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死亡
长达一个月的噩梦留给我的阴影几乎刻进了心底,恐惧和阴郁像是黑暗的荆棘般缠住我的心智。
我开始拒绝五条悟的接近。
他似乎对此很不理解,每次很努力地想要靠近我,却都被我用各种方法推开。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尝试着克服恐惧去拥抱他。但每次贴近他时都会本能地回忆起噩梦中的场景。
当五条悟再一次被我条件反射一般地拍开要来搂我的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叶?”白发少年扯开了嘴角,表情有些自嘲,像是感到很可笑:“你就因为一个噩梦,要拒绝我的亲近?”
“对不起……”我缩在墙角,双手抱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对不起。”
“哈……”
五条悟突然笑了一声,“我他妈要你的对不起有什么用?”
“对不起……”
“别跟我对不起!”
五条悟蓦地拔高了声音,他上前两步扯开我的手,另一只手扼住我的下巴,逼着我直视他。
“你看看我……”他一点点贴近我,:“我不是你梦里的那个人,你看看我。”
少年低沉亲昵的声线离我很近,可传入耳畔的又都是梦里他那冰冷带着嘲讽的嗓音。
五条悟扬起下巴,伸长了脖子,似乎是想要来吻我,我眼前一阵恍惚,满脑子都是噩梦中那张充满嫌恶的脸,控制不住地开始尖叫起来。
咒力开始暴泄,却因为手镯的缘故被死死压制在我的体内,我感觉到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大脑,头疼到快要爆炸。
我失力倒在地上,五条悟似乎想来扶我,被我猛地后腿躲开。
当大脑疼到一种难以承受的程度时,手镯突然崩裂,碎在地上,一瞬间我体内的咒力在房间内爆开,形成一股气流,大肆挥舞着。
屋内一阵乒呤乓啷的声响,我的头却好受多了。
当一切过去后,我抬起头,朝着五条悟看去。
他安静地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我的样子一瞬间与梦中重合。
白发少年握着拳的手背青筋暴起,下颌紧绷,如同已经压抑到了极点的野兽,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撕咬敌人的喉咙。
“那群混蛋……”
他深呼吸了几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挤出几个字,接着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冲出了门外,发出很重的一声关门声。
公寓内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又陷入了另一方面恐慌。
我开始害怕四面都是墙的房间,五条悟和我亲手装扮的公寓渐渐变得令我感到难以忍受,于是上面给了我另外一个住处。
他们不肯放我自由,将我带到一个没什么人的院子里,院子是复古的敞开式合院,空间很足,我可以待在里面安静养伤,同时派了几个人监视我。
——
春去秋来,庭院的花开了又败,时光在无数个季节流转间悄然流逝。
萧瑟的风将落叶吹了满地,红绿相交,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这几年我恢复了很多,曾经折磨我多日的精神错乱的情况已经彻底离我远去,身体和精神逐渐好转起来,夜里也慢慢地不再会做噩梦。
修养期间,我总是感觉有人在晚上进入我的房间,带着一身令人安心的熟悉清香,抱着我,有时候也会很温柔地亲吻我,然后陪我入眠。
可每当我睁开眼睛时,房间里又空无一人,一切都像是我的错觉。
我尤其喜欢坐在院子里安静地观赏风景,捧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那只夏油杰给我的蝴蝶咒灵停在我的肩膀上,我无聊的时候会对着它话。虽然看起来像是我在自言自语,但它也会给我一些回应。
起初的蝴蝶很凶,碰不得摸不得,光是把它从发卡里叫出来就已经很费力,尖叫起来更是刺耳地不行,吵吵嚷嚷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云层,但是从来没有伤及到我。
后来它渐渐也温顺了许多,至少能够像现在这样停在我的肩膀或者头上跟我一起看风景了。虽然时常会叫两声,还是吵得不行。
那些监视我的人总是对我召出咒灵的行为十分警惕,在平时他们会将我的发卡没收,只有在确保我绝对没有恶意和大家都足够安全的情况下才会还给我。
五条悟有时候也会过来看我,他经过这几年的成长与洗礼,已经从当初那个傲气张扬的少年慢慢脱变为一个可靠的男人了。
时间冲淡了我对他的抗拒,或许是因为心中愧疚的缘故,我对他的行为很是包容。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究竟算什么,是在谈恋爱也不像,可当初我在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中从公寓离开时,也没有明确过分手。
五条悟偶尔聊天聊着聊着会试探地来勾我的手,见我没什么过激反应后就会露出一副孩子似的灿烂笑容。
他还经常带着一个叫伏黑惠的少年来见我,或许是知道我喜欢孩,每次把他带过来时候就会讨巧占一些便宜。
伏黑惠不太爱话,但是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当然,我也从他经常对五条悟翻出的白眼看出了他对这位监护人极其的不满。
又是一年冬季,寒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落雪轻轻亲吻地面,晕染出一块又一块的深色。
人们都在为圣诞节做准备,所以来监视我的人很少。
被凉气侵入身体的我闷在被窝里,又开始发起了低烧。
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后,外面突然吵嚷起来。
“百鬼夜行!这是百鬼夜行!”
