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弯弯盯着刘存若有所思的时候, 刘存也在量着眼前的女孩。

    第一印象，这是个姑娘。

    详细一点，是个好看的姑娘。

    刘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 在他的印象中，村里的女性囿于贫穷和环境的局限, 要么唯唯诺诺, 要么利落能干，逼迫自己向男人靠拢。

    林弯弯却两种都不是。

    非要的话, 她的神情和动作更加的自如。这张白净的脸上所呈现的，是不惧风雨的气定神闲。

    多难得啊。

    刘存虽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之所以能够拐走他的梦魇，所拥有的如花似玉的相貌只是其中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对方有一种让人愿意信任的安全感。

    “哼。”

    想到这里, 刘存心里酸了。

    他明明一大把年纪，有着一副人民公仆的形象, 在梦魇心中, 却比不过林弯弯这个姑娘。

    刘存的冷哼林弯弯当然也听到了，她缓缓出一个问号。

    不是吧不是吧，成年人是这样谈判的吗？

    还没话，先傲娇上了。

    林弯弯琢磨着自己是个成熟的人, 不能与对方一般见识，于是并没有在言语上和对方别苗头，只是伸手将摆在桌子上待客的零食收走, 吩咐阿凯拿下去。

    刘存：“？”

    于无声中battle了一把，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了对方的本性——巧了，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凝滞的气氛终于开始正常流通起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需要面对面对谈的地步, 其余的花招已然不起作用。刘存开门见山道：“林姐，把他们还回来，你开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位大佬在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林弯弯当然知道刘存所的“他们”指的是谁，也知道刘存的来意为何。

    只不过，在她眼中，眼前这个人是不可控制的危险分子，让单纯的梦魇们在他手下工，怕不是存心将梦魇们往火坑里推。

    她挑了挑眉，摇了摇头。

    刘存却当她是担心自己满足不了她的条件，干脆把话敞开来：“他们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我虽然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些于你有什么用？除了拿来威胁我，还能干什么？”

    他隐晦地劝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林弯弯当然明白，刘存是在劝她不要不识抬举。

    按照刘存的法，虽然梦魇听她的，但是并不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好处。

    如果她不抓住机会，就将会竹篮水一场空。

    “哦？”林弯弯凝视着眼前这个神色严肃的npc，淡定地：“我这人不喜欢赶路，也不喜欢住店。”

    她根本不吃刘存威胁这一套。

    她虽然喜欢坑玩家逃生币，但并不代表她缺钱。相反，比起从刘存这里得到物质的收益，她对隐藏在副本中的秘密更感兴趣。

    她想知道，刘存好好一个受人爱戴的族长，怎么就发了疯，非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将人转化成梦魇？

    “你不要得寸进尺。”刘存皱了皱眉。

    这人生活的环境中资源匮乏，周围人所图的不过是吃饱穿暖。加上他意间窥见一些超出表象的真实，又当了多年的干部，话做事就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我得寸进尺怎么了？”林弯弯好奇地问。

    她没把刘存的威胁当回事，还趁着这个空荡，朝着面露不悦的谢行舟挥挥手。

    不紧，不紧。

    “刘族长，您想对我动手？怎么了，是把我杀了，变成梦魇吗？”

    刘存威胁她不要得寸进尺，可林弯弯本人就算试一试。

    “？”

    “！！！”

    刘存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最大的秘密，就在须臾之间被林弯弯随口了出来，就好像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

    然而，被林弯弯熬不犹豫扒了皮的刘存的表现还不是最夸张的，一旁，阿凯等人已经像是被雷劈过。

    啥？

    梦魇什么？

    杀什么人？变什么玩意？

    他们所在的这个剧本，不是普通的生存剧本吗？梦魇是什么展开？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阵风中凌乱过后，阿凯茫然地转过头看谢行舟的脸色。

    嗯……很平静。

    也就是，老大什么都清楚。

    却一个字都没有和他们透露。

    这感觉，就像是面对同一道考试题，学霸们列了一串方程式，解题过程写了一整页，而学渣们却当是一加一的简单四则运算，笑嘻嘻地庆幸考题简单一样。

    这是怎样的人间惨剧。

    意识到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不是他们学渣可以企及的领域，阿凯明智地领着自己的难兄难弟乖乖地出门，守在门口。

    门内，刘存彻底后悔了。

    他要是早知道林弯弯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物，就不会作死搞威逼利诱这一套。

    林弯弯能够张口就将最重要的秘密到处宣扬，也就意味着，她根本不在意是否能在他手里榨出点东西。

    这祖宗，根本就无法用常理揣度。

    “……你到底想干什么？”刘存头疼地问道，语气不由得弱了好几个八度。

    “你干嘛这么问？”林弯弯诧异地，“不是你突然上门拜访我的吗？”

    “……”

    刘存这下明白了，他自认为自己是个人物，有手段有本事，但在脸厚心黑这个领域里，林弯弯显然更胜一筹。

    到了此刻，刘存终于悟了，懂了，也认命了。

    “我想让你放了梦魇。”

