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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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秋桐杵在沈潮卧室门口,默默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心头一阵失落,觉得自己像是被赶出来的一样。

    他本来是想来问沈潮能不能一起睡觉的……他们都已经确定关系这么多天了,但是一直都是分房睡。

    贺秋桐不喜欢,他想跟之前去上山玩的时候一样和沈潮睡一张床上。

    但今晚明显是没戏了,他话都还没出口就被拒之门外了。

    贺秋桐贴着门想听听里面的声音,但主卧的隔音效果挺好,他除了一点水声,啥也没听见。

    嗯?水声?

    沈潮不是才洗了澡?怎么会有水声。

    贺秋桐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摇了摇头,他放弃了偷听窥门的猥琐行径,回自己房间里睡了。

    ——

    托昨晚早睡的福,第二天大清早的贺秋桐就起床了。

    带着运动饮料,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跑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两人穿过石板路,在花坛前遇到了照常来太极的王大爷。

    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喊他:“桐,过来吃糖。”

    “哎,好。”

    贺秋桐应了声,扭头拍了下沈潮的手臂以示招呼,加速跑过去王大爷跟前。

    王大爷给他带了徐福记的酥心糖,老大一个透明塑料罐子装着,红红绿绿的。老一辈都爱吃这个。

    贺秋桐剥了一颗递给王大爷,但是大爷摇摇手没要,于是这颗糖还是落进了他自己嘴里。

    糖很甜,夹杂着一股芝麻花生的坚果香。

    贺秋桐眯着眼睛朝王爷爷笑。

    地上沈潮的影子走了过来,跟贺秋桐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贺秋桐看到了,心里美滋滋的。

    贺秋桐也剥了一颗抬手递给沈潮,沈潮没跟他客气,就着他的手就这么含着糖吃进嘴里了。

    对方跑过步后略显粗重的鼻息喷在贺秋桐的手背上,引起皮肤上的一阵鸡皮疙瘩。

    贺秋桐轻咳一声,故作轻松,把糖纸叠了又叠。

    “我去丢垃圾!”贺秋桐在王爷爷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沈潮一眼,在老一辈面前这么没个正形儿,他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完,贺秋桐就逃也似的跑去对面的垃圾箱那边儿扔糖纸了。

    远远地可以看到王大爷在他走之后跟沈潮着些什么……

    可气氛莫名有点严肃的样子。

    贺秋桐心下疑惑。

    但当他靠近之后又看不出什么紧张的氛围了,仔细听着像是在大学里的事情。

    贺秋桐不明所以地挠了下头发,没再去管。

    临走之前,他被王大爷叫住了。

    “桐,和沈教授好好的。”

    乍一听这话,他有种王大爷什么都看透了的感觉。

    贺秋桐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潮,但对方的神情自然,还向王大爷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迟钝的他也就没往深了想,回了句“王大爷你也要好好的。”

    过了很久之后的后来,贺秋桐才知道王大爷早看出他俩特殊的关系,而这天……沈潮和王大爷聊的他外孙子的故事。

    那是一个老人家一辈子也没放下的遗憾。

    王大爷的女儿远嫁到了外地,夫妻两人在外地工,生活辛苦但也还算过得去。

    夫妻俩生了个儿子,叫安,那孩子就长得清秀白净的,学习也是顶好的。

    读书少,靠劳动力吃饭的夫妻俩对孩子抱了很大的期望,没送孩子去务工人员子女读书的学校,而是宁愿辛苦自己多一份工,也要送孩子去更好的一家私立中学。

    学校看在安成绩好,对他们家也没收取很离谱高昂的费用,破格将安录取了。

    孩子的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从没下过年级前三。

    就在夫妻俩以为日后有盼头了,孩子会出息的时候,变故还是来了。

    学校里开始流传着安是个同性恋的传闻。

    一个误入富家公子领地的穷子,一个关于同性恋的传言——这无疑是很吸人眼球。

    安性格沉默,也从没反驳过。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对男孩子真的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班上的男生都喜欢跟女孩儿牵手啵,但他对这个没什么欲望。

    可他会在午睡的时候幻想自己跟班上的体育委员在阳光下亲嘴。

    每次午睡起来他都满头是汗,他跑到厕所里用冷水洗脸,洗着洗着就开始抽自己。

    他不敢扇自己耳光,会被看出来,只能把手臂抽得通红……

    仿佛在用这样的方法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同性恋还是一种精神病——要拉去精神病院关起来的那种。

