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至少在这一刻,他真正触……
霍启年被问得一愣。
他其实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苏允白在他这里, 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还需要问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枕边人。
霍启年下意识想这样回答,可却在开口的瞬间, 看见了苏允白的神情。
她在苦笑,带着一种苦涩和无法言表的冷清感。
这种神情一下子就击中了霍启年。他心里无端跟着发沉,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似乎也失去了出口的意义。
苏允白自觉看懂了他的沉默。
果然, 是她自取其辱了。
苏允白不再看他, 只往后靠了靠, 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声音闷闷的, “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这边没事了, 王护工很尽心。”
霍启年微微皱起眉。
不是好的要谈谈吗?她怎么又缩回她的龟壳里去了?
看着苏允白苍白的脸色,霍启年到底没多坚持, 只道:“你先好好休息,点滴还得继续。我明天再来看你。”
临离去前, 他又停住了脚步, “你刚才那个问题……我不知道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我想,行动总比言语来得有力。”
苏允白很快就知道霍启年这话的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 她还没开始点滴, 霍启年人就来了。跟在他身后进门的, 是一老一少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霍启年对年长的那位医生颔首,态度很客气:“章老师,麻烦您了。”
老先生面相有点凶,看上去不太好惹。霍启年这么客气, 他也不太买账,只哼了一声作为应答。
等坐到苏允白病床前时,老先生的神色倒是缓和了几分:“阑尾术后是吗?现在感觉如何?”
苏允白看了霍启年一眼,老老实实答话:“是。昨晚五点半左右开始手术,现在伤口还有点疼,别的倒没什么感觉。”
老先生的眼神落在苏允白脸上,认认真真看了一遍,而后道:“你伸出手来,我把个脉。”
是中医啊。
苏允白终于明白了,很配合地伸出手:“麻烦老先生了。”
老先生闭上眼睛,细细地切脉,半晌后收回手来,皱起眉:“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还郁结于心了呢?年轻哪儿来那么大的气性!
“肠胃不好,抵抗力低下,夜间失眠多梦,盗汗,气虚……”老先生收回手,很生气,“你这不是自己作死吗?”
苏允白不安地蜷了蜷手指,神情讪讪。
一旁的霍启年脸色十分难看。
老先生站起身,“不是我唬你,你这情况真得好好调理调理了。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先吃上三个月,至少先把底子调养好……
“三个月后,你再来我瞧瞧。”
老先生交待完,起身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摇头,“现在这年轻人,真的是……”
霍启年将人往外送。临出门前,看了苏允白一眼,眼神有点压抑,
苏允白摸着自己的手腕,怔怔出神。
片刻后,她的病房里忽然迎来了一大批医生。为首的是个秃顶的中年人,一脸急切地问苏允白道:“章老呢?”
苏允白有点讶然,“你问的是一位姓章的老先生吗?他刚走。”
“哎呀怎么就走了。”中年人急匆匆往外走。
其中一些人跟着秃顶中年人往外走,另外一些人倒是留了下来,头的是一个笑眯眯的胖医生。
胖医生过分和善了:“是苏女士吧?我看了您的病例,阑尾术后十四时是吗?其实我们的术后调理在整个B市都是数一数二的。
“当然了,术业有专攻。调理身体,我们还是不敢跟章老比的。章老您知道吗?他老人家可是卫生系统内挂了名的保健专家……”
胖医生滔滔不绝。
这时候,霍启年回来了。
他一进门,看见这么多人,脚步就顿了下。
胖医生看见霍启年,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甚至显得有点谄媚了:“霍先生,幸会幸会……”
霍启年眼神一扫室内,皱了下眉,指指门外:“出去。”
胖医生很有眼色:“当然,当然。术后还是要注意静养的,是我们叨扰了。”
一群人鱼贯退场。
王护工看着苏允白的眼神都带着点敬畏了。
一个的阑尾手术就能招徕这么多大人物……她这雇主看来来头不啊。
紧接着,来给苏允白点滴的人也变了。不单单是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其中的一位还是护士长。
点滴挂上后,护士长还特地调整了一下滴液的速度,温和而亲切地对苏允白道:“您的血管比较细,滴液速度慢一点会比较舒适。
“现在还不能喝水,如果觉得口干,就用清水润润唇,等到排气了就能正常喝水了。”
苏允白客气地送人离开,半靠在病床上出神。
好半晌后,她感觉眼前一暗——霍启年回来了。
霍启年坐到苏允白面前,沉默了好久,到底没有问她身体的事,只闲聊一般问道:“在想什么?”
