了。

    看绿灯亮起，陆衍冥带着人走过斑马线，与对面行人交错而过。

    “我记得。”

    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松开，陆衍冥听到略微清冷的声音响起，音量不大，却存在感十足。

    简槐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眼神轻轻放空，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发呆。“我想起来了。给王虎做手术那天，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没料到会得到回应，陆衍冥脚步顿住，想往回看，可转头角度有限，顶多看到个头发丝。

    由于正在路中间，陆衍冥继续前行，速度不变，心跳却不听话，也不知是因为试探被听见，还是因为那句记得自己。

    “醒了？”他听到自己。

    “嗯。”简槐眼神缓慢聚焦，思绪也被拉扯回身体，“我们之前在Nirvana（涅槃）见过。”

    记忆就是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一些事情可能半天想不起来，有时候，灵光乍现，画面就像浪花般浮出海面。

    比如现在，简槐因为醉酒个盹，就突然想起给王虎做手术的那天，并不是他和陆衍冥第一次见面。

    在那之前，他们在酒吧见过。

    简槐本人不喝酒，更不会去酒吧。当时之所以去那里，是一个酒保给他电话，祁瑀喝醉了，让他去接人。

    虽然知道祁瑀酒量很好，酒保的话八成是假的，更大可能是祁瑀拜托人给自己，但简槐还是去了。

    在酒吧待着的期间，有个视线存在感特别强。

    离开酒吧的时候，简槐看到视线的主人。

    当时没有太过在意，现在想起来才发现，那人就是陆衍冥。

    陆衍冥平常表现太直，且没有散布任何相关信号，所以两人相处时，简槐也只觉得是正常交集，没往其他方面想。

    但现在不一样。

    涅槃是gay吧，陆衍冥可能跟自己一样取向偏男。有这个作为前提，事情就微妙起来。

    可能是还没从酒精里缓过来，简槐思维转得很慢，所以结合回忆与现实得到结论后，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直到刚刚才给出回应。

    而听到简槐的话，陆衍冥的反应是——没有反应。乱蹦的心跳也稳了。

    还以为真记得，结果是这事。陆衍冥道，“我确实去过，你看到我了？”

    简槐嗯了声。

    “当时我一表妹来这玩，想逛gay吧，自己又怂，就求我去撑场子。”

    简槐顿住。

    作为本市有名的gay吧，确实有人会为了找刺激去玩。

    既然如此，猜测就不成立。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简槐松口气。没等完全松懈，突然想到酒吧做的事，表情微僵，“你是在哪看见我

    的？”

    “中央吧台，灯光最亮的那个地方。”

    陆衍冥随着话题，记起当时简槐和恋人的亲昵，啧了声，“大庭广众，被秀一脸。”

    完，觉得味儿有点酸，补救，“画面挺不错的，很有氛围，比网上拍的好看。我妹也喜欢，不舍得眨眼。”

    “……别了。”简槐捂脸。

    和前任在酒吧聚光灯下接吻，被直男朋友和直男朋友的表妹看到全程，并且现在被当众点评……

    还有比这更社死的事吗？

    答案是——

    有。

    没等消化完全，简槐的脑海里，开始浮现海滩边的各种片段。

    支撑点，体脂率，黑豹……

    醉酒后的荒唐举动，此时全被回忆起来。

    简槐感觉窒息。

    “停下。”

    陆衍冥：？

    “放我下来。”

    陆衍冥疑惑但照做。

    简槐双脚落地，思绪却还飘在醉酒片段里。他看着陆衍冥，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只径直往前走

    去。

    陆衍冥莫名，跟上去，“怎么了？”

    简槐没吭声，只默默前进。

    眼看着简槐越走越快，陆衍冥也加快脚步，没走两步，又看见简槐猛地停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简槐呼吸微喘，眼神闪烁，最终下定决心，来到陆衍冥面前五十度鞠躬，“对不起。”

    陆衍冥：“？？？”

    陆衍冥大晚上出来陪自己喝酒，结果被自己耍酒疯动手动脚，即便后来生气了，也是忍着脾气照顾自

    己。实在是个好人。

    而自己呢？就在前几分钟，还误认为对方是gay，觉得对方喜欢自己接近自己，甚至因此心生防备。

    简槐越想越歉疚，“我之前不喝酒，不知道自己酒量那么差，也不知道自己喝醉后是那样。很抱歉，你

    要是觉得恶心，可以揍我，我不还手。”

    陆衍冥喊停，眉头皱紧，“什么呢，我揍你干嘛？”

    “我——”

    我把你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特别是胸肌、背肌、腹肌、臀大肌。

    简槐抿唇，讲不出来。以前做学术案例时其实接触不少，但现在感觉完全不一样。

    陆衍冥此时也回过味来，看着简槐的反应，了然挑眉，“手感怎么样？”