“夏油杰!夏油杰他来了!”
夏油杰!
许久未曾听到的名字敲击着我的心脏,我猛地惊醒,也就在这时,五条悟冲了进来。
白发男人身上还携着一股久经风雪的寒气,他来到我的被窝边,伸手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眉头蹙起。
外面已经一团乱,不断传来吆喝和脚步声。
五条悟将我连着被子一块横抱起,刚想往外走,就被一个匆匆赶来的咒术师伸手拦下。
“五条先生,她不能离开。”
五条悟冷笑:“这种时候,你还要管我吗?”
这时,另外一批人也冲了进来,一看到五条悟,就急急地跑到他身边:“五条先生,东面地区聚集了一批咒灵,上面需要你立即赶过去。”
五条悟沉默了。
他轻啧一声,单手掖了掖我的被角,回了房间,作势要将我放下。
我心中浮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要抽回手的那一瞬间抓住了他。
五条悟愣了一下,见我满眼急切地望着他,缓缓低头亲了亲我。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只知道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心中的恐慌上升到忍不住战栗的程度。
“别过去……”
“叶,听话。”他放柔了表情,低头碰了碰我的嘴唇,将我的头发撩至耳后。
“你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这个百鬼夜行中,谁都可能有危险,但唯独我是最安全的。
夏油杰的咒灵绝对不会伤害我。
所有他选择把我留在这里。
五条悟的嘴唇又覆了上来,浅尝即止,然后在我有些哀求的眼神下,坚定地脱开了我的手。
“你等等我,叶,我很快就回来。”
几年前,5月19日横滨的那个夜里,他也是这样的亲吻我,然后让我等等他。
那一天,我没有等到他。
我垂下手,呼吸急促起来,大脑久违地又开始感到疼痛。
就在五条悟走后不久。
负责看管我的人突然就到了一通电话,他差异地睁大了眼睛,挂断电话后,转头朝我看来。
我也安静地仰头看着他。
看着他面露歉意,对着我拔出了手中的刀刃。
我轻笑一声。
——
夏油杰做出那么大的动静,那群高层坐不住了。
对上咒灵我尚有一丝战斗之力,但我不过咒术师。毕竟我的术式里可不包括去吸收一个人类的咒力,更何况我还发着烧。
理所当然地被得屁滚尿流了。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咒术师似乎想要把刀插进我的心脏,被没收的那只蝴蝶咒灵不知从哪里飞出,它挡在我的身前,突然像在横滨那样,爆发出一阵白光。
下一秒,我蓦地换了一个地方。
隐居丛林的偏僻庭院变成某个不知名的街道,仍然没有什么人。但头顶的阳光失去了树林的遮挡,显得敞亮很多。
蝴蝶飞到了我的耳边,轻轻叫了一声。
“什么啊,原来你的术式是空间系的啊。”过多的失血量使我有些晕眩,我费力地扯开嘴角,笑了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是结界式的呢。”
那只陪伴了我七年多的咒灵扇了扇翅膀,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脑袋,带给我的咒力波动却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你要死了吗?”
