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去世得太早了。

    斯帕纳常常这样想，早到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塞拉。

    现在的他走在大街上，时常能看到装配了机械身体零件的人，机械的手臂和腿是最早投入使用的，随后是各种涂装，还有利用生物技术制作出的人工内脏，比如肾、心、肺。

    而且这些移植的费用并不高，因为塞拉已经将这些零件修改到最完美的状态，一个人想要装上新的手臂，就像往缺了一角积木里添上一块那么简单。

    他亲眼看到一个人神情自然地拔下自己的手指，指尖冒出一簇代表高温的火焰，侧头点燃了香烟。

    等到他抵达御柱塔附近，他就能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奇特建筑——

    人们称之为「云梯」，而它的正式名字为传送装置079。

    一看就是塞拉起的名字。

    云梯似乎没有尽头，但实际上这是个将人分解为原子状态后再进行传送的装置，传送的目的地可以是任何地方，而传送的能量来源则是——德累斯顿石板。

    就像不灭的火源一样，德累斯顿石板不断产生着能量，这庞大的能量不仅成就了七位王权者，也成就了如今塞拉的各项研究。

    内燃机及外燃机的能量转化效率为10%-50%, 燃气涡轮发动机最大可到40%，水力发动机理论上也不过90%，而在塞拉这里，石板的能量转化效率可达到100%。

    不可能的数字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这不是属于现实的技术，而是……神的领域。

    当塞拉汲取知识时，人们感到欣慰；当塞拉掌握知识时，人们感到敬佩；当塞拉创造知识时，人们感到荣幸；

    当塞拉开始超越知识时……人们则感到恐惧。

    但即使恐惧，人类本能中渴望进化的贪婪一面又促使着他们继续支持塞拉，政客、商人……许多人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这个工具，但最后没人能够做到。

    斯帕纳站到透明的方壳中，脚下就是无尽深渊，但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这里。

    刚走出去，斯帕纳就差点被脚下滴溜溜乱转的东西绊上一跤。

    “这是什么？”他捡起金黄的球。

    “黄金……”塞拉带着护目镜，穿着白大褂头也不回地答道，“刚用伽玛射线轰出来的。”

    “额……好吧……”斯帕纳无奈耸肩，“别制造太多，你懂的。”

    他又有什么资格感伤呢……毕竟最早的时候，没有拦住塞拉的就是他，即使到现在，他也无法拒绝塞拉的请求，那些超越时代的产物里，有不少他的手笔。

    所以——塞拉才会自请在宇宙建造一个空间站，作为她的实验基地。

    他的双生妹妹虽然被放逐在世界之外，但依像熠熠闪光的明星高悬于人类头顶。

    直到闭上眼之前，他都是这样想的。

    空间站里有重力装置，和地面上几乎没有两样。

    当塞拉赶到发出警报声的第三实验室时，看到就是溅射在实验室银白色墙上的鲜血。

    “白兰？”

    “是我哦，塞拉。”

    已经长大的男人已经比塞拉高出一个头，他有着最纯洁的白发，却有着恶魔才会有的紫色瞳孔，每一寸笑都像在引人堕落的池中浸泡过。

    他擦过脸颊上的鲜红，血珠蔓延成一条模糊的血渍，手上一把精巧的手/枪枪口朝下，微微冒着青烟。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塞拉在这头，白兰和斯帕纳在那头，空间站的光惨白强烈，整个画面里唯一带有颜色的只有两人对视时，同样目光幽深的眼眸。

    塞拉走动时，脸绷得很紧，宛若神明雕刻的下颌线呈现出高度的警惕，淡樱色的唇抿紧，铂金色的睫羽每颤动一下，都像是在降下一道审判。

    人类在心脏停止跳动后大约4-6分钟就会脑死亡，而地面上的斯帕纳显然已经无力回天。

    人类就是这么脆弱，塞拉自出生起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奇异之处在于，塞拉并不感到惊诧，这一天似乎总有一天要到来，或是别人，或是白兰……或是她自己，又或是斯帕纳。

    斯帕纳是牵着她的最后一根风筝线，而白兰则是期望她飞到高空中的那阵风。

    现在风筝线断了，在一瞬间里塞拉似乎感到一阵轻松，世界上她需要在意的最后一个人已经离开。

    剩下的只有自由……但她的心脏像是被水淹没，明明空气中氧气含量正常，她却无法呼吸。

    因为，那是她的哥哥，她曾经密不可分的半身。

    对双子来，他们共享同一个灵魂，只是在降世时分裂成了两半，这是无法舍弃的血缘。

    翠绿的眼中渐渐弥漫起一股雾气，白茫茫地让她看不清前方的人影，只有影影绰绰的轮廓在靠近。

    带着血腥气的怀抱里，作为杀人凶手的男子这样安慰她。

    “哭出来吧，塞拉……”他像是在怜爱神明的信徒，带有亵渎的狂热，“你的眼泪是珍贵的……你的愤怒，你的悲伤，你的自由……都将由我来造。”

