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海东青
这些天,崔琰一直以拿着各种借口来逃避傅宣,他现在一看见傅宣,就会不自觉的将傅宣与仙尊重合起来。
与其见面一些伤人的话,不如不见。
再加之近日来,他体内的魔气聚地更多,稍一失控,便会眼红心悸,露出骇人的獠牙,若自己这幅模样被阿宣见了,定是会吓着阿宣。
以前是自己瞧了这魔气,没想到在浮光窥心镜中摄入的魔气竟已经融入自己的肺腑血脉之中,而越是用纯正的仙门术法来逼退魔气,体内对抗的魔气就会涌动地更加剧烈。
在琼华大殿的时候,仙尊于课间授业中曾提及过,天上人间唯有两种病最难消解,一是阿修罗界的魔气;二是相思。
两病混同,便生心魔。
当年他拜入檀伐门下求教,仙尊见到他第一面就放下话来,‘琰你命格引魔,秉性刚愎,若无人管教,纵不入仙道,他朝沦为大魔,必后患无穷。’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崔琰一直信奉的道。
尽管仙尊冷眼相向,他练功念书一样不落,为的就是求得仙尊一张满意的笑脸、一句真心的嘉奖,旷日积晷,他从潜龙山一无名辈,成为了仙尊的首徒,仙尊对他也越发的厚爱,偏袒。
现在,一语成谶。即便为仙尊入魔,他也不后悔。
梓潼神君算是崔琰唯一一个信得过,谈得拢的知己,梓潼也是从下界来的妖,原身是深海里的一只鲲。
二人师出同门,后崔琰成了冥王,九幽霸主;而梓潼神君则是负责执掌凡人命数财运。
崔琰借着与他叙旧的由头,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到上神殿寻他。
推杯换盏后,结果还是没变。
梓潼托着沉甸甸的下颌告知自己:若想破魔,只能找三十六重天上万象天宫的战神讨教,除战神外数万年来无人破魔成功。
崔琰不露声色地将杯中酒水饮尽,同梓潼神君拜别。
万象天宫位于天穹最高处,四处烟岚缭绕,紫气旖旎。这最高规格的宫阙是天界耗费了百年,用仙草灵石浇筑而成,是只有战神才配享有的殊荣。
战神喜静,身边只留了只鹰隼为伴,名曰‘海东青’。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彩上映瑶光星,海东青乃名副其实的万鹰之神。
他曾效忠魔域,是阿修罗王的近臣,五百年前却脱下粼粼的铁甲战袍,长跪于三十六重天,放下身段,请缨做战神的坐骑。
除了当事人以外,没人知道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依着他俩不与外界通人烟的性格,怕是等到圆寂也等不出个答案来。
崔琰心中矛盾不已,距自己用摄魂锥扎伤他虽过了千余年之久,此后千年自己再没参加过蟠桃宴,没机会再见他。
现在自己有求于他,按照那人容不得沙子的脾性,恐怕没那么好话,但只要对方不掏出赤羽,挨他一顿毒,躺个一年半载的倒也无妨。
“殿外何人?”海东青斜坐在屋顶一角,,犀利的目光瞬及锁定在崔琰身上。他将笛子插回到后腰,婉转的乐声嘎然而止。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在这驻守五百年,不论云雨霜雪,还是头一遭见到战神之外的活物。
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崔琰摈弃昔日旧怨,朗声道:“阴司冥王崔琰,有事求见战神将军,还请仙友通禀一声。”
海东青听见他自报家门,轻嗤一声:“原来是恩将仇报的龙妖”
他纵身从数十丈高的空中落下,拦在殿前,淡声道:“我家将军尚在闭关,不见外神。”
闭关?这种不入流的谎话出来也不怕人笑话。那老凤凰千百年来何时闭过关,八成就是在避他呢。就算为了躲他,起码也找点像样的借口,而不是如此敷衍了事。
今日他既然敢孤身前来,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若是连人都没见着,像条丧家犬一般夹着尾巴道回府,绝无可能。
“是么,我还未曾见过战神闭关的英姿,俗话‘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趁此良机能深刻领略一番。”崔琰一只手抓着海东青拦在身前的大臂,笑意盈盈道。
两股对抗的力量顿时震散了悬浮在殿前檐角的七彩浓云,引得山林摇晃。
“崔琰我劝你别欺人太甚!”
“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句箴言。”崔琰眉目微蹙,“人间狐假虎威者甚繁,你可别要狗仗人势。”
“你!”
海东青气急,遂即召来法器——金竹骨笛,欲要使出杀招,怒喝道:“私闯万象天宫,触怒战神者,不论神魔皆可诛之。”
崔琰道:“那便放马过来,虽未领教祝星的神威,同他的坐骑过招未尝不可。”
“自家仙尊保不住,却要来偷别人家的,冥王好心计啊!”
