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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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道里的气温比外面低上一些,隐隐有老建筑才有的些许潮味儿混在夏日的尘土味儿里。

    手机铃声在狭窄的老楼道里响起,陈林虎拿起看了一眼,陈兴业的大名正在来电人的那一栏。

    他话的欲望迅速降到水平线以下,但还是点了接听键。

    “到了?”电话里陈兴业的声音传出,“到了不会主动一声?能不能懂点儿事?”

    老家属院里这个时间段还算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张训听的七七八八,尽管陈林虎依旧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但张训还是从他微微绷紧的肩膀看出些外泄的情绪。

    陈林虎任由他爸在那儿嘚吧,弯腰去提自己的行李箱,张训先他一步把箱子从踏板上拿下。

    “你去开门。”张训低声道。

    陈林虎看了他一眼,张训神情自然,看不出有没有听见电话内容。

    拿着从老陈头那儿讨来的钥匙开防盗门,陈林虎对帮忙把行李箱送进门里的张训点头:“谢了。”

    “意思,”张训又折回电车前,从破破烂烂的车篓里掏出两本书,跟陈林虎挥挥手,“我回了,你也休息休息吧,看着怪累的。”

    完迈着非常养生的步子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跟谁话?”陈兴业在电话里问,“是男是女?我再跟你一次,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是去上学不是去玩的知道么?”

    陈林虎关上防盗门,听到那句“不三不四”后扯了扯嘴角。

    这么多年,陈林虎觉得陈兴业一直致力于提出一些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陈林虎通通都能用“嗯”来把他气得跳脚。

    “哑巴了?会不会话?”陈兴业又,“你要再敢跟高三那次……我断你狗腿知道吗?听见没?”

    这回陈林虎换了一个回答:“汪。”

    陈兴业气够呛:“有意思吗你觉得?”想起另外一件事,开口,“对了,你妈去送你吗?”

    “她要出差。”陈林虎把行李箱推进卧室,开空调。

    屋里的老空调已经服役近十年,运作时的“嗡嗡”声跟要把墙皮震下来似的,陈兴业的声音在这嗡嗡里都不那么刺耳了。

    “忙天忙地,地球没她就转不动了。”陈兴业语气冷淡,“算了,多了没意思,你自己招呼自己吧,都成年了,别再整天不着四六的胡混,照顾照顾你爷。”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钱不够我再给你点儿。”

    陈林虎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陈兴业“她不送那我过去”之类的解决方案,只听到电话挂断后发出的“咔嚓”一声。

    现在是智能机时代了,电话挂断连忙音都没有。

    人类已经进化到连“我很忙”都不用交代的地步了。

    几分钟后,陈林虎的微信上收到陈兴业一笔一千块的转账。

    短短一下午的时间,陈林虎净赚两千块钱。

    他躺在床上先把爹妈转的钱转到单独的卡里,又发了条屏蔽爹妈的朋友圈:发了。

    朋友圈里充斥着高考结束后的狂欢气息,大喜者唱K拼酒聚会,大悲者无声无息。

    只有陈林虎夹杂在里边,比大悲者多出一点声音,又没有大喜者的热烈,处于一个非常扫兴的地带。

    几个高中同学用相同场景的照片刷了屏,陈林虎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班上组织了聚会,到了三分之二的人,且已经进行到了末尾,而他要不是翻了朋友圈根本不知道这茬。

    陈林虎的高三生活过得兵荒马乱,除了架之外就只剩下大半夜看数学时的头疼,以及至今仿佛都还萦绕在舌尖的画室里速溶咖啡的味道。

    开始匆忙,过程混乱,结尾……陈林虎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屏幕上出现提示,有人给陈林虎刚发的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没半分钟,点赞人的私聊就发了过来。

    [卖部碰头:哪儿呢虎子!后天要请班主任吃饭来不来?]

    [卖部碰头:你考哪儿了?三年前后桌,话都不留一句!]

