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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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林虎怕挂在他身上爬来蹭去的陈童掉下去,站在院儿里也不敢乱动,直到睡醒了的陈兴业端着一盆炸好的带鱼走到院儿才松口气。

    “怎么又吊你哥身上了?”陈兴业搭把手,把儿子接过去自己抱着,“你又长肉了知道不,跟个猪崽儿似的。”

    陈童嘿嘿直笑,又开始蹬着陈兴业肚子要往他爹身上爬。

    “他现在沉了,再让你抱你别老惯着,惯得出门都得抱着走。”陈兴业扭头跟陈林虎话,抬手朝他的脖子一抹,摸了一把陈童蹭上头的口水,“陈童,你哈喇子灌你哥一脖子,羞不羞?”

    孩儿看了一眼,捂着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屁股上挨了陈兴业轻轻一巴掌又不乐意了,不让陈兴业抱,伸着手找他哥。

    陈林虎抹了把脖子,把手上的口水蹭到陈童手上:“物归原主。”

    “你少搁这儿瞎闹。”陈兴业有点儿想笑,忍住了,抬脚踢了下陈林虎的腿,“他才多大,你跟他计较这个。”

    “他才多大你就踹他,”老陈头也走到院儿,大着嗓门又跟陈林虎道,“你也不知道躲躲,看裤腿上这脚印儿!”

    跟在他身后的诸丹也笑:“脱下来洗洗,你爸真烦人。”

    陈兴业这次来宝象可以是拖家带口,陈童和诸丹都一道来了。

    陈林虎跟诸丹关系还行,诸丹跟陈兴业再婚的时候他都十几岁了,熟络肯定是熟不起来,诸丹性格挺好,也不强求有的没的,对陈林虎能照顾就照顾,和平友好地相处到陈林虎上大学。

    “不用。”陈林虎看了眼自己灰色运动裤上的脚印,抖了抖,“回头我扔洗衣机里就行。”

    “就是,他皮实着呢,从到大都这样,”陈兴业,但还是跟着过去拍拍陈林虎裤腿儿,“刚才听你跟谁话呢?”

    “邻居。”陈林虎抬头看向二楼的阳台,没瞧见人,愣了愣,下意识太高了点儿声音喊道,“张训?”

    张训蹲在地上把烟按灭,楼下院儿里陈家人热闹的动静听得清楚,他脑子乱的很,听见陈林虎喊自己,不由吸了口气搓搓脸,把平时的表情又挂出来,站起身朝楼下招呼。

    “年轻人租的二楼啊,”诸丹把自个儿上蹿下跳的猪崽儿子抱起来,挥着他的手跟张训招呼,“童童,楼上的大哥哥都瞧见你在这儿闹人了。”

    张训配合地“嗯”了声,端着语气道:“大哥哥看你往你哥背上爬,跟猴上树似的,还挺厉害。”

    陈林虎听见“大哥哥”三个字,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过年不回家啊?”陈兴业也是来宝象才知道二楼的房子被租出去了,本来还有点儿不乐意老陈头不跟自己招呼的行为,见招呼的租客年纪也不大,语气缓和不少,“多大了?在哪儿上班?”

    “你管人家那么多事儿干嘛,查户口啊,”老陈头不耐烦陈兴业在这儿问东问西,跟张训摆摆手,“吵了点儿啊张老师,过年这几天人多,你忍忍啊。”

    张训笑道:“没事儿。”

    “您那耳朵听力知道吵不吵的吗?”陈兴业哼了一声,捏着块儿炸带鱼往屋里走,“初二过完我们就走了,您就跟虎子在这儿清净吧,反正你耳朵背他屁话少。”

    陈林虎愣了愣,他以为陈兴业这趟过来好歹能多待几天陪陪老陈头,毕竟也几年没回宝象了,没想到初二就得走。

    虽然早知道陈兴业一直都这样,但他还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陈林虎再抬头,想问问张训怎么过年,却发现二楼阳台上空无一人,张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屋,连个招呼也没。

