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雪下得很厚,那些人追不到这里来。”鹿鸢端起凉掉的半碗汤送到绝心嘴边。

    张嘴喝汤之前，绝心笑了一下，这声笑笑得鹿鸢很不舒服。

    雪后的夜,万籁俱寂,鹿鸢冷得脑仁痛,难以入眠，但最终还是挡不住生理的疲倦,睡死过去。奇怪的是她在睡梦中,竟然越睡越暖和，越睡越舒服。

    再次睁开眼，空气中腐朽的味道不见了,鹿鸢身上盖着柔软的皮毛。显然，这里不是她印象中的柴房。

    绝心坐在鹿鸢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他半阖着眼，闲适地烤着火喝着汤。鹿鸢撑起身子，呆呆坐了一会儿,她知道绝心在等她发问，可她一个字都不想问。

    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鹿鸢看过去，发现绝心指尖勾着一枚金戒指，正是绝天送给她,她又转赠给猎户的那枚。

    察觉到鹿鸢的目光,绝心有些得意，心如果她开口讨要,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她，得让她拿其他东西换。

    鹿鸢愣了愣，并没有让戒指物归原主的意思,她收回目光，慢吞吞地站起来，在屋外找到了猎户的尸体。尸体旁，还有一只被踩断了脊梁，死状扭曲的狗。

    不用问，凶不会是别人。

    鹿鸢扶门而立，缓缓吸了口气，跟绝心比起来，她算得上是品行高洁，大大的好人了。

    鹿鸢东找西翻，找到一把锄头准备挖地，绝心看在眼里，心下了然，他在屋内凉凉道：“来不及的，弘海的人不会因为下雪就放弃追捕”

    昨天他就是被鹿鸢“雪下得大，那些人追不过来”的论调逗笑的。

    绝心走出门，语气平淡但不容拒绝地对鹿鸢：“吃点东西，马上离开这里。”

    鹿鸢放下锄头，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她问：“为什么杀他？”

    你可以不感激他，但你不该杀了他。

    终于问出来了，绝心撇嘴笑笑，漫不经心地：“我看你冷得可怜，想给你腾出一间屋子好好睡一觉。”

    你杀的人，然后在我身上找理由，你敢不敢再无耻一点？鹿鸢想笑，但脸是僵的，根本笑不出来。

    绝心又道：“昨天晚上他在门外探头探脑，我不先下为强，难道要等他摸到你身上来？”

    鹿鸢把脸扭开，对绝心致力分锅给她的行为很是不齿。

    地上的土刚冻上，很硬，鹿鸢现在身体虚弱，想让猎户入土为安，没个大半天的时间是办不到的，绝心又要马上赶路，所以只能放弃。她帮猎户翻身躺平，用干净的雪整理遗容，抱了些干草盖在猎户身上，最后双捏决，低声诵经。

    这个时候，绝心很安静，没有去打扰鹿鸢。做完这一切，二人涉雪离开。

    第二夜，鹿鸢和绝心在一处山洞避风，没人话，气氛非常沉闷。

    绝心的眼神飘过来几次，最后集中在鹿鸢腰侧打转，他开口问：“这是绝天的剑，怎么在你里？”

    鹿鸢抱膝而坐，望着山洞外皎白的月光，闻言握了握绑在腰带上的“心眼”，张张嘴，欲言又止。

    她能什么，绝天走得急忘了带剑？让绝心听去还不笑话死他。

    绝心善解人意地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他另起了一个话题，“白天你给那个人念得是经文？什么经文？”

    想起飞来横祸的猎户，鹿鸢心情一沉，但她还是尽量和气地回答绝心，“太上救苦经。”

    等回到无神绝宫见到绝天，她就不需要跟绝心有交集了，现在，还是不要惹恼他为妙。

    沉默许久，就在鹿鸢以为绝心不感兴趣，对话就此终结的时候，绝心突然开口，似笑非笑地：“等我死的那天，你也给我念一段好不好？”

    鹿鸢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好”，没想到她这么痛快，绝心露出诧异的表情，接着就听她凉凉补了一句——

    “你死后，我不单会为你诵经超度，每年祭日，我还会给你烧纸。”

    感动吗？感动的话能赶紧去死吗？

    又是一阵沉默，绝心怔怔半晌，突然发疯大笑，笑声在山洞中隆隆回响。

    不可一世的绝无神死后都不一定有人年年烧纸，想不到他绝心竟能得到如此待遇。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不想跟疯子话，鹿鸢把头枕在膝盖上，默默叹了口气。

    弘海的反叛打了无神绝宫一个措不及，但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当鹿鸢和绝心回到无神绝宫的时候，宫中一切如旧。

    鹿鸢丢下绝心，头也不会地跑了。绝天正在坐在房间里面埋头揪袜子，听见走廊上的奔跑声，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拉开门刚要骂，看到鹿鸢奔跑的身影，瞬间失去了呼吸。

