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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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樱的目光没在顾行之身上停留太久,就被走到车前的贺兰霆发觉了。

    或许是觉得被孤立在原地的顾行之很可怜,他从崔樱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与不忍。

    贺兰霆当时虽然没什么,但薄唇一直紧抿,直到等到了崔樱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她收回眺望的眼神,藏身回了马车里,欲盖弥彰的动作让贺兰霆心绪一滞,连提步踩上踏凳的脚都慢了下来。

    崔樱刚刚缩回身子的那一瞬间就有些后悔了。

    可能她是为了避嫌,免得让其他人误会,她对顾行之旧情难忘,才缩回去的。

    但落在贺兰霆眼里,或许已经变了一个味道。

    崔樱等了片刻,也没见人进来,外面悄然无声,她想起刚才贺兰霆盯着她慢了一拍,略显呆滞的身形和步履,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喊他。

    一道深色的阴影出现,贺兰霆不声不吭地进来了。

    崔樱假装无事发生过,她预感对方可能心情不妙,脸色也会很差,开始还垂眸装作量自己衣裳花纹的样子,并未对贺兰霆投去一丝关注。

    等到贺兰霆在她身旁坐稳,听他吩咐外面驱车回府,崔樱则通过他此刻不高不低的话声,一边判断他是否处于生气中,一边十分快速地瞄了他一眼。

    贺兰霆神色稀松平常,除了嘴唇抿得紧了点,眉峰蹙起的弧度深了点。

    他在一言不发地独自郁闷着。

    他理了下与崔樱近来的这段关系,他娶了她,让崔樱做了自己的太子妃,可能过于感到志得意满,春风得意,有些忘了在她心里还有隔阂没有消除掉。

    她不信他娶她,是出于对她有放不下的情意。

    在崔樱角度看来,认为他对她别有所图,所以她才固执地将二人的嫁娶、婚姻当做是一场交易。

    交易就是买卖,买卖就会分得很清,银货两讫的那种,纯粹的利益关系,可能要想崔樱再对他有以前那种不顾一切,热情投入的爱意都很难了。

    但贺兰霆绝不想今后让两人都走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天冷了,崔樱会关心他多加件衣裳。嘴干了,崔樱提醒他该喝茶水。他念着崔樱时,一个眼神看过去,崔樱能明白察觉到,给他同等的回应。

    就如同寻常的一对情意相投的夫妻就行。

    可是他太自大,被这些时日里崔樱表现出来的顺从迷惑了神智,误以为她对自己放下心结,就认为二人之间不存在问题,感情正在缓和升温。

    结果一个顾行之出现,叫他如遭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

    崔樱抬眸和贺兰霆交换了一个很短浅的目光,一触即离,崔樱挪开了,终于听见那句迟来的质问:“你对晚膳有什么要求。”

    崔樱:“我跟他没什么……”

    她愣了愣,诧异地看向贺兰霆,怎么和她料想中质问的不一样。

    难道不是该找她跟顾行之私下见面的麻烦?

    贺兰霆当然是想问的,他心里憋着郁气,然而话到喉头,就变成了询问崔樱晚食想吃什么。

    她在孕期,没办法跟她发脾气。

    最重要的是,贺兰霆忘不了崔樱过,要是学不会尊重她,对她的方式还停滞不前,她就会丢下他。

    贺兰霆不是怕,他只是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所以适时的清醒过来,将对今日事情的不满压了下去,暂时退一步,就算有气也不要对着崔樱发。

    他出那句话后好像没有感觉到不妥,甚至在听见崔樱下意识的解释后,眼神闪了闪,握住崔樱搭在膝盖上的手捏了捏,顺势道:“回府了,孤不在意,不谈其他。你以前在府邸用过吃食,伙房的厨子知道你的口味,不过,你如今也是府里的女君,让下面人再精细些伺候都是应该的,所以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在他们眼里,见你如见孤。”

    崔樱被贺兰霆出其不意展露出来的和气大度给弄懵了,可是装傻谁不会,尤其贺兰霆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崔樱也装得此事就算过去了,贺兰霆能不计较就是最好的。

