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众人挨个画了像，郁潭将毁弃的契约收拾好，吩咐白骏达道：“好了，让他们走吧。”

    无形剑意悄然消逝。

    不用白骏达什么，那些人便四散开落荒而逃，一时间餐馆门前灵风流溢，灵云飘荡，呼啦啦朝四面八方的天际飞去。

    季初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潭，仙游街的开业要不要延后几日？”

    郁潭沉默片刻，声道：“咱们现在没有毁约的掮客，还剩下多少？”

    “十不存一。”季初将余下的契约递给郁潭。

    薄薄的一沓灵纸，与旁边摞了一沓的厚厚画册比起来，对比十分鲜明。

    白骏达将那些人全部赶走，骂骂咧咧地走回餐馆门口，厌恶地摸了摸画册：“郁潭，咱们要不要把这些画全部挂起来，挂他一整面墙？”

    白家以“诚信”二字为立足之本，白骏达一直受白家老爷教诲，平生最恨背信弃义之人。

    如今整个餐馆上下都在为仙游街努力，他也心心念念期待着开业这一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胖子简直要气炸了。

    “……先不急。”郁潭眼帘微垂，“白，把剩下并未毁约那些人请来吧，我有话要与他们。”

    白骏达对郁潭早已信服，见少年这般沉静，心中也安了大半，遂屁颠屁颠地跑去喊人。

    郁潭将画册收好，长呼口气，转身望向季初时面上已经恢复了笑意：“季大哥，今天多亏你了。”

    季初回以温和的微笑：“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着他又拿起手中长剑，爱不释手地摩挲几下，笑道：“何况我还得了这样一件灵器。”

    郁潭望向那长剑，见剑柄如羽翼包裹，剑身泛起流水般的寒光，尖端挑起一抹淡淡的银辉，于日光下发出阵阵清鸣。

    的确是难得的珍品。

    抚摸着长剑，季初忽然道：“那王藓修为低微，却能有如此灵器傍身，恐怕在千金阁里背景不。”

    “没事季大哥，他对我们恶言相加，咱们拿他一把剑又算什么？”

    郁潭掷地有声道：“这剑是自己飞到你身边的，在场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他自己学艺不精，难道还要怪别人天赋高绝吗？”

    “若是有人敢找上餐馆来，咱们启动大阵，收拾他丫的。临阵变卦，毁弃契约……就算是千金阁也不能这般不讲诚信道德，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生意也不好做。”

    正谈话间，白骏达带了十几个人回来，院子里稀稀拉拉站了一圈。

    大多是零散的掮客，背后没什么大势力，对今早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若不是白骏达去找他们，他们还傻傻地守在事前划分的摊位前，正奇怪为什么天大亮了，掌柜的还不来履约。

    对于这些人，郁潭和颜悦色道：“各位，对不住，有件事情我不想隐瞒，你们一定要知道。”

    旋即他将光华斋一事娓娓道来，从城东突然搭建起的酒楼，到前日清早逼上餐馆、出言不逊的汉子，包括他们意图合并郁家餐馆的条件。

    随着郁潭清脆的嗓音在餐馆门前回荡，留下的十几人面色各异，有人眉头紧皱，有人眸光忽闪，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清事情经过后，郁潭接过季初递来的一杯清茶，感激地冲青年点点头，旋即一饮而尽，润润微哑的嗓子。

    少年轻咳一声，眸光真诚，拿起旁边放着的薄薄灵契：“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总之我们现在招惹上了光华斋，事先谈好的掮客也大量退出。”

    “如今若是照常开业，恐怕没法达到大家之前的期待。也不瞒大家，我为这条仙游街砸下了几乎全部的家财，如今仙游街不成，我也要面对沉重的债务，所以……”

    他弹了弹掌中灵契，无奈地苦笑一声：“若是大家想要退出，我这边完全理解，只要你提出来，郁家餐馆会立即将灵契返还，而且不收任何违约金。”

    “但是再多的，我这边实在没有余力，还请大家谅解。”

    话音落下，立即有几人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冲郁潭歉意地施了一礼。

    首先站出的一人歉意道：“我们是散修，没什么势力，做个掮客赚点钱，给自己勉强搏点修炼资源，实在不敢与光华斋那样的世家对抗。”

    “掌柜的能如此坦诚，我们十分感激，违约金还是照付，也不能让掌柜你亏得太多了。”

    郁潭点点头，轻声道：“也好。”