    陈林虎终于露出点儿笑影,他的手指点在屏幕上,在输入栏按出一个句号。

    手机震了震,三年后桌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卖部碰头:我听了,卓文星考的还行,正常发挥吧。]

    [卖部碰头:有人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见到他了,还跟了招呼呢。]

    [卖部碰头:你也别老介意那事儿,都毕业了,好好的啊。]

    “好好的啊”是卖部碰头的口头禅,三年里陈林虎听了无数遍,光看着四个字就仿佛已经听见了从背后传来的声音。

    后桌跟卓文星没什么来往,这是因为他,后桌才专程去听的。

    陈林虎犹豫一秒,把那个句号发了出去。

    [大虫:。]

    [大虫:谢了。]

    那边儿立马“叮叮叮”发来数条回复,激动得恨不得从屏幕那头窜出来逮陈林虎啃两口,又是问他在哪儿又是约晚上出门撸串,并没有因为毕业就减少废话量。

    陈林虎耐着心一条条看完,没有一条是他想回答的,干脆按灭屏幕把手机丢到一边儿。

    手机砸进床上的空调被里,老陈头给大孙贼新买的空调被是嫩嫩的明黄色,陈林虎这才发现上头还印着一只看着不太聪明的卡通老虎头。

    也不知道老头儿买的时候是不是成心的。

    他扯着被子看了一会儿,转头把屋内陈设量一边。

    卧室的书桌是从二楼搬下来的,老旧的实木家具,是陈林虎学二年级来老陈头这儿过暑假时去家具城买的,他趴在上边儿写过两三个寒暑假的作业。

    刷成红褐色的桌面上印着洗不掉的水笔痕迹,桌角还贴着一只橘猫的贴画,猫头上被时候的他用笔写了个大大的“王”。

    陈林虎一度迷信自己的大名儿,恨不得逮着动物园笼子里关的老虎认干亲戚,写名字都会刻意把最后一个字儿往大了写,学成语课兽王陨落事件后幡然醒悟,又开始致力于遮掩自己的过去。

    没想到老陈头屋子里还保留着陈林虎的“罪证”,带来的羞耻感跟三十岁时翻出自己十三岁写的当众朗读也差不多。

    屋里的家具是陈兴业林红玉带着他和老陈头置办的,贴画是林红玉哄他时买的,撺掇他往猫头上写王的事儿是陈兴业干的。

    这屋里把陈林虎记忆的一角原封不动地存档,从二楼搬下一楼都没能全部消灭。

    往事不堪回首,陈林虎决定朝前看。

    刚站到爬了半拉爬墙虎的窗户前,就看见一根绳正在外边儿晃来荡去,下边儿挂着个竹篮,正从陈林虎窗户台下那一块儿泥地上往上拉。

    陈林虎的那点儿“不堪回首”瞬间被震到了脑后,愣愣地看着竹篮慢悠悠地从他眼前一点点儿往上窜,时不时还碰一下他窗户上的防盗栏,陈林虎甚至能看清里边儿放着的一些褐色颗粒。

    他见过画室那边儿有人喂猫,跟竹篮里装的差不多。

    贴在窗边四处看了看,猫毛狗头没见半点儿,只有竹篮还在一摇一摆地往上提,大大咧咧地从陈林虎的脸前擦过。

    这种懒散的速度中透出点儿“姜太公喂流浪动物,爱吃不吃”的意思。

    不仅如此,这位姜太公还很懒,喂食不出门,全靠一根绳。

    “讲究。”陈林虎笑了,坐回床上看那个竹篮。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成暖橘色,他想起张训临走前那句“你也休息休息吧,看着怪累的”,浑身就跟拉掉了气门芯一样倒在了床上,没两秒就着了。

    -

    再睁眼时窗外已经是夜幕笼罩。

    厨房的灯亮着,炒菜声和伴随着饭香味驱散陈林虎残留的一点困意。

    老陈头正掂着锅翻炒饭,见陈林虎睡醒了走过来,粗着嗓子喊:“醒了?正好,洗把脸来端饭!”

    “我盛,”陈林虎扫了一眼老陈头手里那个铁锅,光是瞧着就分量不轻,“你坐那等会儿。”

    “啥?大声点儿!”老陈头没听清,拍开孙子伸过来的手,“碍事儿,让让。”

    完不等陈林虎接手,就熟练地关火、提锅转身、分盘盛好,这才把锅往水槽里一扔,边擦手边扭头问:“你刚才啥?”

    “……”陈林虎竖起根拇指,“老当益壮。”

    老陈头撵着陈林虎去洗脸:“你子睡糊涂了,我是中年康健,就是长得显老。”

    “您这‘中年’有点儿长。”陈林虎在卫生间扯着喉咙回答。

    “你懂个屁,”老陈头也吆喝,“人没死就不算老!”