    擦过血迹的指腹揉开泪珠，他吻上被玷污了的白皙脸颊，“如果你愿意恨我的话，再好不过。”

    “你就是这样想的吗？”

    “没错……”白兰抱着塞拉的腰渐渐滑下，直到单膝跪地，“把我作为新世界诞生的第一个实验品吧，塞拉。”

    塞拉已经收起了泪，她的脸上出现一种无悲无喜的古怪神情，通道内灯光一闪，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深色血迹。而塞拉的目光已经投向走道尽头。

    “那就如你所愿。”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地面上的人准备在一周后通过电浆炮摧毁空间站。”

    白兰在浸入培养槽前，忽然开口。

    “我还会醒过来吗。”

    “很难……”即使是塞拉，也是第一次进行这个实验。

    “嘛，也是，那这个消息，就当做我的遗言好了。”

    塞拉已经进行了清洗消毒杀菌，皓白的手伸入培养液中，在胸膛上一触即离。

    甩甩手上的培养液，她又调整了一旁的按钮，温度骤然降到零下，进入白兰肺部的液体变得冰凉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在隐隐作痛，仿佛被带入死亡的过度，在冥河中沉溺。

    他忽然起身，破开水面的一瞬间像是获得了新生。但他只是握住塞拉在培养槽边的手腕，贴近自己的脸颊。

    “我想，我还有一句话要……”他将手指一根根扣紧，“塞拉，我爱你。”

    然后毫不留恋地回到了冰凉的液体中，哪怕刚刚感受过生命的温度。

    离子刀隔开皮肤与肌肉的时候悄无声息，塞拉看着那颗动作已经逐渐迟缓下来的心脏，一点一点割开血管与神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能量块——她根据德累斯顿石板原理制作的可以用于人类的发动机。

    无需融合，在培养液的修补作用下，这个能量块很快就和白兰的血肉融合，她按下侧边的按钮，新的培养液冲淡了鲜红的血迹。

    在液体中，血液是一丝一丝的，像是会四处游走的蛇。

    “我也会爱你的。”

    看着眉眼结霜的白兰，她轻声。

    塞拉尝试过彻底掐断实验品-01的生命。但在大脑死亡的前一瞬，实验品-01的各项能力也大幅度下滑……就好像，这一切，需要「灵魂」来支撑一样。

    一周很快，当塞拉在一个午后坐在舷窗旁，透过原型的窗户看向那颗她已经许久没有踏足过星球时，手头的终端机上出现了「即将发射」的鲜红字样。

    电浆炮也是她的一个实验副产物罢了——就像那形形色色的机械零件一样，塞拉的每一个作品，她都有最后的控制权。

    她本可以制止这件事的，但是她更想测验一下实验品-01的性能。

    一个培养罐被投放到茫茫宇宙中，里面的男子银白的长发及腰，眼睛紧闭，胸口镶嵌着一个带有花纹的金属盒子，像是用白玉和冰混合雕成的假人。

    威力强大的电浆炮迎面而来，他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那眼里，居然没有瞳仁！

    纯粹的眼白上似乎有密密麻麻的幽蓝色字滚动，飞快地计算后，一张致密的网笼罩在他面前。

    网面上出现淡淡的银色，像是一面镜子——

    地面上的通讯室里，人们都在屏幕前目瞪口呆地看着，怎么会这样？

    他们不知道，也不敢想，这面镜子，有什么用。

    高高悬于人们头顶之上的，也许不是启明未来的星星，而是随时会掉落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王权者呢！那群高高在上的家伙……”

    “主任……”眼底青黑的科学家喃喃道，“您忘了吗，自从「Sera」完成石板火种计划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王权者了。当时是您一手支持除去异能力，将世界还给普通人的。”

    被称为「主任」的人一手狠狠敲在键盘上。然而这拥有最高控制权的终端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定定地看着终端，忽然明白了——“那个魔女、女巫、异端！她明明能够控制电浆炮！”

    “审判日……这一定是「Sera」的审判！”

    科学家中，信奉宗教的比例并不低，而且有一大部分是狂热的神学分子。

    正所谓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当他们遇到无法理解的未知时，为了防止自己步入疯狂，难免将信仰寄托到那无所不能的神明上。