    “既然如此，要不要让我给你画一张像？日后若是再想来仙游街做生意，拿这张画像来，郁家餐馆会优先考虑。”

    那人连连摇头，似是有所顾忌：“不必不必。”

    罢领走契约，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队伍中绝大多数人如他一样，一声不吭领走纸契，也有的默默缴纳了违约金，这几人掏灵石时，郁潭都细细量他们的面容，努力将对方的模样记在心里。

    他们餐馆如今看似被逼入绝境，那么在绝境之中，这种细微的善意也变得弥足珍贵。

    季初没什么，白骏达倒是一脸慌张，拉着郁潭一通叭叭：“咱们真没钱了？那一万灵石都花光了？我再找我爹要去啊，千万别因为这个耽误了仙游街……”

    郁潭忙一把捂住他的嘴。

    白骏达在他掌下呜呜地挣扎，郁潭哭笑不得，凑在白骏达耳边：“别慌，钱还有的是，我那是骗他们的。”

    白骏达这才安分了些。

    他眨巴着狐疑的眼睛，终归还是按捺不住，片刻之后又眼巴巴地凑上来：“真的还有钱？郁潭，你可别肿脸充胖子，糊弄我啊。”

    “你点声。”

    郁潭按着白骏达的肩膀，一通耳语：“我是故意那么，趁这机会，咱们把心思游移的人全部踢掉——这些人就算暂时不什么，日后也可能成为埋在咱们内部的钉子。”

    白骏达这才会意，连连点头。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耷拉着眉眼声抱怨：“郁潭你太偏心了，这种事都不跟我，只告诉季大佬……”

    “……”郁潭眼神古怪地看着他，“谁我告诉季大哥了？”

    这是闹事的人散去后，他临时起意而为，没有告诉任何人。

    白骏达冲一旁努嘴：“你看看季大佬那泰然自若的模样，难道不是事前知情？”

    郁潭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人家不像你一样蠢……”

    季初何等的心思玲珑。

    许多谋划、思虑，郁潭都无需开口，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心领神会。

    这时散客也走得差不多了，餐馆门前留下的人不过一掌之数，郁潭冲他们笑笑，疑惑道：“你们呢，还算留下吗？”

    几人中有的苦恼地挠挠头，赧然道：“掌柜的，不瞒你，我得罪了一个人……刚好那人与光华斋有些关系。如今我留与不留，他恐怕都会来找我麻烦，倒不如……”

    郁潭点点头：“明白了。既然如此，你放心在我们仙游街做生意便是，如果有人找你麻烦，不妨来找我。”

    “我们餐馆虽然不是什么大势力，但也没有连手下几个人都护不住的道理。”

    那人大喜，冲郁潭深深俯身。

    郁潭的目光转向另外几人：“你们呢，又是为何留下？”

    另外几人是个团队。

    为首的是个清秀的青年人，雄雌莫辩，面若好女，见状轻轻地笑了一下，上挑的眼角显得十分风流韵致，眸光却是冷静而深邃的。

    “我来自金玉堂，”他缓声道，“金玉堂与千金阁素来不对付，今日掌柜让那粗鄙之人吃了个大亏，我看着可是痛快极了。”

    郁潭挑眉：“就因为这个？”

    他顿了顿，正色道：“虽然非常感谢你的支持，但我还是要劝你们多思量思量，毕竟我仙游街的租金也不是个数目，日后利润要是达不到你的期望，阁下恐怕也难向上面交代。”

    那青年笑道：“无碍，无碍。”

    他手中执一纸扇，话时开轻轻地摇，清风将长发抚向身后，露出几乎可以用美艳来形容的面容。

    “方才掌柜，在这仙游街上砸了许多钱财，如今却难以回本，是这样吗？”

    郁潭点点头：“不错。”

    青年摇摇头：“错了。我来时便调查过，掌柜是趁着洛镇地价尚未飙升时一口气买下的，满满算也不会超过百金，更何况凡间银钱，对我们来又有什么用处？”

    “至于这长街建设，虽看上去新颖繁华，仔细看去却不过是些价值低廉的东西，是掌柜的奇思妙想，让他们能以俗物之躯，在这条街上展现非凡风貌。”

    着，青年微微俯身，冲郁潭点头示意，语气也愈发感叹：“因此我判断，这长街花费不了多少灵石，而这街上最珍贵的也并非地皮建筑，而是掌柜经商的思想。”

    “跟着你做生意，就算亏本，也能学到许多。”

    他轻轻摇着纸扇，冲郁潭我微微一笑：“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