    “我没抓他们。”林弯弯。

    “是，你是没抓他们，可是他们只听你的。”

    想起自己试图命令新生的梦魇们干活，却被对方喷了一脸水的惨剧，刘存脸黑如墨。

    “哦？”林弯弯不动声色地笑道。

    刘存意识到林弯弯在靠装傻，但仍然不得不配合对方表演。

    这种被人带着走的感觉，自从他成为一族之长后，已经很就没有有过了。

    他强忍着吐血的冲动，干脆不话了。

    在他眼中，林弯弯就像是一块难啃的石头，无论他什么，对方都会想办法装疯卖傻，将话题引到另一处。

    好气。

    可是没有任何办法。

    林弯弯见刘存彻底没了脾气，这才慢吞吞地：“族长倒也不必这样丧气，虽然我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但如果您愿意把前因后果都讲一讲，不定咱们能想出办法呢？”

    “你想知道什么？”

    林弯弯想了想：“不如，您讲讲您的爱情？”

    “？”

    “开个玩笑，不要太过惊讶。”

    刘存：“……”

    “既然您不愿意，那就讲讲梦娘娘庙吧。”林弯弯随口。

    刘存抬起头看了林弯弯一眼，他当然知道对方前不久去庙里探过，并且发生了点什么。但，哪怕是这样，他也不担心对方发现自己的秘密。

    “你想听什么？”

    “想听听你对一句话的理解。”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您觉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存倏然变了脸色。

    “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弯弯笑道：“当然是好奇。”

    “你不好奇吗？这句话竟然写在梦娘娘的庙里，写这句话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刘存的眉头动了动，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写了这句话的人。”

    林弯弯“哦”了一声，没再接话。

    场上瞬间变得安静。

    谢行舟没搞明白两人到底在什么哑谜，但这并不影响他从中领悟点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是一句普及度极高的句子，其含义往往有多种接解释。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天地不仁”这四个字都不应该是一个npc出。

    逃生游戏里，“天”是什么？

    是主神，是系统。

    一个npc就算再像人，也只是在有限范围内的“智能”。系统之所以赋予他们与人一样的言语、行动能力，只是为了让“副本”更真实生动。

    到底，npc们只是工具人。

    可现在，工具人有了自己的想法，预警机制却没有反应。

    谢行舟此刻的表面平静，内心却惊浪滔天。

    作为拥有系统最高权限的主神，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是整个系统的算法出错，还是……他被蒙在了鼓里。

    如果再多想一些，进入折叠副本，混入数据乱流，部分权限封闭，是否真的是意外？

    想到这里，谢行舟垂眸深思。

    另一边，刘存还在负隅顽抗，林弯弯不理会他，先给自己泡了杯水，然后才缓缓抛出一个大招来：“族长，你不愿意配合，没关系。”

    “只是，你就不好奇，未来的村子会变成什么样吗？”

    刘存没忍不住，抬起了头。

    “未来？”

    他不懂他们明明还在梦魇的事情，对方却提起了以后的事情。

    这与他们当下有关系吗？

    但——

    刘存想到林弯弯“玩家”的特殊的身份，谨慎地点了点头。

    亲身经历过若干年后的梦魇副本，自己还亲自当过梦魇，林弯弯描述起之后的场景信手拈来。

    这些村民们在被转换成梦魇之后变成了什么样？

    林弯弯想了想，用三个关键词来描述：寂静的梦河、靠着不停入梦才能生存的梦魇，以及，将梦魇们当做刷逃生币猎物的玩家们。

    梦魇们过得更好了吗？

    由人变成了另一个物种，固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入梦能力。可是，新的能力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新烦恼。

    “这不可能！”

    如果，在林弯弯这番话之前，刘存心中为自己加了一千层防御，但此刻，他的防护在一瞬间被击穿。

    “族里一共这么多人，最后怎么可能只剩下几十号人？我不信。”

    比起相信林弯弯口述的这个“未来”，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憧憬中的美好——只要等他们变成了梦魇，就不必再担心饥荒。

    饥饿、贫穷、病痛，都会统统离他们而去。

    他们刘氏一族，将会永远地生存下来。

    刘存的脸上泛出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林弯弯只用了一句话，就破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可是，当你们变成了梦魇，拥有了超常的能力，就会有相应水平的玩家进来。”

    玩家们使用道具不再受限。

    非但如此，更高层的存在未必不会插手。

    刘存满脸煞白。

    他意识到了林弯弯话语背后所暗示的风险。

    到了此刻，刘存再也没有了与林弯弯掰手腕的心思，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林姐，求你救救这刘家的上百口人吧！”

    林弯弯惊讶道：“上百人？”

    到目前为止，除了自作自受的卓铭等人外，所转化的梦魇不过是欣和刘爽两个人罢了。

    为什么刘存会影响的人有上百人？

    刘存沉默片刻，道：“我看到过。”

    “？”

    “我看到过这个副本的未来。”

    那本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刘存刚刚接手村里的工作，正意气风华，想要与对家别一别苗头，做出一番事业来。