苏允白笑了下,“在想……有钱有势,真好。”
霍启年一挑眉。
她这神情可不像是“真好”的样子。
霍启年往椅背后一靠,“允白,你是在讽刺我吗?”他尝试带入了一下苏允白的心境,有些啼笑皆非,“你是觉得我大动干戈,浪费医疗资源?”
“怎么会?”苏允白失笑,“我是既得利益者,还不至于这么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我只是觉得……不太习惯。”
她不是第一次在医院见到这样的服务。当年她外婆生病住院时,场面比这个还要大。可那时候她身为家属,自家外婆越是受重视她越是安心,反倒因此忽略了一些别的事。
如今她自己成了病人,有些感受才越发分明。
被这样“珍而重之”……她命贱也好,她矫情也罢,老实,她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不太适应。
这种不适应又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她跟霍启年到底有多么不同。
苏允白只有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有那份占鳌头的心,生活上,她更习惯从于普通大众里的大多数。
可霍启年不一样,他从到大所见所及所用,都是最好的。所以生病住院,他要求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最优质的服务……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她那么费心地跟在他身后追赶。学礼仪,学品味,学各种各样“高大上”的东西……可在某些瞬间,就比如这种时候,很多细节又会明晃晃地提醒她,画虎画皮难画骨,她还是过去那个苏允白。
她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的差距其实一直都在。
这才是最让人觉得无望的地方。
苏允白靠坐在床上,茫然无措,像是个迷路的孩子。
霍启年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软,滋味难言。
人的偏爱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换在以前,霍启年不定会觉得苏允白这人事事儿的,很难讨好。可换到现在,他只觉得这人固执得十分可爱。
这样的转变,不止是苏允白没发现,连霍启年自己都没察觉。
身处名利场,霍启年见惯了被钱权腐蚀人性、变得面目全非的人。比起这些人,苏允白的定力未免太好了。
豪门生活浸淫三年多,她依然是当年的自己,完全能称得上初心不改。
霍启年就没见过比她还硬气的人。
但这样的“不随流俗”,从另一个方面来,是不是也明了一些问题呢?
霍启年看着苏允白,叹道:“允白,你知道你有时候会让人感到挫败吗?”
苏允白愕然,“什么?”
霍启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认为的格格不入,并不是有些观念天差地别并且深入人心,而是你总是停在原地,拒绝改变?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咱们姑且就这么作比——你读过《三国演义》对吧?关羽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故事你肯定熟悉。人人都赞关羽节气,但你有没有想过,故事中的曹操,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我所代表的生活,就好比是曹操的这一方……我为你封官进爵,赐你金银珠宝。我做了很多事,可都动不了你,改变不了你。
“有时候我也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长长久久地留在‘曹营’?”
苏允白心内巨震。
她想,霍启年可真是个太敏锐了。
环境对人的影响其实很大,否则哪还有孟母三迁的故事?
她不是天生定力惊人,而是自己心里牢牢守住了一条线。她并不认同豪门生活中的许多观念,甚至从心里隐隐排斥那种奢华腐败的生活,并让自己引以为戒。
所谓初心不改,到底其实是不能认同罢了。
她觉得自己学不来霍启年的观念,两人相距甚远;可霍启年反倒问她,是不是真的真心接纳了他的生活。
如果是,为何时至今日,她始终没有融入其中;如果不是,她所给出的爱情,到底为自己保留了几分?
苏允白一时竟然不能答,只怔怔出神。
霍启年却在这时候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苏允白下意识抬眼看他。
霍启年的神情堪称温柔,甚至带着歉意:“我不是借此指责你什么,我知道你妥协了很多,付出了很多……
“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与他相比,她近乎一无所有,只有一颗还算自由的心。
如果这时候她还能义无反顾、毫无保留……那她就不是冷静硬气的苏允白,而是彻头彻尾的恋爱脑了。
她已经做得够好了。
霍启年的眼神十分包容。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张扬恣意、游刃有余又遥不可及的霍启年了。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温度。
太暖了!暖得苏允白鼻尖发酸,眼里不自觉就泛起潮意。
她下意识别开眼,长长的眼睫颤啊颤,像是振翅的蝴蝶。
霍启年心内一震。
他相信,至少在这一刻,他真正触及了苏允白的内心。
霍启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近乎诱哄:“这样,从今往后的每一年,你都能向我提三个要求。只要你想,只要我能,我都替你达成。好不好?
“我不敢保证事事妥帖,但至少在你觉得委屈的时候,你能无条件地要求我退让……
“你是知道我的,我一贯话算话。”
苏允白捂住了眼睛,挡住了自己的眼泪。
长途跋涉,柳暗花明。
她……终于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