    简槐手指颤动。

    “看来不错。我自己也喜欢。”

    见简槐别过脸，耳廓泛红显得特纯情，陆衍冥更来兴致，走上前问，“要不再来几下？”

    简槐后退半步，但很快止住。

    “其实没什么，我感觉挺舒服的，就是痒，手上力道还能重点。”没过分为难人，陆衍冥拍拍简槐肩

    膀，好哥们似的搭着，“你要是实在觉得愧疚，就让我摸回来。”

    完，点头评价，“这个不错，要不考虑考虑？”

    “……”

    话题跳跃过快，简槐慢几拍才道，“不用。”

    “真不要？我按摩贼六！”

    简槐没吭声，只把搭在肩膀上的手移开，让人离远点。

    陆衍冥大笑出声。

    简槐听着旁边人狂笑，觉得格外吵闹，并选择远离声源。他觉得陆衍冥有点病，而刚刚较真的自己更有病。

    陆衍冥正笑得夸张，见简槐越走越远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提高音量，“简医生，你去哪？慢点啊，追

    不上了。”

    “真追不上了——”

    陆衍冥嘴上喊着，实际半点不着急，望着人逐渐走远，他又哈哈两声，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笑意。笑着笑

    着，声音降低，脚步逐渐慢下来，随着简槐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陆衍冥嘴上张扬的表情也随着收敛。

    真走了啊。

    也挺好。

    今晚的经历，简槐觉得荒唐，陆衍冥又何尝不是呢。

    原本想着送温暖，结果险些过线什么的。

    陆衍冥突然想来根烟。

    作为生意场的常用物品，陆衍冥随身带着，而每次跟简槐见面，他都会提前把烟盒火机拿下来。这次也不例外，所以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摸到。

    口袋里摸个空，陆衍冥也没办法，转而双手揣兜，慢吞吞往前走。

    今晚这事在简槐那算是过去了，可陆衍冥却不能不在意。他又一次清晰认识到，在简槐面前自己的意志力有多薄弱，受不得半丝撩拨。

    陆衍冥觉得，面前悬着根绷紧的线，脆弱，易断，摇摇欲坠。

    放任下去会发生什么，谁也没法清。

    所以，不能再继续下去。等周末让简槐把恩情还了，缘分也该尽了。

    陆衍冥拐个弯，按灭翻腾的阴暗心思。

    此时简槐背对拐角，正在接电话。

    电话是祁瑀过来的，准确来，是祁瑀借用别人手机的。因为用自己的手机号，简槐不接。

    此时电话拨通，祁瑀迫不及待道：“简槐，你看见我发的消息了吗？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

    “我好想你，今天一天都在想你、想我们的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高二的时候，我被混混堵在巷子里，是你报警救了我，那么偏僻的地方偏偏就让我们遇见了——”

    “有事？”简槐问。

    话被断，电话那头情绪中断，过了会才软着声音道，“我想跟你道歉。简槐，以前是我太任性，总是胡乱吃醋惹你生气，我知道错了，真的，我都改，你别生气。”

    沉默会，简槐道，“我没生气。”

    “那你搬回来好吗，我们别吵架了，以后我也不闹腾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

    “不是吵架。”简槐纠正，“是分手，很正式的分手。”

    “不是分手！我没同意！”意识到语气不好，祁瑀深呼吸勉强道，“简槐，你肯定还在生气，没关系，

    这事不急，你先冷静冷静，等过两天我们再聊。”

    简槐没有回应，只是问，“有必要吗？”

    被四个字戳痛，祁瑀突然激动，“当然有必要！我喜欢你十几年，追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能走就走？为什么你能表现得这么冷静？你这样显得我很可笑知道吗，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真的在乎过我吗？”

    怎样算是在乎？

    难道要又吵又闹，肆意发泄情绪，再互相一架？

    从业经验告诉简槐，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极端情绪只会让事态发展走向极端。

    所以现在，面对祁瑀的尖锐指控，简槐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道，“我们分手，是因为你出轨，你用身体交换捷径，在前途与我之间选择了前者。”

    “现在来电话道歉，谈感情，想让我原谅你，那交换得来的杂志拍摄，你算怎么处理？”

    祁瑀：“我……”

    “拍，还是不拍？”

    电话那头沉默，喃喃半天给不出回应。

    而这已经是答案了。

    祁瑀不想放弃机会，也不想分手，两者都想要。

    简槐手指收紧，还是冷静道，“别再找我了，祁瑀。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完，没给人机会，径直挂断电话。

    他看着手机，将其收起，沉默转身，却见陆衍冥正在拐角站着，不知道待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