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鹧鸪天·楼心悦
天还未亮,有鸟双双鸣高树,吵醒了晏亭柔。
长案上的灯烛不知何时灭的,屋里微暗,晏亭柔那鹅黄发带早不知何处去,自己则被赵拾雨抱在怀中。
她抬头看赵拾雨的睡颜,剑眉星目,挺拔有致的鼻,还有一双恰到好处的嘴,那唇色不淡不艳,好似还泛着笑意。她嘴角弯弯,唤了句:“拾哥哥。”
赵拾雨的呼吸极平稳,还在熟睡,她就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眉毛,又探身去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闭着的眼,赵拾雨好似觉得有些痒,略动一下,惊的晏亭柔又缩回锦被之中。
屋室里是初秋的微凉,可床帐里确是有一种暖。
晏亭柔极舍不得离开这样的暖和,可想到还要去洛阳,就悄悄下地起了身。
她拽着衣裙,越过赵拾雨,坐在床沿边上,抱着膝盖望着他,爱不释手的摸了摸他的眉眼,又轻声叫了几句,好似情人间的玩笑,她用着唤不醒人的力道,拾哥哥,拾哥哥,叫了几声,又自顾自痴痴的笑了起来。
眉眼都弯成新月了,可又不敢笑出声来。她蹑手蹑脚的穿上绣鞋,在长案上碾墨提笔,挥毫书了一封短信,折好放在赵拾雨腰带间。
她已开房门,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阮六郎还没在院中等她,想来自己是早的,她轻声的迈着大步,跑回床边又看了一眼赵拾雨,才心满意足的出了门。
不多时,东京城西南的新郑门内跑出了个身穿轻便雪青色男装的身影,晏亭柔将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白玉簪插在青丝间,又作一副俏郎君模样,跨上霜阿剑,与阮六郎上马奔洛阳去。
每过一个驿站,两人皆换上脚程最好的骏马,几近人不沾地,马不停蹄。
沿途逢驿站就换马,直到第三个驿站时,两人下马坐到茶寮中,喝杯茶吃碗面。
阮六郎忍了半日,才问道:“姐,这是躲王爷呢?”
“嗯?”晏亭柔喝了一口粗茶,不解他何出此言,“我躲他作甚?”
“哦,咱们起身时,王爷、闻公子和武同都没醒呢。”阮六郎想,毕竟昨日起火是王爷收留了他们主仆,这样招呼都不一声就跑了,好似不大合适。
可他又不晓得,姐是不是已经同王爷讲了。毕竟两人夜里同在一个屋檐下,就不好在问。
晏亭柔没听出阮六郎的意思,反倒是由衷的感慨了一句:“啧啧,他们怀王府都嗜睡啊。”
她见阮六郎不吭声,低着头呆呆的看着地上,欲言又止,就望向他,“六郎?你怎么了?”
阮六郎还心虚着自己找印坊的人去怀王府通风报信的事,心里惴惴不安,他纠结再三,还是了出来:“姐,昨日是我派人去怀王府告诉王爷你在印坊的。六郎知错了,请姐责罚。”
晏亭柔笑了笑,六郎是个谎话都不会的人,想来这般瞒着自己,他定是一夜都没睡好,就安慰道:“你应也知晓了,我同王爷之间有些误会。眼下没事了,你不必在意。”
她抬头看了看远处山间有聚云,“估计用不了两个时辰就会下雨,咱们赶紧上路,争取下雨前入了郑州。”
郑州属京畿路,距离东京有一百多里,绕是晏亭柔马换的勤,到了申时才见城门。
两人入了城东门,见临街人多,才下马,就听身后马蹄阵阵,还有人遥遥喊着:“晏亭柔!”
晏亭柔回头,就见赵拾雨骑着一匹红鬃宝马,拉紧缰绳,跳下马来!
晏亭柔不禁大喜,“拾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有话同你。”
远处乌云盖顶,轰隆隆起了秋雷,雷声至,斗大的雨点就了下来,赵拾雨叹了口气,将脖下的披风扣解开,撑起披风在晏亭柔头上,“去客栈。”
话间闻言良和武同也跟了上来,下了马,接过赵拾雨手里的马缰绳。
郑州古称商都,这城中最大的客栈便唤作商都楼。
冰凉的秋雨将赵拾雨全身都淋湿了,他将晏亭柔从披风下推到客栈里,自己将披风往身后武同的方向一扔,就拉着晏亭柔的手上楼梯。
掌柜才要话:“客官……”
只听「嗙」一声,闻言良压了一锭银子,回头冲着二点头,示意他赶紧伺候着,才:“上房。”
二忙跑到前面带路,粗气儿都不敢喘,开了房门就退身出去。
赵拾雨已坐在屋内的圆桌前,他一只胳膊放在桌上,端的很是严肃,声音似带着秋雨的寒气,问:“又跑?”
晏亭柔进屋就去寻干布,她没淋湿,可赵拾雨一身都湿了。
她站到赵拾雨身前,给他擦面上的水珠,她一脸不解,以为他是要同自己去洛阳,就问:“你跟着我作甚?”
赵拾雨一手揽住她帮自己擦雨水的手,没话,眉头微蹙。晏亭柔一见他这表情不对,就问:“你,你怎么了?”
“我有多喜欢你,你看不出来么?我就该把你给办了,让你再跑不掉!”
