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回京
翌日,果然如江润之所的一般,他们早早地便出发前往盛京城。
这一夜江以桃虽是没有做噩梦被惊醒了,可到底也是睡得不够安稳,总是迷迷糊糊中就想起陆朝来,就连那梦中也是陆朝那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以至于江以桃坐上马车时,还是晕乎乎的,看什么都是一片朦胧模糊的样子,十足十地不曾从睡梦中清醒。江润之看着自家妹妹这个样子也是十分担心,可同行只带了侍卫,没带上侍女,他与妹妹同车更是不合礼仪,只得作罢。
灯州距离盛京还有几日的距离,这段时间里,江以桃须得好好捋一捋自己的情绪,待回了江府还不知有些什么盘问等着自己呢。
可每每想起陆朝,江以桃的心口便酸酸涩涩地泛着疼。
马车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地前行,江以桃将脑袋倚靠在车窗边上,任由纱帘被风吹起时拍在脸上,又轻柔地从脸侧滑落。
这是灯节的第二日,灯州的大街巷上依旧是十分热闹,行人虽不如昨日夜里那般人山人海了,却也依旧算得上是人来人往。
江以桃就这样看着这灯州街道上的行人,半垂着眸子,未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是病态的苍白。她恍然间想起,初到灯州时她的身子骨还差得很,稍稍受点儿凉便要染上伤寒,戚戚地咳上半个月。
可现如今,自己这身子骨虽算不上十分健康,也不至于向从前那般虚弱了。
江以桃懒洋洋地瞅着行人,借以消磨时间,忽然间她仿佛瞧见了一袭月白色的衣角,那人背对着自己,依稀可见是个身量高的年轻男人,乌发尽数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
江以桃顿时呼吸一滞,起身掀开门帘,扬声道:“停下!快停下!”
架着马车的侍卫闻言勒紧了缰绳,棕马仰天嘶鸣,马车还未挺稳,江以桃便跳下了车,寻着那熟悉的身影快步跑去。
她的脚步向来很,自幼时起,教养嬷嬷便告诉她:“姑娘家慢悠悠地走路才显得温文尔雅,大步地走、甚至是跑,是没有家教的姑娘家才做得出的事儿。”
这些话,江以桃向来是记在心里,且时刻都尽善尽美地做到了。
可这会儿,江以桃提着裙摆在人流中穿梭着,将那些所谓的礼仪教养统统抛在了脑后,大步大步地奔跑者,只为穿过行人,见到那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人。
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会儿,那方才站在这儿的背影却消失了,江以桃无助地站在那儿喘着气,方才那突如而来的欣喜也在慢慢地消退,渐渐只剩下一片荒芜。
“阿月,你这是怎么了?”江润之急忙追了上来,关切询问道。
江以桃沉默半晌,颓然摇了摇头,轻声道:“四哥哥,我无事。不过是瞧见了个熟人的背影,过来才发觉应当是看错了罢。”
江润之还是觉着奇怪,自家妹妹应当是没有好友在灯州的,为何会认错?可瞧着江以桃毫无血色的脸,那些一问都被他尽数吞回了喉咙里去,柔声道:“既是看错了,那我们便继续赶路罢?”
江以桃点了点头。
江润之见状便走在了江以桃前头,为她拨开人流,又三步一回头地观察者自家妹妹,就怕她又突然魔怔了一般跑开。
天知道方才他有多害怕,看着妹妹的背影没入人群中,失而复得、得了又失的情感不断在他胸口乱撞,他险些是喘不过气来。所幸是追上了,否则若是就此将妹妹弄丢,他必然要痛恨一辈子才是。
江以桃亦步亦趋地跟着江润之往前走,忽然间,她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回过头去,只见陆朝还穿着那身月白的长衫,站在远处。
“陆朝——”江以桃顿在原地,她张着口好像叫出了陆朝的名字,又好像没有。那一刹那,她的耳边忽然间静了下来,身边的人群也被定格,她的视线中只剩下陆朝一个人。
陆朝好像对着她很轻地笑了笑,距离有些远,江以桃看不清陆朝的细微表情,更听不清他话,只是站在那儿,与陆朝对视着。
眼前的陆朝像极了她梦中的一道影子,周围的事物都在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连带着陆朝一起,朦胧得不似真人。
“阿月?”
江润之的声音把江以桃从这幻境之中拉了出来,她呆滞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那儿哪里有什么陆朝的身影,怕是自己夜里睡得不好,稀里糊涂地看见了什么幻觉,自个臆想出了个陆朝来罢。
“阿言,怎么哭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江润之走上前了,从袖口掏出一方丝绢的帕子来,递了过去。
她哭了么?