它不再尖叫了,就那么柔柔地贴着我的脖子,没有任何动静。
我叹了口气:“我也要死了啊。”
我感觉脖子上的皮肤又被轻柔的翅膀扇了扇,那只咒灵飞到我面前的石头,仰着的脑袋,安静地注视着我。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它的意思。
天空逐渐掩盖上一层朦胧灰暗的积云,雪落在我的脸上,又化开,那股凉意便透过皮肤钻入骨髓。
我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掌心正对着它。
那只咒灵没有任何闪躲,垂下漂亮的翅膀,朝我低下了头。
术式发动,它化为一股强大的咒力,进入了我身体。
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我感觉我又能行走了,可生命仍然在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流逝着。
我受伤实在太严重。
我勉强站立起来,扶着墙,走到了拐角处。
我不知道蝴蝶为什么会将我带到这里。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线牵引着我往前进,我想我能在接下来的某一刻见到我所追寻的答案。
我扶着墙,很慢很慢地前进着。
寒风吹起发丝,眼前似乎无故蒙上一层虚无的雾气,透过那雾,我看见了前方的街角有两个人。
他们一坐一站,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两个男人。
恍若隔世般的熟悉容颜再一次映入眼帘,夏油杰很快发现了我,他轻轻抬眸,嘴角含着一抹笑,温柔地将我拢进他的视线。
所有的思绪顷刻间变得一片空白,我踉跄着往前几步,慢慢蹲下身,跪在有些狼狈的黑发男人边上。
“叶?”
五条悟睁大了眼睛,面上罕见地有些无措。
我没有看他,颤抖着手想要去擦夏油杰额角的血,被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了手腕。
夏油杰嘴唇张了张,似乎想什么,那双注视着我时永远充满包容的眼眸泛起柔柔涟漪,像是融进了天边的黎明。
“长大了……”
他轻轻感概着,抬手抚了抚我的脸颊,神情恍惚了一瞬,缓缓露出了明朗清澈的笑意:“变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那一刹那,我仿佛隔着流逝在分离的那几年间的绵长岁月,重新看见了曾经那个温柔和煦,意气风发的黑发少年。
片刻后,脸侧的手无力地落下,夏油杰垂下眸,余光扫过我身上的伤口,皱起眉苦笑一声:“抱歉啊,哥哥没办法给你报仇了。”
我猛地摇了摇头,喉咙像是被神明剥夺了话的权利,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伸手想去抱他。
他却拦住了我的动作,缓慢又坚定地,俯首靠近,在我额头处落下轻轻一吻。
这是属于夏油杰和我之间的最后一个离别之吻。
黑发男人脑袋后仰抵在墙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眉眼安和,就像是已经了却所有遗憾般,呼吸浅浅。
然后我听到我所熟悉的声音,用着我所熟悉的语调,嘴角挂着我所熟悉的笑容,轻轻出了陌生的那一句:“对不起,我爱你。”
呢喃被寒风所吹散,飘往不知名的远方,天空中的光照亮了这个街道,驱散开阴影。
轰动了一整个咒术界的百鬼夜行结束了。
那个陪伴我一路成长的少年也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我觉得我应该放声大哭,但事实上眼睛就像是烈日下干涸的沙地,甚至流不出任何的泪水。
身体没有一丝力气,世界又开始转圈圈,我失力倒在夏油杰的身边。
五条悟就在这时来到了我身边。
“叶!”
我撑开眼皮去看他。
白发男人神情慌张,他动作匆忙地按住我的伤口,又想要把我抱起来,手忙脚乱间的动作显得滑稽又无措。
我死死牵着夏油杰的手,不肯离开,就像是任性的孩非要跟他作对。
“叶,放手。”五条悟抱着我,话语间带着丝丝哀求:“你要去接受治疗,先放手好不好?”
