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温梓童温柔的将她手塞回被中,一行继续为她擦拭脸颊,一行道:“我已无事了。倒是你,在密道里三日没有水和食物,已到了极限,要好好养着才能恢复回来。”
椒红脑中渐渐清明起来,回想那三日的煎熬,眼眶很快就红了,哽咽着道:“姑娘,我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你……”
温梓童放下帕子,俯身将椒红搂住,也跟着她落泪,嘴上却宽慰道:“不会的,不会的。”
李玄愆看着眼前主仆情深的一幕,心中难免有所触动,将视线调开,瞧了眼另一头的那张床。那张床上安置的是刺史府那个丫鬟,不知是不是听到隔壁的哭啼声被惊醒,此刻正眼巴巴往这边望着。
李玄愆走过去,用不太重的语气审问了两句,证实了这丫鬟没有要翻供的意思,于是心安。再回头看另一边,温梓童已扶着椒红坐起来在吃粥了。
喂完椒红,温梓童这才过来请他帮忙,派人分别去客栈后院和桃花村走一趟。
不多时,去客栈后院的隐卫便将藏于枯井旁石缝里的名册带回来复命,李玄愆看过后,自然也确定这不是一般的灾民名录,而是别有作为。当即派人照着这名单上的名字,去一一将人寻来,由他亲审。
而去往桃花村的隐卫,也很快将一布袋东西带回,交给温梓童。温梓童将里面的东西倒出,见是许多带着黑斑的石头,知是这些天村民们没闲着,即便没有再领到她的米粮,也一直没放弃帮她寻找她要的东西。
心中一股热流涌过,她红着眼眶蹲下仔细在石头里翻找。旁人想帮忙,她却不要找什么样的,只坚持一个人找。因为截至目前,以炸药炸毁水坝之事还全是她个的人臆断,在未找到那块石头前,一切都不能作数。
李玄愆见她坚持,便也不再扰她,给她挪了个舒服的椅子,由着她慢慢翻弄。经过一个下午,温梓童终于将石头全部筛查完,她让人将其余全部扔掉,只留下七块。
然后她将这七块碎石交给李玄愆,让他帮着断定上面的黑色痕迹为何物。
李玄愆身边的隐卫本就藏龙卧虎,尤其骆九,早年曾是征战沙场上的老手,接过那几块石头一闻,便断言:“殿下,温姑娘,这上面的黑色痕迹乃是炸药炸过之后所留。”
听闻此言,温梓童面上大喜,显然是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得到应正后的反应。李玄愆顿时明白了她找这些东西的用意。
两日前得知她一姑娘家单枪匹马往宿州来,还只当她是救父心切成了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而如今不禁缓缓吐出一口气,心生暗生佩服。看来两世以来,他都瞧了眼前这个女子的智慧。
随后温梓童又请他提审了关在牢中的那个石材商贾。因着她的病尚未痊愈,加之牢中又湿寒,李玄愆不肯让她去,便命人将商贾提来明间审问。这回他有意不去左右她,只看着她独立应对一切。
商贾手脚皆戴着锁链,正当堂跪着,他不敢抬头直视贵人,只低低埋着头等待她的问话。温梓童拿布帕包着那七块碎石上前,放到商贾面前,道:“恩公,你且看看这些东西,可是你供应给修坝用的条石?”
