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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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既过,天气很快转为燥热。

    枝头上蝉鸣声此起彼伏,三两个太监举着布兜,正艰难地把树上的蝉一只一只捕下来。

    蝉鸣声烦人,怕饶了宫里各位贵人的清净。

    庄严的紫宸殿中却一片冷清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有太监抱着一叠奏章匆匆进了殿,跪在地上禀告。

    “陛下,五殿下把奏章送来了。”

    以往有定夺不了的奏折,五皇子都会呈上来让陛下过目。这一点已经成了定例,自从陛下患病以来一直如此。

    听到声音,屏风后的人翻了个身。正要撑着床沿起来,喉咙却开始猛烈咳嗽。

    身边宫女忙把皇帝扶起来,递上帕子。

    过了好大会儿才平复咳嗽,皇帝含着略微沙哑的声音问:

    “五皇子......他人呢?”

    太监恭敬回:“是陈大人送来的,五殿下并没有来。”

    屏风后的人听到他的话,只叹了一声,迟迟没再话。

    自从把这孩子找回来之后,他们父子俩一直都是生分的。以前他身体还算康健的时候,倒是来过几次,虽然是谈论朝政,但好歹还算得上话。他一患病,他便借着个不愿扰他养病的由头,干脆不来了。他故意把奏折交给他批,一是想锻炼他,二是想借此机会让他多来几次。一来二去,这感情自然也就深了。

    可没想到,他奏折是批,只是每次批完后都让宫里的太监送来。这几个月来,他们一次都没见过。

    久病沉疴,他是有些怨气的。都是他的孩子,连不着调的太子都来过几次,只有他,连问都不问一句,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但怨气一过,却是掩盖不了的无力和愧疚之感。

    他们父子二人如此生分,到底都是他的错。要不是当年他没保护好他娘,也不会让他流落民间,十几年音讯全无。

    他的目光越过屏风,落在太监手上举着的一叠奏折上。

    流动的空气逐渐凝滞,太监跪在地上,心里不停着鼓。

    正要抬头,只听屏风后的人缓缓道:“拿过来。”

    太监低着头把奏章呈上去。

    皇帝倚在床头翻了几下,脸色渐渐阴沉,突然把奏折用力摔在案上。

    含怒的声音瞬间划破大殿的寂静。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陛下息怒!”

    太监急忙跪地磕头,双肩抖抖瑟瑟。

    一道倩影贴了过来,素手拈起散落在地的奏折,

    裙摆漾动,伴随着阵阵香风。

    声线柔柔问:“陛下,出什么事了?”

    皇帝抓着床沿,死死瞪着案上奏折,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枉朕当年还动过立他为储的念头,如今一看简直是大错特错!他心思阴毒,只知挑拨,怎能担起储君之任!”

    皇帝被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狠狠拍在床沿上,药碗震落,瓷片四分五裂,黑色药汁洒了满地。

    “陛下消消气,龙体重要。”皇后手放在皇帝身后抚了抚,柔声安慰。眼睛却瞟向桌上摊开的奏折。

    看到奏折尾的名字,她露出一丝讥诮。

    一连几天面圣遭拒,江隐想必是黔驴技穷,竟然还敢上奏?明知如今五皇子锋芒正露得圣心,还死心不改想要挑拨离间。

    嗤,也是个蠢的。

    他乐意自作孽,她也不介意添上一把火。这火烧得越来越旺,她才不费吹灰之力就扳倒江隐啊......

    她正想着,皇帝沉沉出声。

    “江隐不是想要面圣?你告诉他,有什么话留到明天上朝的时候!”

    太监得令,躬身退了下去。走到殿门前还悄悄擦了擦额角的汗。

    太医一再嘱咐陛下要静养,平心静气处事,已经很久未曾见到陛下气成这样了。大皇子,可真是会往陛下痛脚上踩啊!

    皇后转过头,走到床边给他捏捏肩,语气安抚。

    “陛下消消气,大皇子虽然处事荒诞,但也是个孝顺的。一连在殿外等了几天,是在外头请了名医来,要来给陛下看病呢。”

    “哼!他哪是想给朕看病,不过是借此机会找事而已!”

    他不只是气江隐挑拨离间,更气的是砚的态度。奏折都过了他的眼,却还呈给他......不就是不信他么!