    一楼院儿很快又空下来,陈林虎站在原地扬着头,昨天夜里楼顶上张训压他身上的感觉缠了他一晚上,但这会儿□□冷的风一吹,好像是空荡荡的一场梦。

    屋里陈童又开始嚷嚷着喊他,陈林虎把心里那点儿波澜抚平,这才往回走。

    因为家里人猛地多出来好几个,午饭早早就开始准备,老陈头跟陈兴业至少得有二年没坐一起吃顿饭,年底的这顿就特别难得。

    老陈头嘴上着不稀罕陈兴业,到底还是张罗了一大桌菜,开了瓶酒,连陈林虎都顶着陈兴业的压力分了一杯。

    半瓶酒下肚,热菜上桌,陈兴业的话匣子又拉开了。

    “我同事家那孩儿,跟虎子差不多大吧,都在大学创业了,”陈兴业夹着藕片边吃边,“我看陈林虎做生意什么的够呛,还是得换个专业,现在都能跨专业考研,搞画画什么的没前途。”

    陈林虎皱皱眉,没接腔。

    扭头见陈童已经啃光了一个鸡腿儿,正咂着嘴瞧他,脸上吃得油光锃亮,逗得陈林虎想笑,没管诸丹的劝,把自己那个鸡腿儿也夹给陈童。

    “嗯,是,”老陈头又撕了个鸡翅给陈童,阴阳怪气地跟陈兴业,“做生意还能遇上什么金融危机呢,开公司还能破产,上班都能下岗,哎你看这事儿神奇不神奇?”

    陈兴业让他噎得够呛:“这不一回事儿。实在不行考个老师公务员什么的也可以,这事儿得提前规划,像他这么自由散漫,时间转脸就过了。”

    “我自己会规划。”陈林虎淡淡道。

    “就是,”老陈头,“时间转脸就过了,能归自己决定的时间能有多长,你还搁这儿跟他抢。”

    被两面夹击,陈兴业不乐意:“他能规划什么?花时间参加没什么用的比赛,成绩也就那样,有这功夫不赶紧学习努力将来怎么办?”

    陈林虎夹菜的手顿了顿,嘴里的饭都没了味道。

    “你少找茬,”老陈头也不高兴,声音大起来,“他时候你跟他妈天天忙工作,管都不管,他能老老实实长这么大你就偷着乐吧你!现在人家长大了,你工作也熬出头就等退休了,又腾出手管他了是吧,真是做饭烧驴粪,缺德带冒烟儿了你。”

    陈童听不懂大人在什么,但不怕老陈头的大嗓门儿,吃了老陈头的鸡翅就很捧场,还拍手直乐。

    “我怎么没管?”陈兴业撂下筷子,“我是缺他吃了还是少喝了?我那会儿忙你不知道?工作那么紧,任务重,我哪儿有时间?”

    “你时候我自己带你,我有时间?”老陈头哼道,“照样中午买饭回来陪你吃。”

    “是,带的饭不是酱饼就是包子,”陈兴业恼了,“吃得我直上火流鼻血!我妈要是在,她都不会让我天天吃那没营养的东西!”

    老陈头的大嗓门在提到陈林虎奶奶的时候猛地卡住了。

    气氛陷入沉默,诸丹中间穿插着两头劝架,这会儿见不对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尴尬得不行,也不敢多问,不知所措地看看陈林虎。

    陈林虎放下筷子,没什么表情,声音平淡道:“阿姨,你跟陈童今天睡我的屋,我爷房子里还有张行军床,我爸凑合几个晚上应该没事儿,这附近旅馆不干净,陈童又得过敏。”

    “行行,”诸丹松口气儿,这话题虽然转的生硬,但总比没人搭腔要强,又有点儿担心,“那你睡哪儿呢?”

    “沙发。”陈林虎。

    “那哪儿行,”诸丹着急,“你带童童睡床吧,我——”

    “没事儿,”陈林虎笑笑,埋头吃饭,“反正你们初二就走了。”

    陈兴业表情复杂,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多看了陈林虎两眼。

    才半年没见,陈林虎的轮廓已经跟他记忆里的不大一样了。少年的感觉逐渐褪去,他跟自己较劲似的窜着长大,以前一点就炸的脾气也缓和了,整个人成熟稳重许多。

    “用不着你操心这些,”陈兴业清清嗓子,“还能跑远点儿的酒店定个房……”

    老陈头本来有点儿萎靡,夹着猪耳朵听见这话,肉都不吃了:“怎么着,我这房子是盛不下你这大佛了是吧?”

