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鹧鸪天·醉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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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城里的青萝斋开在开封府管辖的高头街上,这里四通八达,每日夜里若是三更来,都有人在街上边吃宵夜边聊着天。

    赵拾雨入了青萝斋,被阮六郎带着走去了后院,见晏亭柔在烛灯下拨着一个算盘。

    那烛台上燃了三根灯烛,可偌大的屋子里,也不显得明亮,只能照见一身水粉的晏亭柔,仍持着美艳的妆面,婉约又别有风情。他坐在晏亭柔对面,“你今日怎么这般好看?”

    她不禁莞尔一笑,已习惯赵拾雨话的直接,见人来才停了手,“拾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猜?”

    晏亭柔才从盘算中清醒了片刻,起身收了案上纸张,“我不猜了,我知你会什么话了。”

    她朝外走,赵拾雨只见她婀娜背影,不辨脸上颜色,听不太出来这句话中意味,就问:“受委屈了?”

    晏亭柔不解,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赵拾雨见她一脸无辜姿态,显得似谪仙神女,无声一笑,“我回到府门口,就听二夫人找你麻烦去了。”

    晏亭柔走到青萝斋面街的铺里,抬手示意赵拾雨坐在窗边的茶桌前,“没有,不算吧。”

    “二夫人那个人,就是嘴碎,气些,人不坏的。你以后就知道了。重点是别理她。”

    “你这话的奇怪,什么叫以后?那是你的继母,与我何干?她好不好,于我又不紧。”

    阮六郎从外走进来,冲着赵拾雨施了一礼,他手中端着一个青瓷杯,里头插着一根中通的稻杆。

    晏亭柔:“六郎,去给王爷倒杯水吧。”

    又对赵拾雨:“你若是早来一炷香时间,我就让六郎多给你买一杯了。”

    她将青瓷杯放在桌上,纤指捏着稻杆,吸了一口杯中的饮子,脸上忽觉轻松许多,同个嗜酒如命的人,遇见琼浆一般。

    赵拾雨见她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这是什么?”

    晏亭柔有些调皮的:“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

    赵拾雨被她逗笑,“不过就是个饮子,名字要这么长?还是你杜撰的?”

    “有沙糖、绿豆泥、甘草、冰块,还是冰冰凉凉,甜甜爽爽的,燥热了一日,喝一口凉快不少。它真是值得有这样的名字。”她头头是道的分析来。

    赵拾雨见那稻杆上留着晏亭柔的胭脂印儿,让人忍不住想尝尝,就故意:“不过就是个凉水,有什么好喝的?”

    “特别好喝!不信你尝尝!”

    晏亭柔于情之一事上,与赵拾雨的道行相去甚远,一个不心又掉到他设的陷阱里,赵拾雨拿过青瓷杯,在留着她胭脂印儿的地方,吃了一口,“是有些甜呢。”

    晏亭柔忙看向周围,皱眉低声道:“赵拾雨!你故意的!我刚喝过,上头还有……”

    赵拾雨低笑,看着眼前如水美人,淡淡的道:“嗯,是故意的。我是想吃写旁的甜东西,这不是没有么?索性你的胭脂膏子也是甜的。”

    晏亭柔红了脸,她似懂非懂,也也不大确定,他要吃的旁的甜东西是什么?

    她只忽想起之前的吻,好像又甜又糯,腾地一下,耳尖尖都烧透了。

    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今,今日里头,你家二夫人可是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去见我的,还人家眼巴巴的等着同你游夜市呢!”

    赵拾雨的眼睛不仅没移开过,好似都没眨过,“哦,柔醋了啊?”

    晏亭柔发现若是顺着赵拾雨话,自己永远不过他,就不再计较这点得失,她还想着自己要揶揄一顿赵拾雨才是,“唉,好漂亮的娘子呢,可惜了,心心念念的哥哥可没带着她!”

    赵拾雨捉住了晏亭柔放在桌上的手,握住她纤细的五指,轻轻捏了捏。

    他收起了此前的轻浮样儿,一脸正经的看着柔,眼中竟有万般柔情,“我只带你出去,我不稀罕旁人。今日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晏亭柔抽回手指,“拾哥哥,没有,没有委屈。我逗你的。”

    她怕赵拾雨不信,还解释着:“别家娘子十五六哭唧唧要嫁人的时候,本姑娘走南闯北开印坊了。这样朱门大户里的女子,我见得真是不少,总归就那几个招数,见识得多了,反倒习以为常,也不会同她们计较。这世间,不是每个女子都能跟我一样,这般自在的。”

    “同我在一起,我娶了你,你也是自在身。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赵拾雨的手掌在桌上空了一下,又缩回衣袖里,放在桌面下边。

    晏亭柔被这话震了一下,她从不晓得赵拾雨是这般想的,似因为是自己,他将所有礼教的东西都抛去了。她眼睛微圆,忽闪着眼睫,很是认真的问:“为什么?”