我茫然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到有些诡异。
“悟,这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知道……”五条悟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先去治疗好不好,你的伤……”
“我哥哥,他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我气息虚弱地断了他,抬手轻轻擦拭着夏油杰的额角的血痕,回过头看向五条悟,“是你做的吗?”
五条悟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停滞。
风刺骨的冷,我和他相顾无言。
最终,他坦白道:“是我。”
五条悟声音沙哑,眼底逐渐蔓延开死寂般的绝望,“是我杀的。”
我轻轻笑了:“这样啊。”
在夏油杰杀死父母的那天,他在我眼中化为了扭曲的怪物。
那天晚上,我曾经撕心裂肺地哭泣着,我渴求着有天使来拯救我。
童话中的天使会在人陷入绝望的时候败怪物,拯救被困于绝境的所有人,为他们带来可歌可颂的光明。
而现在我终于知道,败怪物的不是天使。
他是恶魔……
恶魔没有拯救我,他将我推向了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五条悟轻轻摇晃着我,声音已经颤抖着不成样子:“你现在需要治疗,我带你去找硝子。”
我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慢慢靠坐在夏油杰的身边,像时候那样倚在他逐渐失去体温的怀里,头斜斜的靠着他的肩膀。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被病痛折磨,被咒灵袭击,被限制自由。
当咒术师好累,做人好累,活着好累。
五条悟彻底慌了,他想要抱我,却被我挥手拂开。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我曾经连手上不心被树叶割了个口子,都要忍不住地嗷嗷嚎叫半天,朝夏油杰撒娇滚,最后换一颗糖吃。
现在却要承受这种痛苦。
我好痛啊……
我看着五条悟不知所措的脸,笑了。
看,他也是痛的。
咒术师只要用咒力杀死,就不会产生咒灵,杀我的那个人是一个咒术师。
我要死了,但是我不甘心。
我仍然讨厌咒高,讨厌咒术界腐朽的规则。
我讨厌上面那些人明明胆如鼠,畏畏缩缩,却居高临下地对我们指指点点,随意地就能决定我们的命运。
我拿出那把用于自保的刀,将我身上别人残留的咒力用蝴蝶的力量驱散开来,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插入自己的心脏。
被结界突然隔开的五条悟瞳孔骤缩。
这是不加任何咒力的致命伤。
我曾恐惧变成咒灵,但现在的我只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看着五条悟惊愕的眼神,我裂开嘴角,仰天笑道:“我诅咒……”
这样啊,原来我是恨的。
我恨五条悟,恨夏油杰,恨那些咒灵,恨整个咒术界,更恨从始至终都无所作为,软弱无能的自己。
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灰云褪开。
天空广阔无垠,偶尔有几只飞鸟展翅于晴日之下。
生命流逝中,我好像又看见了家门前那一条通向花园的石子路,漫天的樱花飘落在我的眼前,高挑的黑发少年站在群花之中,温柔地朝着我笑。
春风吹过发丝,那只蝴蝶咒灵依旧吵吵嚷嚷地在我的前方飞着,引领着我奔往兄长的身旁。
仿佛冬去春来,时间回转,那股裹挟着樱花的风驱散了寒意,温暖如期而至。
我牵着夏油杰的手,头轻轻倚在他的肩膀,渐渐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瞬间,我看见五条悟呆愣愣地站在我们面前,背着光,脸上的表情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个冬天落幕。
而我终将离我远去。
作者有话要:好像不是很刀大概算是温柔和虐版里面比较折中的那个版本?本来想写再虐一点的,但我果然不太擅长发刀子。
下面会有5t5番外,应该也不是很刀,不过因为主虐五条嘛(总会刀一点点,大概跟这章差不多?)不过番外信息量巨大,真的巨大。
谢谢沁雪花年可爱送的营养液噢……你好像期待了好久想看叶被谁杀死哈哈哈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