    老陈头没理也要占三分的能力实并没有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退步,反倒愈发精进,陈林虎锯嘴葫芦一样,光听他爷爷一个人大谈养生。

    “就拿炒饭来吧,你光炒个鸡蛋就不营养,不养生,”老陈头挖起一勺炒饭,得意道,“得搭配蔬菜,你看这番茄,营养还好吃,我又切了黄瓜丁一起炒,虽然米是昨天剩下的,但炒完味儿好着呢。”

    陈林虎在老陈头充满催促的目光下扒了一口饭。

    米饭因为是隔夜的,粒粒分明,鸡蛋炒得很嫩,黄瓜丁嚼起来脆爽,番茄炒成了半酱状,酸甜冲散了炒饭的油腻,吃完一口就直接往嘴里扒第二口。

    “怎么样?”老陈头伸着脖子看他。

    陈林虎“嗯”了一声,想起老陈头听不清,埋在饭碗里的脑袋又点了点。

    “好吃吧,”老陈头乐呵呵地往自己饭里挖了一大勺红油辣椒,“知道你爱吃炒透炒软的番茄,特地猛炒的呢。”

    陈林虎不挑食,爱吃的不爱吃的都能吃,也不知道这老头儿什么时候瞧出来他这些讲究,林红玉和陈兴业都不一定知道。

    “不是雇了人做饭扫吗,”陈林虎把掉在桌上的一粒米饭夹起来放回碗里,吃得更仔细了点儿,“你怎么还自己做?”

    老陈头不屑:“你爸就是浪费钱,扫个地做个饭的事儿,我用得着人伺候?”

    “七十一了都,”陈林虎这回没顺着老陈头的话,嘴角往下垂,“烧水都听不见壶响,你用不用?”

    老陈头被揭短,正要急,一瞧见陈林虎可以去混□□的表情,赶紧道:“也没辞退,我就让那人一三五来,人家也得歇歇不是?得科学用人!况且我也得干活啊,哪能有了钱就跟土财主资本家似的呢?”

    陈林虎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你看你那表情,跟你爹一样,变就变,”老陈头话多得不行,“都是属狗脸的。”

    陈林虎还没回话,他又改口:“不对,你爸属狗脸,你这是虎相!”

    幸亏陈兴业这会儿不在,不然这俩人当场就得呛呛起来。

    陈兴业和老陈头倒不是感情不好,平时也惦记对方,就是不到一处去,两三句话就能开骂,重点是陈兴业还吵不过,只能单方面挨骂,气的抽烟的手都直哆嗦,差点儿比老陈头先得帕金森。

    听自个儿爷爷骂自个儿爹,陈林虎非但没有不适应,反而点了点头,还夹了一筷子芥菜丝放老陈头碗里以示赞同。

    “你爸这回怎么不来?”老陈头又问,“你妈也没来,就让你自己坐车过来?”

    陈林虎点头:“忙。”

    “忙?”老陈头眉毛倒竖,语调都大的走音了,“忙也没见他俩少吵一顿架啊,儿子上大学倒是忙的连送的功夫都没了?他俩是不是又因为谁送谁不送的嘴仗了?”

    “没,我妈要出差,”陈林虎淡淡道,“我爸走不开,陈童感冒了,这几天他跟杨阿姨轮流带着去医院。”

    老陈头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快速地看了陈林虎一眼。

    陈兴业跟林红玉在陈林虎初一那年离婚,两年后再婚,陈童是陈林虎同父异母的弟弟,还着,有点儿体弱多病,老陈头没见过他几面,倒是常听陈兴业提起。

    “娃娃感冒是得重视,让你爸忙去吧,”老陈头咳了一声,“不然还以为哪家孩儿都跟你似的,身强体壮,喂啥吃啥,就省心。”

    陈林虎笑笑,没话,心想我拳幼儿园那会儿,陈兴业跟林红玉也没少操心。

    一顿饭吃完,陈林虎洗碗刷盘后在老陈头的催促下,把买给老陈头的蓝牙收音机拿出来。

    老陈头年纪不,爱追时髦的心却一点没改过,年轻时候喇叭裤皮夹克,头发摩斯得跟狗舔的一样反光——这点儿倒是也没变,他脑袋现在还反光。

    智能机出来的那一年老陈头就已经紧追时代步伐,太难的东西玩儿不了,微信斗地主刷视频还是可以的,没少发《年纪轻轻就脱发,只因吃了这样东西》一类的垃圾信息给陈兴业,专门气自己儿子玩儿。

    陈林虎给老陈头仔细讲解了一下收音机的用法,老陈头就明白了个大概,边戴着老花镜连手机的蓝牙边叨叨:“对了,你来之前你爸特地给我电话,让我多看着点儿你,你高三浑得很,让多留意你谈对象没,谈了就告诉他,还不让我跟你,咋回事儿啊?”