    赵拾雨脸上淡淡的,“拦你,你就会跑,我不想让你跑了。”

    晏亭柔觉得眼角酸酸的,好似赵拾雨对她是毫无原则的宠溺,她无法不直面自己的心,她秋水如波的眼,望着他:“赵拾雨,你喜欢我什么?”

    赵拾雨曾无数次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好似从未得过晏亭柔的回应,可她这样问了,就是已经回应他了。他笑着,皓齿如月,也反问:“晏亭柔,你喜欢我什么?”

    晏亭柔没想到赵拾雨有此一问,一时间脸如吃了酒一般,红的彻底。

    谁都瞧得出自己心悦赵拾雨,可自己从未承认过,赵拾雨如此问,就是他亦知晓自己对他的喜欢。她好似被人看的透透的,觉得很是害羞。

    赵拾雨见她不话,笑了笑,“我想娶你回家,从我很的时候就想。有柔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呀。”

    这夜里晏亭柔又梦见赵拾雨了,好似十四五岁的年纪,那日不是休沐,世家的公子都去上学了,静夜堂里没有人,晏亭柔就想着去里面寻前几日落下的紫毫毛笔。

    那时赵拾雨才失了娘亲,自己偷偷躲在静夜堂里哭,他那个年纪,家中父辈的教育,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合该顶天立地」,「哭哭啼啼乃女子所为」。

    许多同龄人都娶了妻有了子嗣,应是个扛起家族的男人模样,怎能在人前哭呢。

    晏亭柔寻着哭声找过去,她没有笑话他。还牵着他的手,将他从桌子底下拉出来,“拾哥哥,柔也没有娘亲了,可是还有家啊。总会有人疼你的。”

    “我娘亲没了,没……没有人会……没有人会……”赵拾雨甚至羞愧到不出口,没有人会心疼我了,这样的话。

    “你来我家,柔心疼你。”

    ……

    乞巧节这日,没有女儿家要起得晚,好似这日起晚了,就同「巧」字没什么干系了一样。

    虽然晏亭柔是个针织女红无一精的人,单她可以拿一把曲凿刊出世间最好看的书啊,那「乞巧」这事于她而言,也很是重要。

    潇月听见她起身,就敲门进来,“我昨日见你好似醉了,想着今天让你多睡会呢。怎么这就醒了?千万不要客气,就当王府是你自己家,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

    晏亭柔摸了摸脸,昨日她滴酒未沾,不过是被赵拾雨的话的面红罢了,“姑姑,我也要乞巧的,虽然我针线活都不精,可我还要画画写字呢。”

    潇月看见姑娘就满眼喜欢,她走到妆奁台前,为晏亭柔梳头发,笑:“今日府上有宴,王爷请了一众门生和词人来填词作赋,特嘱咐了,好几年没见你了,让你夜里一定赏光,去凑个热闹呢。”

    晏亭柔扭头望向衣橱里道:“那我今日需穿的庄重些。”

    潇月笑:“今日要穿浅色的,姑娘家家,才不要穿深色的。王爷晚上让我给你留门,他夜里要带你出去夜市玩呢!七夕这夜里头,花灯、水灯、什么都有,街市上的乞巧楼可比我们府上的还要好看有趣的多!”

    怀王府上上下下期待这七夕筵席整整一日一夜,因全府都知晓了王爷带回来的仙女也要参加这席。

    七夕这日,众人都凑着热闹要看,能让王爷一把岁数,终于石头开花的正主是谁。

    那些幼时见过晏亭柔的老仆人还都要倚老卖老一阵,讲讲自己的未卜先知,道一句:“那娘子时候就出落的水灵大方。王爷好多年前就日日追她身后跑。真真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一对啊。”

    晚宴上,怀王特地同晏亭柔嘱咐了几句,无非就是要如幼时那般,当怀王府如自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还暗戳戳隐晦的,茶和酒都备好了,要等晏三叔来了,好生聊聊。

    能备好茶和酒,这无异于就要上门提亲去了。宴席之上,伸着耳朵听的人远比推杯换盏的还多,赵拾雨这日的脸如被春风拂面,丝毫未有以前那副冷冰冰的影子。

    怀王还是有所顾忌,怕自己的多了,柔害羞。他点到即止,就同府上一众人玩起了飞花令。

    赵拾雨见爹爹的这场戏算是唱完了,他可算能功成身退,带着柔去游夜市了。

    趁着众人举杯第三轮酒的时候,赵拾雨偷跑到晏亭柔身边,低语了一声:“一会儿暮疏阁见,拾哥哥带你玩去。”

    作者有话要:

    ?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出自《东京梦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