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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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周洛言第一次见季晴,他九岁,季晴比他大六岁。

    他们虽是邻居,但周洛言刚搬来没多久,又几乎不怎么出屋,季晴并没怎么注意过他。

    直到一个月后,周洛言从学校偷偷跑出,躲掉了集体春游。

    他走上回家常经过的那条石子路,无意间看到一个开满了蓝楹花的花园。

    因为是春天,花朵含苞待放。

    周洛言不知怎么就被簇花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走了进去。

    季晴当时拿着洒水壶哼着曲儿,在认真的浇花。

    周洛言不心跌倒时,她才发现有人进了她的花园。

    她看着面相漂亮,眼神却十分不符合年龄的冷漠倔强孩,起了好奇心,并没有怪他闯入自己的花园。

    可周洛言反而不客气的跑掉了。

    晚上时,季晴问了父母,才知道巷子里来了新邻居。

    这样又过了几天后,季晴经过周洛言家门口时,听到里面一阵噪杂声和重物坠地声。

    几分钟后,周洛言便开门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流出了涓涓的鲜血,走路时,腿上有点瘸。

    季晴登时惊住了。

    周洛言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

    他身上的伤,是他那个精神病母亲留下的。

    自从他们被周承的原配赶出周家后,他母亲的病就愈发严重了。

    之前,周承还算有点良心,给他们找的都是高档区。

    可那个女人疯起来太折腾人,被邻居投诉几次后,周承烦了,直接放任他们不管。

    房租到期后,周洛言不得不和他母亲搬进了逼仄,治安又差的弄堂巷。

    女人这之后,就更疯了。她疯时,会周洛言,也会自残。

    于是,周洛言为了阻止她伤害自己,变本加厉的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折磨。

    女人起初只是抓他咬他,接着就是随手抓起手里能够到的东西,往他身上砸。

    有时是水杯,有时是花瓶,烟灰缸,凳子,慢慢的,她更疯一些时,就拿刀子在他皮肤上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而旧疤还未愈合之时,他总能再添新伤。

    周洛言从没有躲过一次,因为他不疼,就得那个疯女人疼。

    他当时十岁都不到,又怎么会不怕呢,可一次次缩在冰冷的墙根里,自己给自己包扎一身的伤疤后,他竟也慢慢习惯了。

    习惯到,哪怕见了白骨的刀口,他都不再理会,任由血流干,伤结疤。

    而他那颗本算有点血肉的心,也跟着越来越坚硬。

    他顶着这样的伤,在逼仄肮脏的巷子里,又是住了半年。

    午夜梦回时,他会拿着刀闯进那个疯女人的卧室,想把她一刀捅死得了。他是有做过的,但刀子抵在女人腹部时,他又会哆嗦着手离开。

    他是想有个人陪着他的。

    他的神经病母亲也有清醒的时候,她那时,会变得和天底下的母亲一样,温柔,仁慈。

    她会给周洛言做一桌子他喜欢吃的菜,对他嘘寒问暖,又或流着泪对他对不起,,她是爱自己儿子的。

    她给周洛言夹菜,盛汤,擦拭伤口,她能记得自己发疯时做了什么,便不遗余力的在清醒着对他好。

    “阿言,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想让你记得,我们不该这样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回周家。”

    “妈妈爱你,虽然……妈妈会做错事,但妈妈心里永远是在乎你的。”

    于是,周洛言以为爱要疼痛。

    然后呢,占有。

    她母亲没有占有周承的偏宠,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无论哪一种,总之,周洛言的情感开始变得残缺,障碍起来。

    生活也变得更加艰难。

    周家原配接手了周承的私账,周洛言母子的生活费于是慢慢没了着落。有时一个月,有时两三个月卡上才会收到零星半点的钱。

    日常开销立刻窘迫了起来,他又不能指望那个疯女人。十岁不到的孩子开始找各种兼职,但也只是刷盘子,端个菜这些活。

    他太,老板不收童工,他只能厚着脸皮给人白干好几天的活才能得到一份工作。

    即便如此,基本的温饱都顾不得。

    很多时候,他饿的受不了时,为了活命,会翻着巷子的垃圾桶,跟野狗抢一块脏面包。

    他恨,也倔,再活不下去,也不开口跟周承求一句饶。

    周家原配并没想让他们饿死,所以,真过不下去时,生活费还是给来的,他就是折磨他们。

    人心,总比你以为的要险恶,也比你以为的要善良。

    但即便这样的日子,他也并没有过太久。

    终于有一天,那个女人彻底疯掉了。

    漫长的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她的等待好像也没有尽头了。渐渐的,他对周承过来接她回去的事情,没了期待。

    有一天,周洛言晚自习回家后,女人穿着漂亮的裙子,化了精致的妆容,披下了一头长发。

    不得不,她好好收拾自己时,长得是极漂亮,艳丽的。

    周洛言也是随了她。

    她做了一桌子饭菜,吩咐周洛言坐下,对他笑的温柔好看。

    她:“阿言,你累了吧?”

    “妈也累了。”

    “是我对不起你,和我在一起,你没有好日子过,可……”

    “可你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啊……我怎么会不爱你,怎么会呢?!”

    “可我没有办法了,阿言,妈舍不得你,你就再陪妈一回吧。”

    周洛言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女人被他看哭了,精致的妆容都哭花了。

    很丑。

    然后,那天晚饭后,周洛言回屋睡了觉。

    女人半夜里起来,摸到了枕头里藏着的匕首,悄悄来到了周洛言的房间。

    她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周洛言睡觉有开窗的习惯,他很讨厌黑暗,有那么几丝月光溢进夜色里,也是好的。

    后来,他得不到安漠的每一个这样的夜晚,都会觉得安漠其实就是他十岁人生里的那几丝月光。

    得不到,那么冷,还在疯狂的渴求。

    女人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儿子的脸,很英俊,很帅气。

    或者,他长大以后,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全身心爱着他的优质Omega。

    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毕竟,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测,谁知道这个漂亮孩子会不会遗传她的精神疾病呢?

    与其以后长久的痛苦,不如,现在,一起解脱吧。

    于是,她摸出了兜里的刀,捂住周洛言的嘴巴,朝他的喉咙狠狠割了下去。

    “唔唔唔……”

    周洛言破碎嘶哑的声音被隔绝在了嗓子口,双手抓着虚无的空气,喉咙处冒出一股又一股的滚烫粘稠的鲜血。

    浸透了他的白色T恤。

    他用力抓住女人的胳膊,拼命的挣扎着。

    可越用力,喉咙就越疼,血也越流越多。

    周洛言很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那么短暂的几分钟而已,他只是太痛苦了。

    人在痛苦时,每一秒钟都会拉的跟一辈子那样长。

    女人最终松开了他,可周洛言却没有力气再挣扎。

    接着,他眼睁睁的看着女人把刀举起,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入目,一片血红。

    女人躺在他身边,把头转向他,微笑着,似释然,解脱。

    又非真的能快乐。

    她,阿言,我还是放不下你,你可以恨我,可我——

    不能让你跟我一样痛苦的活着。

    你知道吗,我从前也抱有侥幸的心理,我目睹过母亲发疯的模样,我以为我跟她不一样,我有足够的毅力可以摆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我,错了。

    所以,你跟我走吧。

    我不让你像我一样,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