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临江仙·玉钗
白鹿洞书院的方院监很是热情,赵拾雨一连几日都被他围绕着,没一日得闲的时候。
不是被方院监带着去堂上听课,就去书坊翻书,还带他体验书生的房舍。
每日日出而始,直到了天黑也不放人去,夜里还要同他浅尝几杯庐山之中,山泉水酿的酒,尝过书院里伙房师傅做的宵夜,才能结束一整日的陪伴。
这样的盛情,赵拾雨实在是不好推辞,只好一直起早贪黑,行尸走肉似的应付着。他觉得自己忙了许久,好似好几日都没见过晏亭柔了。
两人不过是前后院住着,隔着一道墙罢了,只因书院和孙宅门开的方向不一样,有如天堑将两人分开。
过了满,马上就要端午节的时候,方院监总算将书院中事无巨细同赵拾雨聊了个遍。
最终,书院里的先生每日吃几杯茶,每月俸银多少,他都可以倒背如流。
这日方院监带着赵拾雨到了后山,“王爷不知,我们这后山相传是神山一座。”
“哦,愿闻其详。”赵拾雨应和着,百无聊赖看着山间云卷云舒。
方院监的煞有其事:“此地有白鹤,每年九月,秋水共长天一色时,就来此山中休憩,待到入春又飞走。年年如此,这谷便叫仙鹤谷。
相传有仙人在此处抚琴,仙鹤闻声而舞,因此后来的人们就在此处建了这个舞鹤亭,这石桌之上,常年就放置一张古琴,由人入山,在此品高山流水。王爷可要一试?”
“哦,有趣。”若不是这「有趣」从赵拾雨嘴里毫无感情的出来,真怕他忽然就要睡着。
赵拾雨觉得闻言良轻碰了他胳膊,略回了头,就听闻言良声唤他:“王爷。”
赵拾雨看了他一眼,“嗯?”
方院监以为赵拾雨在回他,就引着人往凉亭去,“王爷请。”
闻言良指了指不远处。赵拾雨疲惫席卷的脸,顺着闻言良的手指处看了一眼,顿觉春意盎然,喜上眉梢。
他如梦初醒,原来是山谷崖边,晏亭柔正站在山壁上,爬山。
可只惊喜了一下,又变作惊吓。赵拾雨拽了衣衫下摆,全然不顾什么礼仪,朝着晏亭柔跑去。
闻言良忙跟上方院监,笑脸相问:“方院监,今日就饱览群山,可是?”
“是啊,闻公子。”
“啊,那方院监回去歇息吧,我同王爷转转就好。”
方院监也乐得轻松,见王爷的身影被半片树影挡住,想来他有别的感兴趣的去处,拱手拜别了闻言良,就随先前在边上候着的一行仆人离去。
晏亭柔闲来无事,听闻此处山间风景好,就来转转,方听见鹤唳之声,好似传自崖壁转角,就想爬过去看看。
虽然这个季节传闻中的仙鹤应早飞走了,可她好奇想去一探究竟。
只是那路陡峭,她爬上去才发现,自己竟然寸步难行,再看看下边陡峭的石壁,忽觉后悔。
自古有言,上山简单,下山难。可不就是当下的境地么?瞧着不高的崖壁,拉扯着山间草木,攀爬几下就上来了,可回头往下看,竟然比自己都高!前面没有路,下面又跳不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正犹疑间,忽听有人:“可是下不来了?”
她抬头,望向声音来处。见赵拾雨朝着自己跑来,忽觉有些局促,慌忙看着自己衣衫有没有被木石刮着,恨不得眼前有面镜子,不晓得发髻上的玉钗是不是乱了,怎能让他瞧见自己这副狼狈模样。
即便晓得自己在他心中没什么大家闺秀的印象,可也有些不安,就紧张的:“我,我想走去那边瞧瞧,好似有鹤鸣。”
“你下来,我让武同去。”赵拾雨走到她跟前,回头喊了一声:“武同,去看崖壁后面有没有白鹤!”
他不再理武同和闻言良,好似这山间只有柔和他两人,他展开双臂,“拾哥哥接着你,跳下来。”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闻言良,有些不好意思,“你,你拉我就行。”
赵拾雨很是明白她的心思,于是回头看着闻言良,只眉眼含笑一下,闻言良忙识趣的转身背了过去。赵拾雨这才对柔:“没人瞧见,来我怀里。”
这话的既暧昧又风流,晏亭柔瞪着他,有些嗔怒。
“哦,拾哥哥错了。那我从新一遍,此前那句当你没听到……”赵拾雨一副了然于胸,明白了她意思的样子,“下来,拾哥哥拉着你。”
晏亭柔将手递给了赵拾雨,赵拾雨向前一步,将人拦腰从山壁上横着抱了下来。
就让人圈在自己怀里,他故意抱了一会儿,对上她微红的眼眸,问:“以后还这般淘气么?”
“放我下来!”晏亭柔忙四处看,好在山间已无外人。
“拾哥哥问你呢?”赵拾雨摆出一副不回答,就不放人的架势。
“下次不了。”
“还有下次?”他那表情,摆明在,不答应我,就在在我怀里待着吧。
“没有,没有了。快放我下来!”
赵拾雨看着她满脸绯红,笑了笑,才将人放到地上站着,“带你去吹风。”
“嗯?”晏亭柔从害羞中还未反应过来。
赵拾雨看了她一眼,朝着舞鹤亭点点下颌,示意她跟上。走到凉亭中,坐在石凳上,调了调琴弦,手指抚在琴上,弹了一曲。
那琴曲如泣如诉,声音袅袅而过,传的悠远,缥缈随风散入山间。
听得晏亭柔愣住了,看得自己好似也痴了。赵拾雨这日一袭白衫,端坐亭中,仿若谪仙人间,而那琴弹的好听极了,曲中似带了过山流水,濯净了耳朵。
“好听么?”赵拾雨笑问。
晏亭柔对上他那瞧着甚是多情的眼眸,慌了一下,忙看向远处山川,扮作不经意的问:“嗯,什么曲子?”