赵拾雨话的冷冰冰,着就起身,将晏亭柔抱在怀里,朝床上走去。
晏亭柔被他这没来由轻薄无礼的行为,和下流的浑话气坏了,她挣扎着,着赵拾雨,恨的牙痒痒,“你真是混世魔王!你!你!”
赵拾雨将柔圈在自己和锦被之间,低着身子脱了身上半湿的襕衫,往地上一掷,吓唬她道:“抱都抱了,亲也亲了,昨日夜里都把本王爷睡了!现在不想负责了?你若不嫁给我,我就去印一本书,告诉别人柔非礼我!”
“你!你混蛋!”晏亭柔被他气的不知什么好,抓了枕头就去他!她不明白昨日夜里还好好的人,怎么过了一天,就变了个人似的。
“我混?昨日的好好的!你一声不吭又跑了!我就该同官家讨一纸婚书,强要了你!”
晏亭柔气得眼眶都红了,她一把抓住赵拾雨腰带,抬手一解!
腰带落在床上时,那叠的整整齐齐的书信也落在了锦被间,“你自己看!”
赵拾雨捡起书信,不过两行字,一目了然,信上书着:“柔去洛阳,三五日必回。”
他这才发现自己误会柔了,他醒来发现枕边空空,就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让她气恼了,不辞而别。
他昨夜听见她和六郎要来洛阳,就想着追上她问一问,缘何如此铁石心肠,又要弃他而去。
本以为至多追到汴京城外,哪知柔马术好,这一追追出了一百多里地。
他跑的越远,心里越不受控制,只觉得自己多年心意,竟被如此弃之如敝履。
赵拾雨此刻觉得羞愧难当,一则是他误会了柔;
二则,方才同信笺一起随着腰带解了束缚的,还有他的襦衫,交领已松,露着大半片胸膛,眼下觉得身前一抹凉意。
他把心一横,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前去,将人抱在怀里,压在被褥间,动作生猛的很,可嘴上又极乖张,安安静静的:“柔,我难受。”
“别装了!我瞧着你好的很。”晏亭柔使劲儿将人掰开,方要下床,又被赵拾雨从身后抱住,“我……错了。我以为你又舍下我了呢。从临川到洪州,到庐州,到开封,我一路追着你,你一路躲着我。
我一直以为我的心意得到你的回应了。可一早我发现你不在时,我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柔她又不要我了……”
晏亭柔被他一抱,心上酸了一半去,听他言辞恳切的这番剖白,眼泪不禁掉了下来,“你不是也不信我?”
赵拾雨明白,这话是针对昨夜他的讨伐,昨夜自己柔不信任自己。
可他已检讨了,是自己的错啊。这……他想了想,不是这样的,就:“不是不信你。是我爱慕你的心从未得到你的回应,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我心悦于你,默默的喜欢你很多年了,我远比你知晓的,还要喜欢你。我……这样,你明白么?”
晏亭柔觉得心间最柔软之处被他捏住了似的,酸疼又难受,她哽咽着:“我以为我回应你了啊。”
赵拾雨将她肩膀扳过来,让两人面对面,他灵台瞬间清明澄澈的很,他知该了该如何处理当下的局面,他一脸认真的:“我只问你一件事,问完你想去哪里都行。我再不怕你舍下我,你也不必再不信我。”
“你问……”晏亭柔看着他。
“你只可以点头,或者摇头。”
“好……”
赵拾雨垂眸,心翼翼的问:“你,要不要嫁给我?”
晏亭柔的眼泪似止不住了,她被吓到了,泪如涨潮之水,汹涌而来,“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呜呜呜……”
赵拾雨忙抬起袖口去给她拭泪,“柔别哭,我,我,我不是要吓你的……”
他以为是自己的太过随意了,就将三年前同她许的诺言,又字斟句酌的了一遍:“我先前,不管什么时候,待你想嫁时,我娶你。那句话从来都作数。如今我问你,我想娶你,你要不要嫁给我?”
只见晏亭柔委屈的点了点头,她才要抬眼看赵拾雨,忽觉眼前一黑,有唇压了过来。
那吻轻轻淡淡,似唇齿在心呵护着雨后花蕊,他缱绻又缠绵的吻如他细水长流的等待,没有丝毫澎湃汹涌的侵占,却若清辉照拂人间,蒙了一层月华,将她捧在掌心里,含在嘴里。
她是谪仙人间的神女,幼时予了他满是日光的希冀,少时给了他重生一次的勇气。眼下,要应他,做一对天间比翼鸟,地上连理枝。
“柔,你是答应我了对吧?方才……我没看错吧。”
晏亭柔眼中泪水濛濛,努力的点点头,“嗯,拾哥哥。”
秋雨绵绵,落木翩翩。
此夜无月,此夜无明。可有心人如卿卿二人。
赵拾雨从闻言良那里要来官家手谕递给晏亭柔。晏亭柔哭够了,接过一看,问:“你昨夜为何不给我看?”
“我前日让你等我从宫里回来,我就是去讨这个了。可我想着若是昨日夜里拿出来,显得是我逼迫你。我,我想先把你哄回来。等你心甘情愿嫁给我。”
雨夜寒凉,可晏亭柔心上觉得很暖。青马竹马时,他偷偷的守着她,后来过了许多年,他们之间隔着山山水水的误会,可日月诚不欺我,还肯将错事掀开。她伸手揽上了赵拾雨的背,淡淡的:“拾哥哥,抱抱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