    刚降温的气氛又升了回去,俩人叮叮当当地拌着嘴。陈兴业老陈头不商量就把二楼租出去,老陈头陈兴业几年不回来一次,回来就妨碍他收租捞钱。

    诸丹从紧张尴尬到破罐破摔的无视,看看拍手叫好的陈童,又看看没表情当听不见的陈林虎,叹了口气。

    等老陈头跟陈兴业都喝得半醉,这顿闹哄哄的饭可算是结束了。

    陈林虎没让诸丹沾手,自己把碗筷都收拾齐全端厨房去洗,耳朵却支棱着听他爹跟他爷的对话,见没再往奶奶身上引的趋势,才略微放心。

    他估计陈兴业这回是真让挤兑急了,不然也不会提这茬。

    “要洗这么多,”诸丹走到厨房门口,“热水器开开,冬天用凉水洗手多冷啊。”

    陈林虎头也不抬道:“没事儿,习惯了。”

    诸丹走过去,一边把陈林虎洗过的碗筷擦干净水,一边犹豫着开口:“你爸其实挺惦记你的,这回来都是提前把活儿忙完了,请假来的。”

    陈林虎“哦”了声,不话了。

    有些事儿其实跟惦记不惦记的没关系,陈林虎也从没想陈兴业是不是想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啥的,亲情肯定是有的,是存在的,但聚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让对方不痛快,陈林虎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可能多少跟他的性格有关系,能跟他和平相处的人不多,像张训那样能让他放松相处什么都的,迄今为止就张训一个。

    陈林虎胡思乱想的时候,大腿上一紧。低头看,陈童正抱着他大腿跟他乐。

    这子跟他爹和他哥都不一样,爱笑,挺讨人喜欢。

    “前几天他在幼儿园跟别的朋友架了,输挺惨的,这两天逮谁都撒娇。”诸丹笑道,又低头逗儿子,“你怎么又来了呀,你想干嘛呀?”

    陈童扒着陈林虎的腿,口齿不清道:“买东西!”

    没等陈林虎问要买什么,陈兴业就走进来,一把抱起儿子:“他想买水彩笔蜡笔什么的。时候带你去过的文具店开不开了?”

    “开,”陈林虎垂着眼洗碗,“老板就住店上边儿的房子,这会儿估计也开着门。”

    “行,我带陈童跟你阿姨出门转转,”陈兴业,“你也别光玩儿,听见没?”

    诸丹对陈林虎笑笑,换完衣服跟着陈兴业一起出门,陈兴业背着儿子,任由头发被揪的乱七八糟。

    陈林虎听着三口人有有笑地走出去,低着头把厨房水槽收拾干净。

    做这种清洁能一定程度上转移注意力,陈林虎不是很想在大过年的时候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别洗了,”老陈头一手端着水杯一手背在身后,溜溜达达过来,“你爸初二才走呢,烦人啊。”

    陈林虎见他这样就想笑:“这还得住几天呢,你抓紧时间骂。”

    “他找事儿我才骂的,瞅见他我就不烦别人,”老陈头不乐意,顿了顿,看看陈林虎,又,“这几天家里估计吵得很,我还跟几个邻居都约好了麻将。你要不想在家里待着就出门玩儿,我给你钱,想去哪儿去哪儿。”

    陈林虎知道这老头是怕自己心里不舒服,也没解释,点点头:“我问问张训,他工的地方也放假了,全天都在二楼。”

    “行,”老陈头背着手走了,“你俩关系还挺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免跟儿子干仗,老陈头抓紧时间,吃完饭就喊老街坊来麻将。

    年底不少铺面都关门,大街上也没什么好转的,陈兴业领着陈童诸丹在文化宫溜一圈儿回来,正赶上屋里廖大爷心态崩了,喊陈兴业顶上。

    屋里热闹得厉害,陈童看少儿频道的动静跟牌唠嗑的动静搅和在一起,陈林虎是真有点儿受不了,想了想还是准备去二楼。

    他换了身衣服,快出门了又拐回来,对着镜子把有点儿翘的头发压下去,还下意识隔着衣服挠了挠昨天晚上张训按过的腹部。

    没想到出门刚走了没几步,就在上二楼的平台上跟正往下走的张训撞个正着。

    张训穿得一看就是要出门,嘴里叼着烟,看见陈林虎的时候笑了笑。

    “你要出门?”陈林虎愣了,他来宝象这半年,张训除了去书咖和找段乔外极少外出。

    “嗯,”张训点头,“朋友喊着玩儿,今儿不陪你了,你跟你家里人待一起放松放松。”

    陈林虎本来已经算在二楼消磨时间,猝不及防遇到这种情况,有点儿懵:“那明天我再找你。”

    “明天也不行,”张训点着烟,没看陈林虎,“明天有事儿。”

    这回答有些含糊,陈林虎下意识问:“快过年了能有什么事儿?”