    毕竟刚新昏不久,她实在不想跟贺兰霆发生任何口角,她更不想今后的每日都在与丈夫的争吵中度过。

    崔樱眨了眨眼,没表现得太僵硬,略微从善如流道:“就跟以前一样好了,回去再吧。”

    贺兰霆起了个头,后面的气氛就好多了,眼见崔樱试探性地回握了下他的手,贺兰霆为了不吓退她,手指虚虚地牵着,等到过了会,两人就变成了十指相扣。

    方守贵带人跪在府邸迎接太子跟太子妃回来。

    如今崔樱就不是以前的崔娘子了,而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更不用她现在金贵着,挺着谁都得罪不起的肚子。

    方守贵笑意浓浓地凑上去,“晚膳都准备好了,请太子和太子妃上座用膳吧。”

    崔樱看见他就不由得想起去年在贺兰霆房里过夜,他们主奴之间的话。

    人和人所在的处境不同,其实也怪不了他,他们关系见不得光,方守贵为贺兰霆着想没什么不对,但她永远记得当时心中胀痛酸楚的感觉,“方总管。”

    这老东西眼神明显有一丝慌乱,接着很快就摆正了身姿,毕恭毕敬地朝崔樱躬身下去,“太子妃有事尽管吩咐。”

    崔樱:“朱墨还在吗。”

    方守贵保持腰身弯着的身姿,愣怔地仰视和太子并肩而立的崔樱。

    他刚才还以为这位成了太子妃,就会找他兴师问罪,结果竟是为了一个婢女。

    不过短短一刻时间,方守贵背后就起了一层薄汗,他强笑着道:“朱墨不在府里做事,被派到别处去了,太子妃要是想她回来伺候,老奴这就去安排。”

    崔樱看他恨不得从自己眼前赶紧消失的样子,不经意地笑了笑,“劳你问问她吧,若是她在那边待得好,不愿意也不要强求。”

    “怎就会不愿呢。”方守贵憨直道:“在贵主身边伺候,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他这时无比万幸太子妃是崔樱,熟人且是个温柔不太与下人计较的性子,所以不管她有没有听到他跟太子的对话,方守贵都期望这位能把当初发生的事给忘了。

    在崔樱跟方守贵话时,不管多久,贺兰霆都陪在她身边,不仅没有半分不耐烦,还都无言地表示出以崔樱意愿为主的意思。

    太子妃入府,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方守贵也笑盈盈的。

    不过唯独在后半场出了点差错,在府里的下人都来拜见时,以前顾皇后派人给太子送来让他宠幸的侍妾们都来了。

    方守贵意识到过错时已经晚了,他本意是想让人都见见新主,一时忘了宫里出身的美人、侍妾跟太子妃有着天然的敌对关系,同样是太子后宅的女人,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概没有哪个正妻,会在跟自己夫君感情甚笃的期间看见这些人,哪怕她们什么都没坐,也没做错什么,但是身份上的对立就足够让人感到扫兴了。

    贺兰霆为此都是一愣,接着立马去看崔樱的脸色。

    有人偷偷抬头。

    崔樱从那的动静中,看到了曾经在书房被贺兰霆叫出来侍候过他的女子。

    虽他当时是为了刺激她,出于假意才那么做的,不过还是在崔樱那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坏印象。

    崔樱不想翻旧账,贺兰霆最近这段日子费尽心思讨好她,二人营造出了一种十分美好和谐的感觉,崔樱再铁石心肠时日一长都会跟着触动。

    她像伸出触角默默爬行的蜗牛,见此情况被围困住,然而没用太长时间,悄无声息地挪动,绕过前面的石头从另一个方向前行。

    也就是十分普通平常,跟世上的每一个庸人一样,心底微微不舒服,收起柔软的触角,又放过了自己,让自己不去在意。

    她每一分神色变化都能叫贺兰霆面无表情,心沉一分。

    不在意就是最好的无视,她哪怕吃点醋都好,或是嘴角垮下去,露出一点不高兴也行,但她没有。

    贺兰霆有心要点什么,“崔樱。”

    方守贵悄悄地让那些人赶紧下去。

    崔樱对贺兰霆的声音恍若未闻,她叫住方守贵,对方一身皮都绷紧了,在贺兰霆危险的谛视下阿谀地对崔樱询问:“太子妃有什么吩咐?”