    安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偶然间,他在校门口的书店里偶然翻到了一本写了关于同性恋的书籍,省吃俭用存钱把这本书买了下来。

    他算研究研究自己的病。

    但就是这本他以为能拯救自己的书却成了拉他沉进深渊的罪证。

    这本书被班上那几个大少爷翻出来,在班上大声朗读的时候,他只感觉自己完了。

    事实也是如此,他真的完了。

    事情闹大了,校长请了他的家长。

    一通电话到了还在工地糊水泥的爸妈的手机上。

    那个时候的手机还是灵通之类的,声音不太清晰。夫妻俩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然学校的大校长怎么会给自己电话。

    两人去工地下面的水管努力冲干净了手指甲缝里的水泥,却来不及换衣服了。抓紧钱包,了个奢侈的的士车去了学校。

    兴冲冲地赶来,迎接的却不是很好消息。

    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些年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他们是不相信的。母亲粗糙的手指在染着灰尘的衣角上抠了又抠,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地反驳那个衣着光鲜的高高在上的校长。

    “我儿子不可能是同性恋的!”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甚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办公室里除了女人的声音没有别的响动,西装革履的人们像是在看一出世俗的闹剧。

    “安安,你快你不是什么同性恋。”

    “你怎么不话?你啊!”

    母亲突然扑过来抓住了安的手臂,力度大到他感觉生疼,像是指甲都要扣进来一样。

    母亲的声音从坚定不移到逐渐动摇,但他的声带就像是被强力胶水粘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去回复。

    安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不出口‘我不是同性恋’。

    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就是个同性恋,神经病。

    书里,同性恋只是人类发展中无数性别取向中的一个种类。爱情无关性别,只凭感觉。

    现实,你这些都是在放屁。

    最后还是现实赢了,输的代价很严重。

    书被班上的大少爷们翻出来撕碎,他被学校退学,父母在工地的工作也因为这事儿的传播而黄了,回家后他被恨铁不成钢的父亲断了一只腿。

    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母亲变得暴躁易怒,那个带他去买玩具的父亲拿起了晾衣架。

    这些变化让他畏惧而又恐慌。

    但是他不怪他爸妈,甚至觉得爸妈这样做都是对的,他就是个拖累。

    他怪自己,他想赎罪。

    阳光正好的一个午后,他杵着拐杖走出了这个出租屋。

    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想了很多,父母的扌喿劳与期望,外公给他买的糖……

    甚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个阳光下对他笑得好看的体育委员。

    这一瞬间他甚至忘了那个男孩的名字,记得的只有这么一个笑容而已。

    ——

    王大爷盼来了寒冬里的初雪,却没盼来自己的乖孙。

    那个寒假,安没回来。

    春节到了,王大爷的女儿独自回来了,带来了安的故事和一缕亡魂。

    女儿回来没留多久,就又外出工了。

    王大爷也没个念想,那几日天天抱着好几年前拍的全家福哭。

    王大爷不在乎什么同性恋不同性恋,他只想要自己的乖孙。

    甚至是在那以后,一个严重老花眼的老头儿学会了进图书馆借书。

    他要自己去查查,安到底有什么病?!

    原本楼下刻着象棋棋盘的石桌子摆满了书本,有王大爷的棋友过来好奇翻了一下就立刻走了。

    ‘这老头儿这么一大把年纪哩,还搞同性恋?’

    成年人的话不那么直接,但是语气终归是听得出来一种恶心的。

    王大爷无数次在石桌上边看书边想安。

    安是怎么过来的呢?那么乖的孩子怎么就敢跳楼呢?

    他肯定很痛。

    直到2001年,国家正式将同性恋从精神病中除名。

    王大爷从报纸里一个很的角落里看到了这个新闻的版面,他把这个的版面剪了下来拿火烧了,烧给安。

    他要安看看,安没病的。

    烧报纸的时候王大爷哭了,得知自己乖孙跳楼时都没掉一滴眼泪的老爷子哭了。

    豆大的眼泪掉进烧报纸的铁盆里,被撩起的火焰瞬间吞噬。

    他觉得不值得,替安觉得不值得。

    “安,你再等几年啊。”

    完这句话王大爷沉默了很久,还是改口了。

    “算了,走了也好。”活着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