    他忙完了田间的事务，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被眼前劈开的裂缝惊得呆滞在原地。

    他先是害怕地想叫出声，继而强迫自己冷静，在发现那一道缝隙没有继续漫延之后，壮胆伸出头朝缝隙内看。

    裂缝中仿佛在演电影。

    那些叫做“玩家”的人，从天上莫名其妙地来到他们所在的世界里，手上掌握着他从没见过，但是威力巨大的武器，在他们面前，那些“npc”仿佛也失了智，悍不畏死。

    很快，“玩家”们完成了任务，即将撤离。

    在离开时，“玩家”似乎发现了这个缝隙，朝这边投来好奇的一瞥。

    但，就是这一瞥后，他们就懒懒地收回了目光，嘴里嘟囔着：“诶，是幻觉啊。还以为系统出bug了呢，差点以为出现了一个时空隧道。”

    “怎么可能，那可是系统。”另一个人。

    刘存就又得知了一个叫“系统”的东西，就好像“上天”一样，掌控着这一切。

    在那一刻，他的三观被震碎。

    原来他只是存在于一个游戏世界里的玩偶，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故事本身完整。

    因为这一认知，他心里又怕又怒，回家生了一场大病。

    病好之后，世界并没有因为他发现“真相”而产生变化，日常生活仍然充斥着处理不完的杂事、田间的农活和邻里间的闲言碎语。

    唯一改变的，似乎只有他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关注周围的熟人们，试想他们有没有察觉自己的处境，意识到自己的命运。

    他也关注村周围出现的陌生面孔，担心玩家们的降临。

    幸运的是，在此之后的一两年，村里都没有陌生人出现。可他心存疑虑，忐忑不安，顾不上其他，一心扑在家族事务上，年龄不大，却已经收获了足够的支持。

    如果，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去，再过几年，或许他会忘记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可是……

    “可是？”

    “玩家来了。”

    来的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人，眼神清亮，气质温和。

    与刘壮想象中喊喊杀的玩家形象不同，这个男人在村里转了一圈，见到他之后，意有所指地：“原来是你啊。”

    刘壮这才发现，原来对方就是那个通过缝隙惊鸿一瞥的男人。

    据对方解释，他是因为那日看到了缝隙，心里好奇，所以才想办法找来看看。

    这人通过特殊手段偷渡进来，只能待很短时间。

    同时，他还告诉刘壮，副本之所以出现缝隙，是因为他架的时候不心损坏的。他表示很抱歉。

    总之，这是一个强大却拥有着好奇心的年轻人。

    刘壮意识到对方待人随和，试探着拉着对方吃饭。

    在饭桌上，他终于从对方那里搞明白了之前令他疑惑的诸多名词，从这人口中，他也知道了自己世界的未来。

    “那人，我们这个世界之所以没有玩家来，是因为尚未达到可使用的状态。我们世界的主题是饥荒，是低级副本，等饥荒来了，就会有玩家进来了。”

    等他们饿得以人为食，玩家们就能来“逃生”。

    至于他们自己能不能逃生，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在意。

    那人怜悯地告诉他现实。

    他鼓足勇气，问对方解决办法。

    对方时间不多，闻言匆匆分析，每个世界不一定只有一条“主线”，努力找一找，不定还会有饥荒之外的第二条线。

    在对方离开之后，刘壮找到了大槐树下破败的庙，也发现了第二条线——梦魇。

    他要将所有人变成梦魇。

    这一个目标计划了许久，看着田地中愈发荒芜，粮食产量一年不如一年，刘壮马不停蹄地为了这一个目标做准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刘存终于等到了他的东风——玩家们的正式到来。

    “哪知道，第一步就踩了大坑。”刘存痛苦地。

    林弯弯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心中默默想道：“这可不一定”。

    按照正常的时间线，刘存的算肯定是完成了。

    要不然，梦魇副本也不会变成后来的那样子。

    虽然逃生游戏的本质是游戏，可以折腾出现实中难以想象的花样，但是大的关键节点和时间线不会变来变去。所以，现在他们大概率是处于过去副本的“复制品”中。

    “复制品”中有着同样的剧情设置、同样的npc构成，一部分同样的玩家，再加一些外来因素。

    林弯弯，包括林宿鸣和卓铭这些来自正常时间线的玩家，都是这个“外来因素”，而阿凯等这些来自原本时间线的，则是原副本第一次初通时的原班底。

    不同的人参与当然会使副本拥有不同的走向，林弯弯等人的加入，当然会导致副本走向与原本不一致。

    因此，副本的结果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信息传递。

    有人让他们知道原副本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副本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

    林弯弯已经从卓铭那里知道了，这个梦魇副本，是那位唯一通关玩家的最后一个副本，过了这个副本，对方就去挑战了通关局。

    同时，这个玩家也作为帮手，帮助刘存完成了由人到梦魇的转换任务。

    前后就都对得上了。

    林弯弯轻叹了一口气，她心中已经猜到了此人身份，但仍然开口道：“那个玩家，他叫什么名字？”

    “谢行舟。”刘存，“他他叫谢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