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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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薇安努力抑制住身体自发想要通过蜷缩在一起抵御疼痛的条件反射,任由那股陌生的力量不断地试图把她的血液从身体里挤压出来,坚韧的骨骼就像被不知名的手狠狠碾碎,尖锐的碎屑深深地扎入仿佛强行撕裂的血肉里,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让她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一点儿呜咽之外的声音。

    收回骨杖,她颤抖着双手环住他结实的腰身,乌青的指尖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把头埋进这个让人安心的怀抱里,蹭了一下。

    鼻息间萦绕着熟悉的雪香,她没忍住又蹭了蹭,努力放缓急促的呼吸去平复深入骨髓的痛楚,不想让他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大大的尖顶法师帽滑下,落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里。

    五条悟没有带眼罩,银白的碎发散落在额角,顾不上生气,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纤弱的身体。

    棱角分明的下颔抵在毛茸茸的脑袋上,手臂眷恋而又克制地收紧,恨不得把一意孤行的魔女和自己彻底绑在一起。

    永远也不要分开。

    身体里不断被撕扯的疼痛终于随着魔力的消散而减轻不少,伊薇安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和泛红的眼眶。

    五条悟不受控制地伸手抚摸她的眼尾,指腹轻轻压了一下,留下一个显眼的红印子。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就像有千万根针不断地刺入相同的地方,细密的疼痛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器官。

    真疼啊……

    “悟……”就像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赖的人,伊薇安一直努力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都死了。”

    “除了虎杖,全都死掉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可是为什么,亲眼看着他们死掉,还是会难过?”

    她努力地仰起头,不让溢满眼眶的泪水掉下来。

    鼻子酸酸的,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涩涩的。

    五条悟垂眸,视线落在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那里布满了发黑的青紫色淤痕。

    指尖拂过那片明显是个手印的淤青,耳边是细微的哽咽,还有她身上时间留下的痕迹——

    生平第一次,五条悟感受到了极致的暴怒。

    对自己的愤怒,对不作为的咒术界的愤怒,对占据了夏油杰身体那只诅咒的愤怒……

    复杂磅礴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飞速燃烧的大脑细胞,无处宣泄的怒火,最终还是汇聚成了温柔的叹息。

    “别哭,伊薇。”

    伊薇安把头埋进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我把虎杖的身体和那个灵魂……彻底绑定在一起了。”

    “他失控了吗?”

    “嗯……”她解释道:“他们的目标里,还包括唤醒那个灵魂。”

    “不出意外的话,他没办法再抢占身体的主导权,虎杖的身体死亡后所有绑定的力量也会彻底消散。”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既然因为那个厨子的存在让虎杖有了向死而生的觉悟。那么,就让他也好好体会一下看着自己的力量一天天走向消亡的感受吧。

    五条悟抱紧了她,手臂收紧把她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就算她不他能想象到这种事情的危险程度。

    答应了保护她,却还是食言了。

    察觉到他压抑的情绪,伊薇安抬手轻轻拍着他弓起的脊背,指尖摩挲着凸起的蝴蝶骨,安抚道:“他在等你,要回去吗?”

    就算事情已经解决地差不多了,伊薇安也没有感觉到丝毫轻松的情绪。

    逝去的生命,蒙尘的回忆,鲜血和泪水,存在与死亡,仅仅一个夜晚,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头顶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就像那一闪而逝的脆弱只是她的错觉。

    可她知道,那不是错觉。

    就像这个看不到曙光的夜晚,是真实而深切地存在着一样。

    冰凉的手自然而然地钻进大手里,没让他来得及看见自己的指尖,伊薇安带上被装进结界里的脑花,凝聚出骨杖,无视身体发出的抗议,开启了传送。

    ——

    一片狼藉的涉谷之光大厦顶部。

    虎杖呆滞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通红的眼睛下是另一双死性不改的眼睛,宿傩还在喋喋不休地发泄着自己的恶意,尖锐的话语就像染血的利刃一刀一刀刺入虎杖心里。

    鲜红的心脏千疮百孔,虎杖却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有些不为所动。

    身旁是了无生息的同伴,手里还心翼翼地捏着棕色的包,泪水泅湿了深色的衣料。

    耀眼的光芒一闪而逝,留下两道相携而来的身影。

    虎杖这才抬起头,红肿的眼眶看向他们。

    伊薇安一眼就看到了他肿起来的眼睛,她不去猜测他究竟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多久,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和五条悟沉默地走到他身前。