海东青冷声反诘,一掌劈开了崔琰的禁锢,苍劲浑厚的掌风在院墙上烙下一道数米长的印痕,石屑窸窸窣窣地砸落在苍柏翠杉上,碰掉不少细嫩枝叶。
他本不想横生枝节,可既然海东青顽固如斯,还大言不惭地提及檀伐名讳,那就莫怪他惹是生非了。
骨笛一经奏响,狂沙满天,天地混沌地看不清边界,古怪的笛声中蕴蓄着一团团金光,形状宛如佛前灿烂的金莲,一记刺耳的笛声过后,那些金莲的花瓣绽出锋利的尖刺,转速像流火般朝崔琰散射过来。
崔琰早有防备,蓄存的内力崩泄而出,幽蓝的术法与金莲燃烧的金光擦出强烈的火花,炸裂声不绝于耳。
海东青扎稳步子,“冥王迟迟不用杜蘅,是怕输得太过难看?”
“杀鸡焉用牛刀。”
崔琰闭目凝神,身后现出一道强悍的黑色龙影,蜿蜒在空中嘶鸣叫嚣,飞龙转瞬间以千钧之势冲向海东青的阵法中,伴随着震天动地的龙鸣声,悬浮的金莲化作金灿灿的齑粉,如飘萍一般四散在空气中。
海东青口吐鲜血,骨笛也被弹落在地,他撑起身子,愤恨地瞪着崔琰,没想到此人竟然到了如此境地,他想起身再战,崔琰轻易一个挥斥,便用禁身咒把海东青封禁在圆圈里。
在崔琰大步流星从他身侧经过时,海东青颓靡地抓着骨笛,狞笑道:“今若伤他分毫,他朝必负疚无门!”
“可笑至极,该负疚的人好端端活在天界,受尽风光爱戴,千百年过去了,又有谁来过问本君的仙尊呢?”崔琰冷哼着,收回对祝星最后一丝敬意,背手踢门而入。
穿过堂前栽满并蒂莲的亭台水榭,浩然的仙气滚滚而来,崔琰无心流连院内袅娜的景致,凛然地推开了万象天宫的主殿大门。
桌上光秃秃地摆着一龛宝相花熏炉鼎,里头正焚烧着一块檀香,传出的气味霸道扑鼻,若有似无的玫瑰花味勾兑着浅淡的乳香。
战神像是出窍一般,纹丝不动地端坐在蒲团上。崔琰见惯了祝星穿铠甲战袍的板正模样,现在这样只套了件天丝中衣,汗水透了素白单薄的衣衫,腰线清晰可辨,右腰贴近胯骨旁的旧疤丑陋地连接着其余完好的皮肉,看上去十分违和。
崔琰看着自己在祝星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神作’不由地自得起来,但瞧着伤疤又感觉有几分似曾相识。
他没有多细究,走到祝星的正面,看着满头湿汗的祝星道:“战神好雅致,这演戏倒是演上瘾来了?”
祝星仍旧不为所动,两手掐着紫白飞星掌诀,吐气如兰,他脖颈上佩戴的纯金珠链顺着身形延伸到胯间,这种珠链是凤凰一族独有的配饰,珠链用的金子是栖梧山上梧桐树的根系与地脉交界处长的金石。
凤凰族产子不易,觊觎凤凰的妖精又多,凤凰族的先辈历经万难才找到了与世隔绝的栖梧山,从此便世代扎根下来。
到后世,不管凤凰一支离开栖梧山多远,只要带着这特殊的珠链,凤凰们总能觅得归家的路。
而且这种珠链是得等到历劫飞升后,由他们的父尊亲手佩戴。
崔琰蹙眉激道:“既然这么能演,那我揭下这面具战神应该也不会有所反应吧?”
祝星自飞升以来就不以真容视人,曾经有一只月宫的白兔精在他坐的时候偷溜进来,手还未碰到面具,便被祝星用赤羽挑断了手筋,拴着白兔的尾巴倒吊在月桂树上一天一夜才将人给放了。
崔琰蹲下身来,修长的五指一寸寸向祝星的脸颊凑近,冰冷的指尖触探到对方微薄的鼻息。他颦眉冷眼,没想到这战神还真是沉得住气。
既然如此,他倒是要好好瞧瞧这面具底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张见不得人的脸。
浑身明黄华裳,头戴十二冕旒的男人两手提着厚重的衣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被门槛绊倒,见崔琰不敬战神的举动,骇然喝止。
“天帝?”
崔琰骤然收手,走过场般朝着稚气未妥的天帝躬了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