    怒气上涌,他又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皇后忙擦去他嘴边的血迹,语气惊慌担忧。

    “陛下快别生气,喝口药顺顺气。”他端起药碗放在他嘴边。

    皇帝只喝了一口就皱眉摆了摆手,“端下去吧,朕不喝。”

    “陛下,良药苦口,这药无论如何也得喝啊。”她殷言相劝。

    “行了,你下去。”皇帝面容不耐烦中透着倦怠,闭上了眼睛。

    皇后装模作样安抚几句,转身时嘴角却露出一丝得逞。

    -

    “父皇怎么的!”

    侍卫刚一进门,就被江隐攥住了衣襟。

    他双脚一软差点栽在地上,靠着门好不容易站稳,哆哆嗦嗦:

    “宫里的人传了信,,......”

    “什么!”江隐几乎是吼着问出这句话的。

    侍卫结结巴巴:“陛下,陛下让殿下您明日上朝,亲,亲自......”

    他完,战战兢兢朝他看去。

    宫里的探子还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但他根本不敢出实情。自从岐川寨被灭之后,殿下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杀了好几个追随他多年的侍卫。

    他就是一个报信的,捡着好的就是,只要把命保住了,以后的就好。要是命没了,以后什么都没了。殿下不顾念旧情,连从就跟随他的侍卫都杀,他要是触了他的霉头,还有什么好活?准要被他杀了。

    江隐听见此言,眼中一亮,紧接着又问:“父皇还了什么?”

    “陛下,陛下只了这么多。”毕竟是第一次在江隐面前谎,侍卫眼神还隐隐约约发虚。

    但好在江隐只想着他刚才的话,根本没有注意他的表情。

    他手一松,放下他的衣襟。

    巨大的欣喜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几乎有些站不住脚。这些天他一直在找各种理由进宫见父皇,为的就是揭发宋砚和国师之间的勾结。只是每次他去,皇后总会有意无意派人将他拦下来。

    他思来想去,只好写了封奏折呈上去。本来是试探宋砚去的,但却到了陛下手上。

    若是往常,他一定会怀疑宋砚为何敢让父皇看这封信。可是此时激动蒙蔽了眼睛,连普通的怀疑都抛至九霄云外了。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侍卫跪在地上,冷汗落下,连恭贺的话都得格外违心。

    心中百转千回,盘算着如何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

    现实就明晃晃摆在眼前,他看懂了,大皇子府的下人也都看懂了,唯独只有身在局中的大皇子看不懂。

    他早就失了圣心。不仅失了圣心,不定连陛下都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明日上朝,几乎是可以预见会铩羽而归,可是大皇子却还是一意孤行。要是往常他定会劝上一劝。但如今这样,好言相劝指不定还会人头落地,还不如跑路来得实在。

    “得偿所愿?哼,还远得很。”他捏紧拳头,语气含着无穷的恨意,“凡是挡在我面前的人,我要让一寸一寸碾碎他们的骨头。谁都别想阻止我登上那个位子。”

    侍卫避开眼,噤声不语。

    -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朝臣从都城各处来参加早朝。

    纳兰初还在被窝里,隐约听见祁叙在她耳边呢喃了几句。她没太听清他的什么,似乎的是早饭。等祁叙车马一走,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皇帝一病不起,已有一段时候没主持早朝。所以一上朝,便有不少朝臣你一句我一句了起来。

    三言两语得很是杂乱,又多是鸡毛蒜皮的事。不是东家的孩子被车马撞了,就是西家的家臣横行霸道仗势欺人。

    皇帝很快听得心中升起不悦,连带着脸色也黑沉沉的。

    “今日早朝,各位卿家就些有用的吧。”

    皇帝话音一落,方才还在唇枪舌战的朝臣们立刻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话。

    除了这些......他们也不出什么来啊?几件以前在早朝时候翻来覆去提起的事,都被五皇子解决得差不多了。北疆也安安静静的,狄人没来找。

    皇帝一病,朝政大都由五皇子处理着。当时皇帝如此安排的时候,还有不少朝臣不服,五皇子出身乡野,一窍不通,这等大事不应当交予他。这些话的除了各个皇子的支持者,其余的多为朝廷的肱股之臣。

    整个朝廷都在等着看宋砚的笑话,谁知后来却被实实在在了脸。

    短短几个月,他不仅平定了困扰都城多年的匪患,又将受冰灾失去粮食的百姓安排得妥妥帖帖。为政有张有弛,进退有度,又有仁德之心,比几个在宫多年的皇子好上太多。

    那些找不到托付的中立老臣们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陛下。”国师站了出来,“臣以为,最重要的事,是立储君。”

    他话一出,众臣立刻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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