    张训笑了笑,没接腔。

    “那你,”陈林虎心里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又觉得自己问张训私事儿不合适,顿了顿,找了个别的话头,“年三十儿来我家吃饭吗?我昨天晚上跟你提过。”

    张训的嘴唇在听到“昨天晚上”的时候微微抿起,半眯着眼笑道:“不去了,稿子多。行了,我赶时间啊,回头聊。”

    完也不等陈林虎再答话,斜着身拉出一段距离,没接触地绕过陈林虎,扭头又加了句:“天挺冷的,穿厚点儿吧。”

    陈林虎没吭声,站在平台上看着张训走出楼道。

    他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没回家,反倒是直接跑上楼顶,拿掉假锁走到天台。

    老家属楼因为不高,所以站在天台上也看不了太远,但可以看到张训两手揣在兜里,走出三号楼,站在路口把烟抽完,才慢吞吞地走出家属院的大门。

    赶时间?陈林虎心想,赶个屁。

    陈林虎的头发被冬季的冷风吹得乱糟糟,目光追着张训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到,出门前还有点儿躁动的心脏这会儿都给吹凉了。

    他直觉张训是拿不精细的理由搪塞他,但又不想把张训想的跟时候一贯这么骗他的陈兴业和林红玉一样。

    他直觉张训刚才在楼道里是绕着他走,但又不乐意把这个“绕”当成是不想跟他一起的表现。

    陈林虎在天台上转了一圈儿,脚踩在昨天晚上被张训压劈了的木箱上。早上抬头发现张训没招呼就消失了的事儿这会儿也想了起来。

    是有哪儿不对劲儿,他想了想,觉得是从张训摔他身上之后开始的。

    陈林虎长这么大,好像突然多出了以前从没有过的敏感多疑,他既不喜欢自己这样,又跟忍不住似的胡想八想。

    摔一下怎么了?他又不生气,男生闹闹再正常不过了。

    摸一下怎么了?摸他是件值得往心里放的事儿吗?

    陈林虎想到这儿,心里没来由跳了下。

    张训是觉得摸他是得往心里去的事儿吗?

    那得怎么往心里去呢?想起来的时候是不乐意吗?

    陈林虎一脚踢开破木箱子,骂了句“靠”。

    凭什么不乐意,他被摸的都没不乐意。

    陈林虎的筋仿佛纠在了歪地方,还没搞清张训是真有事儿还是在搪塞他,就已经开始一门心思往细枝末节上钻起牛角尖。

    二楼是待不了了,陈林虎也没别的地方想去,家里吵的跟炸锅了似的,干脆捞了本之前跟张训借的书,又套上最厚的外套跑去天台看书。

    看两眼书,看两眼家属院儿大门。

    但一直等到天黑,张训也没回来。

    -

    张训没回家属院儿,在段乔家过了一夜。

    段乔那酒鬼爹在他大学时候就死了,前两年姥姥也在睡梦中离世,给他留下一套宝象的老破房子,他也就在宝象定下了。

    刚来宝象的时候张训就借住在这儿,对屋里的环境非常熟悉,用一兜酱驴肉和几瓶可乐就贿赂开了大门。

    段乔这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顺,兄弟俩跟一起走了霉运似的,各有各的烦心事儿,晚上就着外卖跟酱驴肉扯闲篇儿。

    “我仔细想了,我这样的条件也确实够呛,有时候我都替宁萌着急,怎么找这么个对象,”段乔点上烟,皱着眉苦笑道,“也怪不了人家家里不怎么乐意。”

    张训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家里不乐意?”

    “也没这么直接,”段乔叹气,“就觉得不合适。你啥才叫‘合适’啊?”

    “你问我?”张训瘫在沙发上懒懒道,“我的首要条件,就是性别得跟我对上。”

    段乔一想,确实,没忍住乐了:“这个呢。你以后算怎么办?”

    “该吃吃该喝喝,”张训以为他的是以后的人生规划,“凑合活呗。”

    “我你那什么,”段乔顿了顿,“不找个人一块儿吗?”

