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如何逃离被害妄想(二)……
系统完全搞不懂这间的一室一厅里会有什么线索。再了, 如果跟踪狂并非委托人的臆想,那么按照大魔王以往的作风来看,她应当早就冲刺到嫌疑人面前玩命反复横跳、钓鱼执法了。
难道真的是受了委托人的情绪影响, 不敢出门?
凌逍:……所以要你何用?
“这两个任务, 一个是改变死亡命运, 另一个则是治疗被害妄想症,如果有跟踪狂的话就处理掉跟踪狂。”
“乍一看或许不太相干, 但在我看来, 它们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隐匿其中的关键线索,就在委托人与常云帆身上——刚刚和常云帆相处了好一阵儿, 难道你没听出来什么问题吗?”
不就是普通的对话而已吗?系统疯狂摇头。
凌逍果断对智障放弃治疗。
“行了, 一会儿一起跟你解释,开搜吧。”
她的时间有限,必须要赶在常云帆回来之前,寻找到更多信息。
首先是随身携带的手机。
凌逍彻底检查了一遍,倒是没发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唯一社交APP里面的联系人只有常云帆一个人,但俩人几乎只进行语音通话,没有什么文字聊天。
手机相册里面也只有近几个月的内容,不是各种确认锁门成功的照片、就是空荡荡的楼道或是模糊的路人——很显然这是在试图记录跟踪视线的来源。
毫无疑问, 杨落落十分畏惧外部世界的任何加害。从医学角度而言, 或许她精神状况确实存在一定问题, 需要长久的治疗。
凌逍突然感到太阳穴阵阵刺痛,心底焦躁不安, 仿佛有无数幻影正在身旁直勾勾围观。
常云帆离去以后,杨落落的安全感骤然降低,发散性的恐惧挥之不去。而恐惧的具象化,对于她而言就是——视线。
凌逍倒也不生气。她想了想, 干脆将窗帘拉得更紧,然后攥着手机来回在屋子里踱步。
系统:这是干嘛?
凌逍随口道:“哦,我在用手机检查这里有没有红外摄像头,排除下常云帆远程监视的情况。”
凌逍从来不会苛责病人与受害者。
适度谨慎与被害妄想,其实在部分范围上是重叠的。但她希望杨落落能够逐渐明白,这二者的界限正在于自己会不会成为被控制的奴隶。如果超出了那道界限,就意味着踏入危险的深渊,将人生置于无尽痛苦中。
凌逍确认完毕后,心底那股沉重的压抑感稍稍松缓了些。随后直接找到行李箱,开始检查里面的物品。
行李箱里只有几件换洗的内衣,连外套都仅有身上的一身,这不禁令她为自身清洁状况感到有些忧虑。
除此之外,就是录音笔、墨镜、口罩、帽子、水果刀、绷带创可贴、驱邪符咒、逃生索(?)等物件。
凌逍与系统齐刷刷地沉默了。
系统:“这绳子,请问是干嘛的?”
呃,比如有什么鬼怪敲门时,就可以从八楼直接跑下去。
凌逍:……
好吧。看来任务结束后,这病情该去医院还得去医院,要做好长久治疗的准备。
翻了半天,终于从最里侧夹层处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本,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在这个时代,仍然坚持用纸笔写日记的人,大多数都有着对外界的细腻感知。一笔一划的文字里,承载着无法用言语传达的感情,也记载着……连本人也遗漏的线索。
这就是她想要找的东西。
凌逍精神一振,点了个台灯,开始快速翻阅起来。
前面的内容,大概都是些少女纤细忧郁的自述。
由于太过缺乏家庭关爱,她时常怀疑自己的人生意义,充满了对世界的怀疑与内心封闭的孤寂。
不过从上班之后,画风逐渐改变,喜怒哀乐也多了起来。
泛黄的纸张一页页被掀开,常云帆这个名字逐渐占据了大部分内容。
【今天午休回来后,发现电脑里的图没了,常姐狠狠训斥了我。但晚上她又偷偷塞来一块蛋糕。原来是为了我好才骂我的呀。】
【今天有个男同事跟我话,好紧张,我基本没和他们交流过。常姐真是个好人,主动让我以后任何问题只向她汇报、她替我传达就好。】
她想,自己遇到了一位十分值得信任的前辈。
到了后来,杨落落每一日的心情,几乎都随着这位前辈的一举一动而变化。那热烈涌动的信赖感,几乎要从纸张中呼之欲出。
【遇到她或许是我一生的幸运。】
这段被杨落落视为珍宝的友情,久而久之,成为了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然而,几个月前。
在常云帆与男朋友分手的那天,日记上只有上百个“对不起”。
力度几乎要穿透纸张,边角处隐隐沾染了血迹。
敏感如杨落落,将一切错误都归咎到了自己头上。
随后的每一页纸张,都记录着她是如何道歉、又是如何受到了冷漠忽视的。
曾经属于自己的温柔触不可及,她每个深夜,在昏暗灯光中绝望地记录下每一日的心情。
凌逍注意到,关于“视线”的记录,差不多就是从这时候开始。
【今天常姐依旧拒绝交流,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路上回家的时候,总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是错觉吗?】
【午休热饭我不心碰到了她的手,她了一句恶心。真想死……还是觉得好像有人跟踪我,会不会是偷?】
【又是绝望的一天。门外有动静,开门又没人,买个摄像头吧。】
【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是报应吗?因为我不可被饶恕。】
【一直有人在看我。有人想要杀了我。】
【无数道视线。杨落落,你疯了。】
日记越来越短,记录的内容愈发的疯狂恐惧。
凌逍面色愈发沉重,继续翻着,直到最新的日记是两天以前。
【常姐原谅我了。去了医院。以后要去她家住了。】
【原来我真的有病呀。】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
啪——
凌逍重重地合上了日记本。
重合的时间线,微妙的开端节点,看似破镜重圆的友情……每一页记录都单独看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可全部连在一起,就得通了。
与其这是一本日记本,倒不如——这是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
而推动发展、掌控全局的作者,并非杨落落。
凌逍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外壳,许久没有话。
过了几分钟,她才问系统:“你怎么看?”