    崔樱:“既然是伺候太子的,那就都按规矩赏吧。”

    贺兰霆眼皮一跳,崔樱明明语气温柔,却无端让他像被火燎一样,他不想她表现得漠不关心,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那一丝价值也无。

    贺兰霆:“孤用不上她们,赶她们走吧。”他冷眼看向方守贵。

    崔樱:“留着吧。”

    一个没有笑脸,一个温柔似水,两位都是主子,其中一个还是“新官上任”对方守贵来,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

    崔樱扭头对贺兰霆道:“我跟顾行之也是这么过,后宅中他要是有中意的,想宠幸谁都可以,但明面上,他的细君须得是我,做主的也得是我。这话我同你也一回,你听好了,是你要娶的我,太子妃除了我再无别人,但是你要是厌了今后身边想召什么新人,都不能越过我去。太子妃的身份地位就是我的颜面,你不能动我的脸,不然……”

    她嗔了一眼,威力十足。

    当崔樱起身时,贺兰霆心神都跟着她走了。

    崔樱才迈了几步就停下,她不是叫他,而是叫的方守贵,这让贺兰霆跟他椅子后的魏科一起张望过来的模样就显得很呆。

    “方总管,我的院子布置了吗。”

    方守贵伺候过贺兰霆近二十年,不曾想也有见到太子妃爬到太子头上的一日,他下意识感到不安,觉得崔樱这句无端的问话很危险。

    然而他没有深思熟虑怎么回的机会,崔樱身边的那个婢女像是等不及了,“太子妃累了,想先回住处歇息,劳方总管带路吧。”

    那个婢女叫落缤,浑身都是护主强悍的气势,看人的目光咄咄逼人的。

    “自,自然是布置了的。”方守贵差点就忘了去看贺兰霆的意思,他在魏科轻咳一声的提醒下,神情讪讪干巴巴地代他们共同的主子问道:“刚回府的话,太子妃还是和太子同寝比较好,都收拾好了,太子妃现在要歇息,老奴现在马上带您过去。”

    其实太子府邸后宅崔樱并不陌生,一定要比的话,可能顾皇后来了,她都比她熟。

    崔樱掠过整个脸色都不好看让人噤若寒蝉的贺兰霆,状似无辜地跟方守贵:“我们在宫里已经同寝三日了,这又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么。如果没有的话,就领我去我的院落。”

    她把手放在腰上,“我身子沉,晚上睡得不安稳,不想搅太子。”

    贺兰霆冷不丁插话进来:“孤不觉得有差。”

    崔樱跟没听见一样,字都没落下,“……你多耽搁一刻,我就受累一刻,快些吧。”

    贺兰霆:“……”

    可能是报应吧,方守贵在此时忽然觉得做个净身过的阉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就跟他没想过找对食一样,就不用被这种关系里的另一方约束着了。

    崔樱看着不强势,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在这种时候压了太子一头,占了上风。

    方守贵承认他当初有眼不识泰山了,夜里跟太子背地里话大声了些,他顶着愁苦的脸,为了不让太子妃受累,领着崔樱去她的住处了。

    当然高门大户很多人家都是男女主人各有各的寝居的,并非一定会住在一个院落里。

    只有当入夜以后,男主人才会去女主人房里就寝。

    崔樱这么做毫无过错,她的背影消失在尽头,贺兰霆才在寒蝉若惊的气氛中起身,他留下一把被踢翻了的椅子,就旁若无人的大步往后宅去了。

    新昏分居,怕是除了他没有第二人了。

    魏科留在原地,对低头惶恐的侍妾们道:“不该你们奢想的别想。”他着重盯了眼之前抬头,被崔樱关注到的侍妾身上。

    这一晚,崔樱坐在榻上,背靠枕垫,在落缤吩咐人抬泡脚桶进来,才脱掉鞋履。

    门口出现一道不该出现在的身影,他跨过门槛往里走,在侍女的恭迎声中,站在画屏旁。

    “你来做什么。”