    陈林虎眉毛一挑:“不是不让你跟我吗?”你怎么全给抖搂出来了。

    “嗐,我不跟他好,”老陈头大手一挥,“他没意思,我跟你好。”

    陈林虎知道陈兴业是什么意思,自从高三他眉梢挨了那一下,陈兴业难得开车接他回家之后,有些事儿就跟鱼刺一样扎在了陈兴业喉管里。

    “没怎么,”陈林虎语气平平,“没考上他定的那几所大学,让他丢人了。”

    见老陈头没听清似的,陈林虎忽然大声喊了一嗓子:“我考砸了!”

    他早在老陈头下午跟人吹他成绩好的时候就想了,但始终没有出口。

    这四个字表达的事实会让陈兴业暴怒,让林红玉焦躁,陈林虎还没琢磨出来会让自己怎样。

    只有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他对自己十几年学业的总结。

    总结就是,他让陈兴业暴怒,让林红玉焦躁,暂时还不知道会让老陈头如何。

    老陈头愣了片刻,一巴掌拍到陈林虎背上:“老子耳朵还没聋呐!”

    陈林虎张着嘴,老半天才憋出几个字:“那我点儿声。”

    心里那点儿刚酝酿出来的情绪还没抓住细品,就让老陈头一巴掌拍得四散奔逃。

    收音机长得巧,嗓门倒是大,老陈头拍完孙子顺手按了个播放,一嗓子“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差点把房顶掀翻,爷孙俩赶紧合力把它给关哑火了。

    “声音大,晚上别公放。”陈林虎。

    “这动静可够我听了,”老陈头乐得合不拢嘴,“白天我听歌儿的时候用!我不光听戏呢,我比隔壁院儿那老头时髦多了,听流行歌!”

    陈林虎还真没想到:“什么流行歌?”

    “反正你们也都听,”老陈头宝贝一样拿好收音机,拍拍腿站起身,“不跟你扯了,我跟人约了晚上斗地主,你瞅瞅你这乱的,收拾收拾。”

    行李箱敞开,里面的衣服裤子、几本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都散在一旁。

    老陈头看了两眼,弯腰捡起一件儿厚毛衣:“你这箱子里怎么什么季节衣服都有,还有这件,你初三那年来这儿过年就穿的这身吧,还穿的上?”

    他拿着衣服往陈林虎面前一比划,光袖子就短了一大截。

    “童心未泯啊?奶嘴儿咋没带一个?”老陈头直乐,“你就这么收拾行李的?”

    陈林虎坐在床上没吱声,捡出两件穿旧了的衬衫搁在旁边,又掏出一瓶花露水,最后在箱底翻出来一罐痱子粉。

    看着手里的痱子粉,陈林虎惊讶于林红玉竟然还记得家里有人爱起汗疹,只不过记错了人,陈林虎从来没被汗疹困扰过,他从到大就挺皮实,不需要爹妈过多操心。

    “这都带的什么玩意儿,”老陈头也看出来了点儿不对劲,“谁给你收拾的,当我这儿是劳改农场啊,花露水都得自备。”

    “给,”陈林虎把花露水往老陈头手里一塞,“给你当香水。”

    “滚蛋。”老陈头往他额头拍了他一巴掌。

    陈林虎侧头,没让他碰到额角,巴掌拍在了肩膀头。

    “用吧,”陈林虎没什么表情地继续收拾行李,“跳广场舞的时候喷,老太太们都喜欢着呢。”

    “老太太审美比你好。”老陈头拿着自己的宝贝收音机走出卧室,站在门口又看了陈林虎一会儿,才开口,“虎子,你得开心啊,你考上大学了啊。”

    陈林虎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

    “明儿别睡懒觉啊,我叫好早餐了,有人送,”老陈头快乐地捧着收音机撂下一句话,“敢赖床我拿电喇叭轰你。”

    陈林虎洗完澡躺回床上,才琢磨过来“电喇叭”的是收音机。

    老陈头果然是他家最难琢磨的人。

    这一天过得乱七八糟,陈林虎逮扒手时蹭出来的伤口洗澡时泡得肿胀,一抽一抽细细疼起来,他睡不着,拿过笔记本电脑想联网会儿游戏,开了机才想起来老陈头这儿没扯网线。

    头顶的老空调破锣嗓子一样嗡嗡响,温度却降不下来多少,陈林虎烦躁地随便点了一圈儿,下意识搜索周围的WIFI。

    跳出来的第一个,名称一行大字:虎哥不洗澡。

    陈林虎一个激灵,摸了一把自己刚洗完还滴水的头发。

    胡八道。

    -

    “你少胡八道,”段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直嚷嚷,“哪儿有那么凑巧的事儿!”