    “你还活着？”绝天失声叫道。

    鹿鸢在他面前站定，气喘吁吁地抱怨，“差点就死掉了。”着，献宝似的举起中的剑，对绝天：“喏，你的剑，拿好”以后可别再忘了。

    绝天的眼里没有剑，只有鹿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鹿鸢，悲喜交集，不等鹿鸢把话完，便张开双臂将人紧紧纳入怀抱。

    “鹿鸢。”绝天低低叫了一声鹿鸢的名字，之后再无其他言语。

    这是第一次，他叫鹿鸢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拥抱她。

    鹿鸢微微睁大双眼，有点惊讶，但不是特别惊讶。两只举在半空中，短暂地僵了片刻，随后慢慢回应这个拥抱。

    两个人心底都有一棵麦芽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下的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得芽，现在，这棵麦芽儿开始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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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惊心动魄的雪地逃亡让鹿鸢的身体变得异常虚弱，她幸运地熬过了整个冬天，但在春天来临时不争气地病倒了。

    为了不打扰绝天休息，鹿鸢自作主张搬离了绝天给她指定的“套间”。无神绝宫计划登陆中州，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绝天有心顾一顾鹿鸢，却也渐渐忙得抽不开身了。

    绝天早出晚归，甚至一连几日不归，两人见上一面都难，可鹿鸢从未觉得孤单，因为，有人会在门外放一枝寒樱陪着她。

    那日绝天很晚才回来，刚跟鹿鸢了几句话，灯都没来得及点就被叫走了。鹿鸢胸闷头昏，反正也是睡不着，索性就在房间里摸黑坐着，想着不定绝天一会儿就回来了。

    过了许久，门上映出一个男人的剪影，鹿鸢问：“忙完了？”

    门外的人迟迟不答。

    “还出去吗？”鹿鸢吃力地挪过去，想把门开，谁知那人和她唱反调，扣住门环不让她开。

    鹿鸢笑笑，没有坚持，“好，我不开你要照顾好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门外的绝天好像成了哑巴。

    “嗯。”他似乎嗓子不太舒服，短促地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没听到他回房，想必是又出去了，鹿鸢等他走远，拉开门朝漆黑的走廊望了一眼，收回视线时被地上的一根枝条吸引。

    是一枝寒樱，静静躺在朦胧的月光下，她一开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此后隔三差五，鹿鸢的门前就会出现一枝寒樱，上面缀着几颗娇艳待放的花苞。

    各项部署陆续敲定，绝天总算得闲，这天日落他从外面回来，看到鹿鸢在房间里整理衣物。

    她瘦得厉害，绝天望着鹿鸢的背影，有些过意不去。能不瘦么，她病得一度分不清白天黑夜。

    “身体好些了？”绝天问。

    鹿鸢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好多了。”

    绝天在鹿鸢身边坐下，伸摸了一下她戴在鬓边的粉色花，花瞬间支离破碎。

    “那就继续养着，别整天忙东忙西。”绝天皱眉，他院子里没有这中花，定是她从别处摘来的。

    鹿鸢点点头，问：“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喝药了吗？”

    “喝过了。”

    绝天要看带回来的资料，鹿鸢见状，把靠枕拖过来给他，又端来灯台，挽起衣袖用簪子拨了拨灯芯。

    有鹿鸢在跟前，绝天的心思自然是往她那边偏的，翻了两页卷宗，头也不抬，自顾自地：“你的病还没好，这次就别跟去了。”

    这话传到鹿鸢的耳朵里，仿若惊雷。

    “不行我已经好了”鹿鸢抓住绝天的胳膊摇啊摇，一脸紧迫，“你可不能丢下我。”

    全指望搭你这条船回老家呢，事到临头你通知我下船，是不是有点过分？

    就在鹿鸢准备发动软磨硬泡这项技能的时候，绝天突然单一捞，将她揽入怀中。

    “我不会丢下你，你”绝天轻轻叹了口气，“要快点好起来。”

    在鹿鸢身上，他尝到了愁的滋味。

    鹿鸢没有挣扎，安静地靠在绝天怀里，等绝天的话完，她眨眨眼，吃吃笑起来。

    绝天愣住，“你笑什么？”

    鹿鸢朝上看了一眼，“为什么突然抱我？”

    为什么？绝天抿抿嘴，当然是因为他有些不自在，眼神变得分散，低声喃喃道：“因为我喜欢你。”

    心里藏着喜欢你，所以忍不住想要抱着你。

    鹿鸢笑得更厉害了，绝天羞恼，尖声质问：“你笑什么？”

    你到底在笑什么，在笑话我吗？

    鹿鸢摇摇头，欢快地：“我也喜欢你。”

    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走近我的人，缘让我们连为一体，我们互相靠近互相了解互相吸引，互相喜欢上对方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当然喜欢你，鹿鸢轻抚鬓边寒樱，笑意盈盈。像你这中踏月送花的天使，谁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