    贺兰霆眼睛瞥着她脱了鞋袜,泡进桶里的玉白足,平平淡淡,用理所当然的理由跟崔樱:“孤来看看。”

    看看不代表要留下,除了碍眼,还真的没办法让人赶他走。

    而且贺兰霆本身也没做什么,他也不骚扰崔樱,侍女搬过来的凳子不坐,就跟石像一样立在那,背着手目无喜色。

    但他两眼视线都在崔樱身上,崔樱看他,他就会矜贵漠然地抬颔示意,“你看你的。”

    崔樱手里的文集是方守贵派人送上来的,每本都是大家的孤品,他认为不珍贵的话难入太子妃的眼,好歹崔樱出身崔家,应该喜欢名师大家的文集,送这些绝不会错。

    本来泡泡脚,看看书,睡意上头就能歇下,现在有贺兰霆在,崔樱多少有些被搅到了。

    她不是心无尘埃,更不是毫无感觉,她余光偏移一下,就能与贺兰霆交汇。

    “很热吗。”

    贺兰霆指出:“你额头冒汗了。”

    崔樱汗意不明显,就是脸红,明眸乌黑,如花照水,看上去娇艳欲滴。

    崔樱以为他想撩拨自己,轻轻哼了声,执书放到双腿处,低头阅览,对贺兰霆的话置之不理。

    这房里没有其他人敢出声扰,从太子出现,到跟太子妃寥寥几句话的时间,屋内的气氛就变得玄妙无比,任谁来了都插不进去。

    贺兰霆:“低头看书脖子不累么。”

    大概过了片刻,他走到崔樱身旁居高临下俯视她腿上的书籍,在崔樱开腔时弯身拿过来,“这本文集孤看过,孤给你念吧。”

    贺兰霆在她身旁坐下,不经阻止就这么做了。

    在没有争吵的情况下,太子为太子妃念书这一幕还是很温馨的,他念的语速不快,读字非常标准,口齿清晰,嗓音低沉而性感,期间就有侍女为他声音听入迷了。

    崔樱想自己曾经为贺兰霆心动不是没有理由,若是不暴露他诡计多端恶劣的本性,他是所有女子心中会恋慕上的男子,会想让他做夫婿。

    因为不熟悉,没认真了解过,表面上对方就是下一任明君典范的模样,沉稳贵气明秀不凡,光是看脸就不好惹,若是他身边人应该会觉得相当心安。

    然而真相却是,算了不也罢。

    崔樱:“你什么时候回你房里。”

    她擦干净脚,被人服侍着穿好罗袜,该躺榻上了。

    崔樱直白的望着贺兰霆,驱赶的意味鲜明,贺兰霆多看了两眼她娇艳的脸,没让那一丝悻悻流露出来,他分明看到了崔樱刚才对他的入神,这种优越的感觉还没被品味到,就被她破了。

    贺兰霆掂了掂手上的文集,“不听了?”

    崔樱露出明知故问的表情,“早些歇息吧。”她以为贺兰霆会强留在这里,毕竟他磨磨蹭蹭到现在,时辰被他消磨过去了,再不走岂不是想跟她一起睡?

    然而惹她诧异的是,贺兰霆痛快地起了身。

    “那孤走了。”

    贺兰霆把书丢给侍女,“你安寝吧。”

    他这招很像欲擒故纵,崔樱并不算开口挽留,贺兰霆似乎对留下的事也没抱太大期望,修长玉立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房内。

    落缤习惯性地这么称呼她:“女郎?”真的不算让太子留下吗,两位突然分居,传出去可能会被误会感情不和。

    崔樱平静道:“熄灯吧。”

    春后庭院里的树桠长出新芽,崔樱从廊檐下路过,看到有匠人在修剪树旁的杂草多往那处看了眼。

    她没停留太久,还要去前院见来太子府的余氏跟冯氏她们。

    跟上门拜访的顾行之不期而遇是个意外,崔樱很惊讶贺兰霆竟然会让人放他进来。

    不过有魏科在,他替崔樱挡住了顾行之的目光,在他的督促下,顾行之也收回了视线,他连招呼都没,步履略显匆匆的前往的是贺兰霆书房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