    张训侧着头用肩膀夹着电话,手上动作不停地泡着咖啡,笑道:“就这么凑巧,我现在楼上跺跺脚,你的恩公头上就能多出天花板上落下去的墙皮。”

    “别,那就缺了德了。”段乔赶紧制止,感慨道,“缘还真他娘的妙不可言啊,你恩公跟陈大爷长得各自发展,毫不搭边儿,怎么就是爷孙俩呢?”

    张训想了想,陈林虎跟老陈头长得确实不像。

    陈林虎是实实的英俊,老陈头却长得笑眯眯的,还是个圆脸儿。

    “长相这事儿谁得准,”张训的脚腕被毛茸茸的物体蹭来蹭去,低头看一眼,他养的那只吨位可观的橘猫正不耐烦地用球形身体拱他,“挂了,再不给虎哥喂饭它得把我脚啃了。”

    电话那头段乔“别别别”了几声,结巴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跟家里联系过吗?”

    张训摸橘猫脑袋的手停了停:“怎么了?”

    “那什么,张诚不知道从哪儿搞到我电话了。”段乔有点儿尴尬,但坚决表示听指挥,“我可什么都没啊,我都没你在这儿,他以为我知道才问我的。这不是问问你怎么个情况吗?”

    张训搬过来宝象市也大半年了,段乔从来没过多询问过他逃难一样地来这儿的原因。

    俩人是从初中玩儿起的哥们儿,撒尿和泥不上,但“臭味相投”倒是可以形容一下两人的革命友谊,为着这一点,段乔收留了落难狗张训,没问过他搁哪儿滚得这一身泥。

    “他有事儿?”张训从厨房出来,蹲在猫粮桶前给橘猫挖了一勺猫粮,后者钢蛋一样蹦到饭盆前。

    “去年过年你不是没回去吗,”段乔低声道,“知道咱俩玩儿的好,以为你在我这儿,问问你今年回不回去……你爸了,只要你肯把毛病改了,家里就还欢迎你。”

    张训从桌上捞过火机,按亮后点上烟,含糊道:“行,我知道了,你别搭理就行,就不知道我在哪儿。”

    “我这人守口如瓶!”段乔包票,没问“毛病”具体是指什么,只犹豫片刻,“老张,有事儿你只管招呼,别憋着啊,回头憋个好歹我还得喂屎喂尿的伺候你……少抽根烟,怎么一提你哥你家里就抽烟,那是好玩意儿吗?你看看你这人,多你两句就不吭声,非暴力不合作是不可取的——”

    张训笑着把吸了两口的烟拿下夹在指尖,断段乔为了缓解他尴尬而进行的无意义演讲:“改天我再跟你解释怎么回事儿行吗?我今天晚上得赶稿子。”

    段乔的絮叨停了,几秒后,斩钉截铁道:“成。”又加了一句,“提前声,我看看是边吃烧烤还是边涮羊肉。”

    “没吃的你就觉得嘴闲是吧。”张训挺服气。

    他知道段乔是担心他,但又怕他尴尬难受,就憋着不问长问短,一憋就是大半年,好好一话痨愣是憋得头大脖子粗,半年又胖了七八斤。

    张训咧咧嘴:“行了,虎哥都快干完饭了,我挂了啊。”

    “帮我跟你那少房东带个好儿,”段乔听见“虎哥”,想起下午那个一身虎劲儿的年轻,“回头我上门道谢。”

    张训脑子里浮起陈林虎那张眉尾带疤的脸,想起他顶着一张对谁都挺不耐烦的脸听电话那头的人训斥,却一个字儿都不解释,也没抱怨。平静冷淡的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

    “算了吧,”张训,“我应付不来你恩公那类人。”

    段乔稀奇:“怎么着?哪类人?”

    “少年老成,”张训,想起陈林虎被老陈头拍后背时紧绷的脸,乐了,坏心眼地加了一句,“老头儿。”

    “放屁,人家长得跟个明星似的,”段乔坚决不允许张训对自己恩公用这种形容,“你记得带好儿啊。”

    “明儿就给你带,”张训站起身,把烟按灭在烟灰缸,“明儿我得愿赌服输,给房东上供去。”

    作者有话要:

    《我的好兄弟段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