“广陵散……”
忽听鹤唳之声传来,好似在附和着琴声。两人望过去,只见武同抱着一只受伤的仙鹤,“晏姑娘,王爷,果真如你们所料,有一只仙鹤,卡在刺槐间了,腿上受了伤。”
晏亭柔心翼翼瞧了那鹤的伤口,道:“听我师父,这群鹤三月间应是已经北飞了,估计这鹤是落在后头的。可怜,还伤着了。”
赵拾雨安慰她:“没关系,方院监了到秋天之时,那鹤群还会飞回来的。”
晏亭柔摸了摸白鹤的头,有些遗憾的:“可怜的东西,就剩你一个孤零零的。”
赵拾雨见她眉毛微蹙,竟同那白鹤的可怜模样有些相似,不觉也想去摸摸她的头,才要伸手,抬眼又见武同抱着白鹤,怯怯的将手背回了身后。
丰秀儿本去拿茶点,此刻走了过来,看见武同抱着受伤的白鹤已然明白,就笑:“王爷若是有空,不如去孙府的院子里吃杯茶,顺便我们给这鹤包扎一下。”
给仙鹤包扎好伤势时,日暮已迟,天色暗暗。
赵拾雨在孙宅的院里已经坐了好久,可他仍舍不得走,就想多赖一会儿,就扯谎:“据山里夜空星河浩瀚,这里地势比书院高,我看一阵星河再回去。”
贫贫道人走过来,笑着拆穿他,“这里雾气湿重,见不得星河啊。要到秋日才好。眼下不过初夏。”他摇着扇子,忽闪忽闪。
赵拾雨瞬时有了想法,“那我在此乘凉一会儿。”
晏亭柔也想同他多待一会,忙去屋里拿了团扇,“今日秀姐姐在山上采了好些果子,冰在溪水里。你等着,我让她取来,吃过再回去。”
众人都晓得两人有心,便也不扰,将一院子的竹风清凉留予两人。
他们坐在竹椅上,不聊风月,不聊情,只将这几日没问的事,没的话,好好讲来。
好似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无用的事,都觉得好生甜蜜。
仙鹤被包扎好了就放在院中,一瘸一拐的来回走,赵拾雨就问:“不关起来么?”
晏亭柔:“它本就生在山里,为什么要束缚呢?”
“那晚上呢,就让它在这里跑么?”
“嗯,门开着,来去自由。”
“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住的院子开着门?不行!太危险了!书院里头全是男子!”
晏亭柔见他为自己担心,就逗他,“你可知我拜在贫贫道人门下,学的什么嘛?我同师父学用剑的。”
“我记得百里了峻舞剑很是好,想来柔也可以。但是这还是不行。若夜里有采花贼,怎么办?”赵拾雨仍是坚持。
晏亭柔心道,若此山中有采花贼,舍他其谁。她捂嘴笑,“很是惭愧,本是学剑的。奈何我六艺不精,舞不行,耍剑也不是那块料。”
“那还学了什么?”
“我同师父学了许久,不过一般见面都是喝茶看书聊聊天。统共就学了三招,用剑、下毒、防身。我有一柄霜阿剑,借着剑的锋利,不靠剑术,一般人呢应该是不过的,对付一个、两个没问题。多了就不行了。我往常出去办事,都会带着剑的。”
“那我没见过,下次让我瞧瞧,一品柔的英姿。下毒和防身是什么?”
“就是遇到坏人投蒙汗药,遇到采花贼防身啊。”晏亭柔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师拜的真是有辱师门。
两人不禁对视一笑,她想了想,“那我同你了我的秘密,你也要告诉我你的。”
“从我父王就,我们这一辈子不能身居高位,所以让我将六艺习遍。我娘觉得这样不好,会变成纨绔公子,怕我成了祸害,辱没门楣。然后我娘从就练我定力,我就得了一种绝技。”赵拾雨抿着嘴,就等柔问。
晏亭柔果然好奇的紧,“定力?练什么?绝技是什么?”
“坐怀不乱。”赵拾雨强忍着笑。
“胡!”晏亭柔晓得赵拾雨又在闹她,嗔怒着:“你,你就总这般轻浮孟浪。”
赵拾雨笑出声来,“是真的,我见过勾栏瓦舍里的所有女子,都脸不红心不跳。”
“胡上回你见我就脸红了。”晏亭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是吧……”
“是什么?”
“旁人我都能坐怀不乱,就你不行。”
晏亭柔才明白过来,又是拿她寻开心呢。就攥着手里团扇要去他,赵拾雨一把接住扇子。
两人双手之间只距离着一柄扇子的距离,一只纤纤素手握着扇柄,一只节节竹指抓着扇边。他才要去捉她手,晏亭柔忽然起身,“你,你该回去了,太晚了。”
“嗯。不该待太久的,只是许久没见你了,想同你多聊几句。”赵拾雨起身,“那我去了。”
那只鹤好似懂得人语,一瘸一拐的跳着跟在晏亭柔身后去送人。
赵拾雨想伸手摸摸晏亭柔的头,才举起手,见晏亭柔不自觉的躲了一下,他顺势伸手摸了摸仙鹤的头,若有所指的:“你不是被别人抛下的那个,你只是在慢慢的成长。我做那个等你的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