    张训这才明白他什么意思,笑了笑:“不了,没有保障全靠责任和道德约束的感情,太不牢靠了。”

    “你这话的,我看你是第一回谈恋爱被坑惨了,十年怕井绳了属于是,”段乔弹弹烟灰,“异性恋谈恋爱还能遇到人渣呢,下回不定就遇到好的了。”

    “能一样吗?”张训换了个台,看着综艺频道上一帮鲜肉在那儿叽叽喳喳,“那还有各自家庭呢,还有社会看法,舆论,能见光的程度首先就不一样,麻烦着呢。”

    段乔接不上话,抽着烟沉默一会儿。

    他还真没考虑过张训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好兄弟突然告知你他喜欢男的,搁谁谁都得愣一愣。

    段乔那天酒醒之后查了好几天资料,查到最后都觉替张训心烦。

    “你的也是,”段乔,“但是吧,我觉得要是遇到一个把你摆第一位的人的时候,你就不这么想了。”

    张训抱着手臂看电视,漫不经心道:“你知道你现在这个发言是什么吗?恋爱脑。新词儿,学学。”

    段乔虚心地百度了一下,查完勃然大怒,把张训那份儿酱驴肉也给吃完了。

    张训懒得理他,巴不得尽快结束这种让他毛骨悚然的“闺蜜”对话,自顾自地盯着电视看。

    他平时不看这些综艺什么的,偶尔追剧也是在电脑上看,难得看会儿电视,盯着上边儿的人看了半天。

    “这有什么好看的,叽叽喳喳的。”段乔又开了瓶啤酒,也坐沙发上看。

    “没,”张训扬扬下巴,指着上边儿一话少的男生道,“像不像你恩公。”

    段乔睁开自己有点儿醉了的眼,看了几秒乐了:“是挺像的,我就人虎子长得跟明星似的吧,又白,都不用化妆什么的。”

    是挺白的。张训心想,大晚上乌漆嘛黑的,我都觉得他露出来的皮肤招眼。

    “那个像宁萌。”段乔指着一女生,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一个,“这个也像。”

    “像个屁,”张训看了一眼,“给你画个丁老头,你都觉得是宁萌照片儿。”

    “嗯,”两瓶马尿水下肚,段乔又开始期期艾艾地话,“你我这一天见不着宁萌,看谁都像她,我是不是已经晚期了。”

    张训心里个突,立马换了个台,把刚才长得像陈林虎的那明星给换过去。

    调到动物世界,又是讲的野生虎自然保护区,张训烦得不行,干脆调到个电视购物的才罢手。

    “晚期了,”张训没好气儿地回道,“过年放假你俩一起出去玩儿吧,享受一下你的晚期治疗流程。”

    段乔伤心:“别提了,他爸妈老觉得宁萌年纪,跟我出门不安全,肯定是被骗了,等滤镜没了脑袋就清醒了,所以现在轻易不让萌出来,准备让时间消灭滤镜。”

    张训停顿几秒,笑了笑:“是个办法。”

    “滚啊!”段乔掐住他脖子晃,“你胳膊肘朝哪儿拐啊?我就比宁萌大不到三岁!”

    估计是掐脖让张训多少体会了一点儿段乔的悲愤,以可乐代酒,陪着段胖忆了半宿往昔,然后被喝大了的段乔吐了一裤腿。

    张训本来就心烦,干脆借着洗裤子的由头在段乔这儿地铺凑合了一晚上。

    喝完酒的段乔睡得无忧无虑,呼噜得跟拖拉机下地似的,张训躺在地上睁着眼,在黑暗里不敢睡觉。

    他给自己找了个放空脑子的机会,离开了不让他放松的源头,没想到看个电视都还能想起来。

    张训活到二十六岁,头回知道到什么叫惦记。

    但这惦记让他很不好受,尤其是闭上眼就想到他绕开陈林虎下楼的时候,孩儿脸上的表情。

    张训翻个身,更不敢睡了。

    睡前想什么事儿,梦里就容易做相关的梦。张训真是梦怕了,一回就够够儿的,他青春期那会儿都没这样过。

    发时间他又按亮手机,十二点多,陈林虎十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

    灰蒙蒙的夜空,张训认出来是在天台上拍的。

    他没点赞也没回复,做贼似的轻轻关上手机。

    凌两三点,阳台的门开,张训走出来点着烟,对着灰蒙蒙的夜空想,这会儿那浑子肯定睡了。

    那这会儿就是错开时间去看他凝视过的地方,在看他刚看过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