江以桃伸手一拂,果真摸到了一片冰凉。
为什么要哭呢?江以桃接过了帕子,随意地擦拭了几下。这丝绢的帕子十分柔软,不会给脸上带来任何刺痛,可江以桃还是莫名地想起了陆朝曾递给自己的那张帕子。
那是用最普通麻布做的帕子,粗糙得很,常常将她的脸摩擦得发红。
可那是陆朝给她的帕子。
江以桃轻轻叹了口气,垂眸道:“想是被风沙迷了眼。四哥哥,我们回去罢,外边风大了些。”
江润之点点头:“是大了些。”随即又往旁边让了一步,十分不放心地,“阿月,你走在我前头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江以桃没什么,十分顺从地就走到前边去了。
上马车前,江以桃最后又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商贩与农夫走来走去,近处与远处的叫卖声交织在了一起,孩童在路边嬉戏玩闹着,一切的一切重叠了起来,就成了这人间最令人舒心的烟火气。可在这热闹无比的灯州,江以桃再寻不到陆朝了。
为什么要哭呢,江以桃又问了自己一遍。
她坐在铺了柔软鹅绒的榻上,不再去看窗外的景色,也不去管那被轻风吹得上下翩跹的纱帘,任由那漏进来的光在自己脸上亮起又变暗。
或许,是因为她明白,经此一别她便再也见不到陆朝了。
她自然是明白的,她分明比谁都还要明白才对。
可江以桃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陆朝真的会去盛京么,会去桂枝亭那儿为她燃一盏长明灯么?
他们……他们约好了的呀。
江以桃闭上眼,全然不顾那些从眼尾滑落的泪水,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哭腔来。
与江以桃从江南入京不同,江润之这批人马并不在沿途的驿站停靠,行车速度也要快得多吗,她原以为需要三日的路程,从江润之口中出却只需要一日余多。
江以桃问出这话时,他们正停车休整,江润之将唯一的马车让给了妹妹,自个则牵了匹马来骑。她问出还需几日到盛京时,江润之只当是妹妹想家了,迟疑着问:“阿月可是思念家人?倒也不是不能再快些回去的。”
江以桃并不知晓江润之的心中所想,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回到车厢上去了。
江润之瞧着自家妹妹十分多愁善感的背影,也是摸不着头脑,跟着叹了口气。
相比于想家,江以桃更像是不想这么快到盛京城。按理,阿爹阿娘既然知晓自己在灯州失踪,定也能探到自己被掳进山的消息才对。
照着他们那迂腐的思想,许是就当她江以桃被山匪玷污了身子,而江家哪里需要一个被玷污过的嫡女呢。何况,出了这档子事,她又哪里还能进宫去为他们夺权?
现如今这境况,她是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罢?
江以桃自嘲地笑了笑,原想着最差的结局不过是自己回京后编出些谎话来圆过去,不曾想阿爹阿娘已经知晓自己失踪的消息,可笑的是竟也不曾想过要来寻自己。
她回到盛京,又该如何自处?
早知是这结局,不如一开始便死在山匪手里,或是死在溪山一了百了便好了。
何苦活着,活着不过是换种方式作践自己罢了。
江以桃没有想到,在溪山的那几日,竟成了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几日。兔灯还好好地放在车厢上,那朵用帕子包着的花与桃花簪子一起,静静待在她的袖口。
江以桃恍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口掏出了她撕下的那页纸。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江以桃轻声念着,呆坐了好半晌,才从新将它按原样叠好放了回去。
这些东西,便是江以桃留下的,有关于陆朝的所有了。
休整结束,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前行起来。
舟车劳顿总是让人觉着疲惫的,大多数时候江以桃总是蜷缩着身子躺在榻上,短暂地休息着。在这片段的睡眠中,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梦中的自己还置身在溪山,躺在那个她熟悉的、有些破旧的屋里。
耳边好像传来了陆朝的声音,可江以桃始终听不清他在什么,只能听见陆朝正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轻柔又缱绻,像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蜂蜜。
“阿言,啊言。”
陆朝的声音好听极了,微微的低沉中夹杂着一丝沙哑,尤其是他放低了声调喊着阿言时,像个锤子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江以桃的心口。
呼吸之间江以桃嗅到了溪山清冽的空气,以及陆朝身上那干净的皂角的味道。
江以桃缓缓睁开了眼,在一片朦胧而模糊的视线之中,刺目的日光从斑驳的树影之中漏了下来,溪山的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将这层层叠叠的翠色吹得不停摇晃,像是一片绿色的波光粼粼的湖面。
数不清的灰尘在空气中跳动着,描绘出了日光的形状。
“江姑娘,我们到了。”
那驾车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碎一块陶瓷碟子一般,碎了江以桃眼前的一切。
江以桃陡然睁开眼,眼前哪有什么树影婆娑,有的不过是冰冷的马车车顶。
她回到了盛京城,梦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