    五条悟一直都知道这些孩子们的心性,他们勇敢无畏,热血却不莽撞,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和衡量方法,他们是他对咒术界最后的容忍和底线。

    伊薇安的话就像一记预防针,尽管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这一幕——

    一手带大的孩子面色灰白地倒在血污里,凭借普通人的体质亲手破「禅院」这个姓氏的真希,和不远处蜷缩成一团的熊猫,视线落在虎杖手里变形的包上,湖蓝色的眼睛染上了腥红。

    隐约察觉到了五条悟身上失控的咒力场,伊薇安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悟。”

    五条悟没有生气,他回握住掌心里怎么也捂不热的手,笑容核善,“别担心。我只是……需要处理一些事情。”

    “马上就会回来。”

    他需要发泄。

    稍微宣泄一下情绪也好。

    伊薇安垂眸,乖巧地松手,黑色的宽大衣袖迅速落下盖住已经蔓延到整只手的乌青。

    从虎杖的角度,正好看到了魔女姐颤抖的指尖,他不自觉睁大双眼。

    伊薇安目送着五条悟一步步向那两只被单独关起来的诅咒走去,指尖动了动,解除掉透明的结界,这才对虎杖摇摇头,笑了一下。

    虎杖虽然不知道她的用意,但还是听话地没有开口,只是迅速从悲痛中抽离出来,起身走到伊薇安身前。

    将皮肉和骨骼生生剥离的痛楚几乎占据了伊薇安的所有精力,她咬紧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这才把即将冲破齿关的呜咽咽了回去。

    她很清楚……

    这个世界在抗拒她,在排斥她,在试图抹杀她。

    每个世界可以容纳的力量有限,她的存在会让原有的限度崩坏,也会在某种程度上破坏这个世界的「本源」力量。

    原本并不会这么严重——从她可以重新取回力量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世界的规则在某些方面上认可了她的存在。

    至于是什么方面……眼前闪过一张又一张毫无保留的笑容,她大概可以猜得出是在什么方面。

    可是,那些接纳她、认可她的人已经消失了。

    而且,她完全无视规则的警告,一意孤行地改变了既定的时间线,甚至不惜把某条时间线强行拉到了九百年后。

    尽管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但这个世界的本源不是魔力,这是不可否认也不容置疑的事实。

    她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异国的贵族在本国的土地上划分土地圈养士兵,再次被划入抹杀名单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但她不后悔。

    让五条悟那个喜欢吵吵闹闹的幼稚家伙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什么也做不了的黑屋里这种事情,可不是伊薇安的作风啊。

    那家伙还有想要实现的理想抱负,还有一群需要庇护的孩子,还有……等待他归来的她。

    怎么能就这样一个人偷偷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呢?

    这种事情她才不会允许。

    “伊薇安?”

    伊薇安抬眸,看见了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心翼翼的担忧——就像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孩子,再也难以承受任何的失去。

    她忽然有些难过。

    挣扎着抬起手在那颗乱糟糟的脑袋上揉了一把,露出灿烂的笑容。

    “砰——”

    沉闷的巨响在头顶上炸开,黏连的血肉骤然撕扯开发出的粘稠声响钻入耳道,破碎的内脏和着血肉四下溅落。

    就像两坨炸开的红色烟花。

    伊薇安头也没抬,轻轻了一句:“没关系,别担心。”

    虎杖楞了一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快地让他无力捕捉。

    眼看五条悟就要转身处理他们身旁的脑花了,伊薇安强忍着剧痛收回手,宽大的衣袖盖住了手臂上血管凸起的乌青。

    她眉眼弯弯,是虎杖从来没见过柔软。没有耀眼的骄傲,也没有明艳的张扬,清澈的眼底仿佛平静的湖面,安静地注视着老师。

    他的心底突然升腾起不安,可是他又找不出那一丝似有似为的不安来源于哪里。

    伊薇安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更何况,这里还有五条老师,只要有五条老师在,就算一时难以接受,所有的一切还是会慢慢回归正常的,对吧?

    他这样对自己道。

    不再理会内心深处不断嘶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