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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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琰回到冥府已是日暮时分,片刻不停歇地在华盖殿处理公务,连崔玉都褒奖他,要向天界奏禀,讨个‘阴司劳模’奖赏。

    他批改到后半夜,折子记录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已阅’两个字也由端正的楷书逐渐变成龙飞凤舞的草书。

    听完岁宴和卿寻的谈话后,悬在刀尖上的心就更加无法平复下来,本算接着公务消愁,奈何愁更愁。

    他气闷不过,便想着出去散散步透口气,只是腿脚就像是不听使唤地走到了碧霄宫。

    这个点,傅宣应该睡下了,自己已有多日没有见他,更别提动手去抱抱他,心里像是缺了一角似的,空荡荡的提不起劲儿来。

    他轻手轻脚地进屋,俯身坐在床沿边,温柔地凝视着安静酣睡的傅宣。

    蓦地瞧见枕边压着一根藏青色的编织手绳,看得出手工活略微有些粗糙,不用猜也知道是阿宣的杰作。

    “这是送给我的吗?”崔琰声如蚊蚋,心悦地展眉。

    他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拿出了手绳,爱不释手地比在腕间,这长度正是自己的尺寸,嘴角的笑容便愈发地灿烂张扬,但想着这手绳是傅宣的心意,崔琰便又恋恋不舍地塞回到枕下。

    常言道:‘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崔琰的幼年正是如这‘彪’一般。

    他从就被同族视为蛟蛇里不详的存在,刚满百岁便被族人遗弃在豺狼虎豹环伺的潜龙山,爹不疼娘不爱地苟活着。

    每日都要为食血啖肉而犯愁,他身为年幼的蛟又只能单独捕猎,无亲无友地筑穴存活。

    刮风了下雨了,他会担惊受怕自己的巢穴是否坚若磐石;三更半夜听见野兽嘶鸣时,他又会害怕自己是否会成为他人嘴里的美餐。

    因此,崔琰从那时起,就不会花无用的心思在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

    “崔郎”傅宣睡眼惺忪,看见崔琰坐在床前不免流露出些许的诧异。

    这些天他总能够梦见一些奇怪的画面,一个晚上得惊醒三四回。他睡得不踏实,每日准时都会去华盖殿等崔琰,可每次等到半夜三更,都不见崔琰出来,在职当差的鬼役们则是更商量好了似的,动不动就想将他送回去。

    后来,傅宣去的次数就没那么频繁了,大多数时候就在碧霄宫殿前坐着,一直坐到太阳下山,不见崔琰的他踪影,他也就不等了,老老实实地闭上门发时间。

    闲来无事想崔琰时,他只好把满腔的思念统统都倾注到单薄的宣纸上,现在男人的名字他已经写的越发好看了,没有十成像也有六七分。

    每每夜里睡不着,他也不会动不动就流泪想崔琰,而是会乖巧地披着崔琰送来的鹅毛大氅,挑灯将先生写的话本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搞得现在连故事的具体内容他也能倒背如流。

    傅宣看到日思夜寐的脸,他开心地支起身子,手掌恰好压在那根手绳上。

    他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将手绳往枕头底下藏匿,两根手指心地戳弄。

    崔琰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样子,明知故问道:“这不是做给我的吗?”

    “”傅宣气囔囔地:“我们现在还没讲和,崔郎别同我话。”

    傅宣抱起双臂,想要拿出几分气势,他发誓这一回,自己什么也不能这么容易心软了!

    男人无缘无故地朝自己撒了一通气,自己非但没挂在心上,放下自尊廉耻去找他,又傲娇地死活不肯见自己。

    现在倒好,这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算什么?

    个巴掌,再给颗枣吗?

    崔琰将头搁在傅宣的肩膀上,粗硬的胡茬扎得他细嫩的皮肤不觉有些痛痒。

    只听男人贪婪地贴着傅宣耳垂,诚恳道:“我错了。”

    傅宣自知自己天生应该有点软骨病,崔琰三两句示弱,原本‘钢铁’般的内心瞬时软了大半,自顾自地拿着脑袋在崔琰的颈项挠蹭,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只好咬着嘴唇蒙头傻乐。

    崔琰挽起傅宣别在耳后的那绺短发,不解地问他:“这缕头发怎么短了一截?”

    傅宣心虚地别过脸,嗫嚅道:“我自己割的。”

    在他自白的时候,崔琰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探到枕头下,将抽出的那根手绳摊在掌心,他的脸色不大好看,问道:“因为这个?”