    那面光滑的镜子完美反射了足以毁天灭地的电浆炮，原本能够一举消灭空间站的攻击如今重新冲着这个发射站而来！

    有人站起来，有人在胸口画着十字，有人双手合十，有人颓废倒下，但没有一个人仓皇逃走。

    逃不掉，也不能逃。

    主任不信神明的存在，但看到屏幕中，那无机质的眼眸和没有起伏的人类，他不由得开始相信——相信这个东西背后的塞拉，已经不是人类。

    “都站起来……”他嗓子不知何时已经哑了，但脆弱的声带依旧拼命震颤着，“站起来！我们要站着，作为一名人类迎接末日。”

    直到白光吞噬了整个基地，依旧继续往下，一举劈开了星球，他在漂茫的虚无中意识消失。

    他……输了……

    人类聚集而起的萤火微光，终究无法与那爆炸的恒星媲美，主任并不后悔做了这一切。因为这正是他作为一个人类，最后的信仰。

    无论是王权者，还是塞拉……他都要铲除，才能让普通人类，得以继续往上攀爬。

    “目标消灭。”

    实验品-01回到空间站时，塞拉还在舷窗边，她忽然有些冷。

    “检测到您的体温低于正常温度，现在为您调整室温至——”

    “不用……”塞拉开口，“给我一块毯子吧。”

    没有瞳仁的眼睛里居然显现出一点紫罗兰似的微光。

    “如您所愿。”

    等到塞拉抬头，那点色彩又消失不见，只有紧闭的眼，和眼底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紫色倒皇冠刺青。

    塞拉切断了传送装置079的连接通路。至此，她彻底与那片长大的土地失联。

    “实验品-01，不，白兰……”她凝视着破碎的星球，肩膀上是一条刚刚披上的毛毯，“我还有什么没做过呢？”

    完，她就默默摇头，这里已经没有白兰了。

    也没有斯帕纳了。

    原来宇宙是这么大的，塞拉将五指贴上舷窗，呵气成雾。

    “去三号实验室，帮我检测实验品们的完好程度，然后回到培养槽，我要检查你的数据。”

    她看到白雾散去，女子精致的眉眼上没有一点温度。

    “是……”

    实验品-01应声离开。

    三号实验室里，是机械克隆人，有人类的大脑和外表，但内在都是机械与培养液。

    他们的胸口都有一个黝黑的洞，露出里面在跳动的幽蓝色能量块，他们能够脱离培养液，是比实验品-01更成功的作品——只要塞拉帮他们按上「心脏」。

    但事实上，塞拉一直用着实验品-01这个「残次品」，仿佛遗忘一般将这个实验室置于黑暗。

    空间站在宇宙当中飘荡了很久，有石板在，塞拉拥有无尽的能源。

    就像她闲来无事可以用伽玛射线轰出黄金来玩——现在这种事实验品-01也能做到。

    像是蓄谋已久的无聊终于到达顶峰，有一天，塞拉在检查完空间站的设施后，忽然想，她似乎还没有尝试过死亡？

    只要现将大脑的数据传到空间站终端，这个空间站就能一直运行下去，实验品-01不会有任何影响。

    而她会先服用屏蔽感知的药物，然后用火炎把自己烧成灰烬，再把灰烬压成一颗钻石……这也算对曾经寄托了她的灵魂的身体一个交代。

    她这样想着，算去把计划告诉实验品-01。但在她动身之前，空间站的警报声先响了起来。

    监控显示，出现了两个「实验品-01」。

    她的实验品-01死亡了……又或者，报废了。

    另一个实验品-01离开了。

    塞拉将那颗唯一还有人类痕迹的头颅放在自己膝头，头颅完全脱离身躯，脖子上有一根幽蓝的管道连接着身体，他的死亡不是因为窒息，而是因为他离开培养液过久，体内的「血液」几近干涸，无法维持身体机能。

    脖颈处有粘稠的培养液，塞拉轻轻撇过，这颗头颅的眼睛始终紧闭着，无论她凝视多久。

    她知道，那是平行世界的幻影……是一个新的课题，可是，她有些累了。

    孤独，原来也会消磨一个人。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走吧，01。”

    抱着头颅跳进逐渐蔓延到整个空间站的幽蓝火炎中，塞拉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

    写的时候手感有些差，但还是尽量表达了想写的东西吧。

    这就是塞拉作为一个有些疯狂（？）的科学家，或者孤独的天才最后的结局，越写越觉得这是个大反派啊，而且是没有对手的大反派。

    从某种意义上来，她会变成这样主要是没上过学（？）的缘故，社会化大失败导致的（义务教育上分.jpg）。

    在家治病到八岁直接去大学，后来也是只和聪明人交流。而这群天才多多少少也有些大病吧就。

    ps最后这群人有的留在空间站当了实验品，有的在地上成为了发射电浆炮的人。

    pps平行世界白兰那段，可以在第三十九章找到描述。

    彻底完结了，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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