系统无法理解这些碳基生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只得老老实实道:“我觉得委托人是真的有疾病。整个日记给我一种……该怎么呢,扭曲感。”
凌逍却奇怪道:“这个是当然的,因为她确实是个病人。谁问你这个了?”
“我在问,你怎么看她与常云帆之间的事情。”
系统一脸懵逼。
一个过于缺爱,视对方为亲人朋友。一个对后辈体贴关怀、不计前嫌,这不是挺好的吗?
硬要的话,也许是杨落落对于常云帆过于看重纠缠,以至于刚才常云帆还为难地“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凌逍闻言,仅用一声短促的冷笑,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常云帆有问题。”
她斩钉截铁道。
系统:?
“我有合理怀疑推测——她在有计划、有预谋地对杨落落进行持续性的PUA。”
洗脑、推拉、糖与鞭子、绝望中的援手……这些招数,凌逍自己以前也不是没有使用过。
当然,只是对人渣用的。
系统目瞪口呆。
不会吧?!
它心目中感天动地的姐妹情,你跟我是PUA?
凌逍严肃道:“虽不怎么高明,但足够对付杨落落这样刚进社会的姑娘了。”
方才与常云帆的相处、杨落落经历的连续变故、日记本中被忽略的细节……将这些信息碎后重新组合,排出掉原身的情感赋予,以绝对的冷静与理性站在客观角度进行分析。
那么,就可以得出一个可能性极高的结论。
常云帆,以润物无声的姿态,侵入了杨落落的精神世界,并进行无间断的控制。
并且,她成功了。
这些是有迹可循的。比如工作中斥责后辈出了错、事后又进行安慰,可能乍一看并无任何问题。但凌逍在记忆中翻到了一处细节,那就是杨落落工作电脑的密码只有常云帆知道而已。所以,真的是自己犯了错吗?
再比如,常云帆以杨落落敏感内向为由,不动声色地阻断姑娘的工作社交圈,甚至还借机得到了对方的感激。
系统:“……可是你也看到了,她对你的态度很好啊,出门前还什么不怪你。”
“没错,所以在不清楚状况的时候,我顺着她的话进行了自责与感激。”凌逍嗤笑道。
也正是在那时,怀疑的种子彻底生根发芽,促使她将常云帆作为重点搜查方向。
“好吧,让我们来重复一下刚才的情景——我不过是随口问了她一句话。可瞧瞧,她究竟是怎么回答我的?”
系统颤抖着调取了数据。
凌逍询问她是否要出门后,常云帆感到很为难,表示对方的被害妄想症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私人生活。然后又提到了前男友的事情,进行了些许指责。
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我很在意,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扯到李风的事情上去?”
到底,杨落落在这件事情上压根一点儿错都没有。
可偏偏事后,常云帆一反常态,甚至对杨落落出了“恶心”这样严重击对方的话。
“无非是将自己放在所谓受害人的立场上,不断激发对方悔意——之前杨落落在她的暗示下,已认为是自己的缘故才导致好友被迫分手,又多次请求原谅。换句话,常云帆很清楚这句话的后果,并期待着我再度陷入忏悔自责中。”
“然后她又不断强调‘我不怪你,你不是累赘、也不要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可这分明就是一种心理暗示。”
心理学上有一种“白熊效应”,组织者会向几组被实验者强调“要去看那头白熊”和“千万不要去看那头白熊”。结果被强调不要去看白熊的人,反而会经历长久的记忆与恐惧。
常云帆的话,传入杨落落的潜意识中,就变成了——
尽情自责痛苦吧,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不值得被原谅。
我随时可以再度抛弃你。
彻底的否定与击,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以一种堪称关怀体贴的方式呈现出来。
分明是炎热的房间,可一下子空气变得冷飕飕的。
静默。
良久,系统喃喃自语:“可这是为了什么呀。”
凌逍则是继续冷静分析道:“她一直在重复两件事,很有趣。”
“第一,几乎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责备我是被害妄想症发作,以及所谓的视线也只是错觉。”
“第二,你没注意到么?她在反复强调一句话。”
系统一时宕机,仔细回忆后,终于发现了端倪。
常云帆总是叹息着对杨落落,“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呢?”
起初,它只是以为这只是担忧的体现,是好友之间互帮互助的真情证明。
可经凌逍那么一分析,恐怕常云帆不过是将这当做了一场游戏。
接近她、摧毁她、随后又伸出援手,将对方的生命掌握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或许,常云帆背后的意思是——
你是一个充满罪孽的、无用的人,无法逃离,只能依附我而生存。
你的一举一动,皆由我来决定。
你是我任意把弄的……
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