    “嗯”傅宣羞赧地点了点头。

    他想要硬抢,但根本不是崔琰的对手,只得垂头丧气地:“林先生书中写的‘一缕青丝系君腕’,反正我平时无事可做,就想着编来试试。但是我悟性不好,做了十几根才像样些,没想到你今日能来,假以时日我定能编得更好,到那时再送你,你先将手里这根败笔还我。”

    败笔?天知道他有多喜欢阿宣做的手绳,比起那些什么仙丹法器更让崔琰兴奋。

    “只要是阿宣做的,我都喜欢。”崔琰爱不释手,不知餍足地盯着他:“可以请阿宣亲手替我戴上吗?”

    傅宣的眉毛都快拧成一个‘八’字,紧抿着嘴巴轻轻应了声。

    崔琰挽起有些肥大的衣袖,大方地伸出左手给他。

    男人的腕骨比自己的大许多,还好自己编的时候特地做了活扣,傅宣把手绳两端扯到最大圈口,专注地往崔琰的手里套。

    手心被男人的手指撩拨地搔痒,傅宣的睫毛微微煽动,呼吸紧促,想抽离却被崔琰捉住了手腕,“还未戴上你急着躲什么?”

    “崔郎这样,奴家会误会你想做。”天知道傅宣这些天有多想和崔琰同房,大概吃过肉的人,是不会想着食素的。

    他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对崔琰的热情,可是被对方拒绝多了,又觉得好丢人,所以他现在变得越发没有自信了。

    崔琰愣了片刻,傅宣正好将手绳给他戴上,眼神炽热,充满爱意,他不信崔琰看不出来自己现在有多么渴望被抱。

    还是没有等来自己所想的,傅宣气馁道:“我开玩笑的,你莫要当真。我现在不做倌了,正经妻室才不会缠着夫君索求无度。”

    崔琰痛疚地亲吻了傅宣的额角,傅宣忍得有多辛苦,他就忍得有多辛苦。

    所以,这件事情不能再优柔寡断地拖下去了。也许,让傅宣放下执念,成功飞升,自己再光明正大地和他求爱,才是最好的出路。

    尽管有崔琰陪在身边,傅宣依旧难以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恐怖嗜血的画面就如山崩之势,真切地浮现在脑海里。

    “崔郎,我睡不着。你能带我去黄泉看看曼珠沙华吗?”

    傅宣这么,也不是随口一提,而是事出有因。

    他这些天每一场梦境结尾,总会衣不蔽体地躺在曼珠沙华从中。不过转瞬间,曼珠沙华不知从哪处燃起火星,像是被泼洒了热油似的,火势不可遏止,任凭他怎么喊叫扑救都于事无补,最终他随着曼珠沙华一起燃成黑灰,飘散到深不见底的黄泉里,被水藻强行勾绊住,成为水中植被的沤肥。

    崔琰柔声道:“好。”

    冥殿的夜里比凡间更为阴冷,一到三更地狱中厉鬼的嘶鸣更是刺耳抓心。

    傅宣懒得束发戴冠,一头长发散在身后,他最近睡不好,吃得也少,身上的衣袍明显宽松不少,系带拉到最紧依旧嫌大。

    这是傅宣第一次来黄泉。

    黄泉的河水蓝莹莹的,波光粼粼,甚是好看。

    他看着黄泉边含苞待放的曼珠沙华,面露憧憬:“崔郎,这花要几时开?”

    这是自己第一回 见到此花,可总觉得自己和这花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傅宣觉得很是神奇。

    自己在人间虽然也喜欢采花插花,但从没对哪种花抱有这么特殊的情感。

    “快了,再有一两月的光景。”崔琰握着他的手,揉搓着问:“冷么?”

    “还好。”

    崔琰捧起傅宣的脸,想同他很多话,千言万语都凝结成一句,“你愿意相信我吗?”

    傅宣仰起脑袋直视着崔琰,如果天底下有什么值得他不惜一切的,那就是面前的这个人。无论崔琰想要他拿出什么,只要他有的,他都会倾囊而出。

    “嗯。”他郑重地回答道。

    “那我们一起去凡间找到你丢失的记忆好么?”

    傅宣并不感到诧异,他知道男人一旦开口和他起,必然是有目的的。好比先前那次崔琰替自己找到自己的亲人,虽然真的很痛苦,但现在也能理解男人的行为。他嫣然一笑,竖起一根手指:“我有一个要求。”

    崔琰轻抚着他的碎发,“你只管提。”

    “曼珠沙华盛开的时候,崔郎再与我一同来黄泉,好不好?”

    傅宣听崔琰一口应下,还是觉得不够保险,搬弄出孩子的那套做派,“崔郎与我拉钩盖章吧。”

    “我怎么觉着是阿宣比较喜欢骗人。”

    傅宣歪理连篇,笑吟吟地勾起崔琰的指,卖乖道:“所以你才更要和我拉钩盖章,这样我就不会反悔了嘛!”

    崔琰幽思:希望仙尊日后莫要反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