听到这个清婉的声音,商贾只觉分外熟悉,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到温梓童的脸后心中猜测便得到应证。这时堂内忽地响起一声轻咳,商贾遁着声音转眼看去,看到高踞前面的李玄愆正虚攥着拳头遮在嘴前,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莫名不满。
他想到昨夜这位四皇子来大牢时,看到温梓童时的急切反应,顿时意识到了些什么,于是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冒犯温梓童,只盯着那地上的碎石仔细研究了会儿。
之后他万分笃定的道:“这正是人供应给瑞王修坝之用的条石。”罢,他拿起一块石头反转过来,手指沿着上面的凹槽纹路描摹,边道:“这些痕迹乃是为方便固定条石时所预先弄好的凿印,别家是没有的,故而人断定这些石头确系人所供。”
凭着这些石头和商贾的证言,再加上骆九对火药痕迹的判断,便足以证明平阳侯是被构陷冤枉的!即便有罪,也只是个贪功挂虚名的罪名,远不可与这祸及一州百姓的万世之罪首相较。
待稍晚些时,李玄愆派去各村遁名单寻齐牛二等人的隐卫也来回报,已依命将那些人拘在一间临时征用的院子里。李玄愆当晚亲自前往审问,这些人不过是一些寻常百姓,稍一吓唬便将什么都招了。钦差大人是如何买通他们,命他们在民间依指令传播流言,以达到煽动灾民的目的,这些统统都招认了。
既然如今人证物证业已俱全,李玄愆也不虚掷时间,当即命人将证物和证词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奏疏中将伍经义任钦差期间虚揽赈灾功名,又买通各村村霸,让他们带头煽动灾民情绪,鼓动灾民告御状也要构陷平阳侯之事一一述明。连同宿州长史与客栈老板娘官商勾结,将本应无偿发放给灾民的官粮高价私卖之事,一并上奏。
然而在这份奏疏送往京城之时,伍经义和宿州长史还被蒙在鼓里,只一心好生招待着四皇子,满以为一切尚可控。直至圣旨下达,伍经义与宿州长史还是一脸茫然。
圣旨中,除了为平阳侯蒙受不白之冤平反之外,还免了伍经义的钦差一职,连同本职一并罢黜,押送回京待审。而宿州长史,自然也是丢官卸任,与前刺史一道被送入了大牢。
而之前拿着赈济灾民的重要圣旨却迟迟不达宿州的官员,也被查出已在途中遇害,而指使人来害他的,正是宿州长史。
两罪并罚,宿州长史最终被判斩刑。
宿州长史行刑这日,连阴了多日的天空蓦然晴好,宿州百姓夹道相送。只是送他的这一程上并无鲜花,只有乱飞的石子。被押至行刑台时,长史的脑门儿上已被砸出了数个伤口,献血顺着他的脸颊汩汩流下,混着污泥,狼狈不堪。
温梓童自以为自己能受得这幕,她和李玄愆并肩而站,在客栈二楼扶栏眺望。可在铡刀将落之时,她还是本能的一缩,将头侧向一处,最终没看到那血腥的一幕。
接着便听身边传来一阵轻笑,她抬头,见是李玄愆正低头看着她。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在躲避宿州长史被斩那幕时,竟是一头扎进了李玄愆的怀里!
她心下大慌,想要挣脱,李玄愆却将手臂抵在她背脊上稍用力一箍,令她不得不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而后他笑看着她,垂下头低低的了句:“你果然还敢。”
温梓童立时想起那日大病才好,见他一直守在自己身边,感动之下做出的荒唐举动,不免羞极的低下头。李玄愆见状也不再逗她,干脆双臂将她整个环进怀里,揉着她的长发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上次是病糊涂了,不作数的。”
他虽是哄,可话点的越明,温梓童便越觉羞涩,挣了几下后终于挣脱出来,气呼呼的瞪他一眼,然而扭头大步跑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玄愆作为天家皇子,留在宿州善后,亲自主持赈灾事宜。而温梓童也在一旁辅助。
有了朝廷下发的赈米和银两,宿州城在稳步快速的恢复之中,灾民们白日帮着官府的人修建房屋,夜里便在官府搭建的集中营中过夜。日子虽与灾情之前不能比,但总算有了能临时遮风挡雨的落脚处,无不感恩。
一个月的时间,宿州屋舍与农田已恢复了三成,不少百姓重新安置了新家,有了归处。
温梓童离家这么久,平阳侯府这头自然也是瞒不住了,不过好在有圣谕在手,她的冲动举止算是过了明目,有了皇帝的作保。再她也的确为父亲洗脱了罪名,挽救了整个平阳侯府的声誉。
回京的马车里,温梓童与李玄愆相对而坐。她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看,之后的心情便是更加紧张。
李玄愆自然明白她在担忧什么,抓过她的手安慰:“莫要担心了,你做的事虽是荒唐了一些,但也的确是平阳侯府的功臣。连父皇都亲口夸赞了你的聪慧,如今你回府,只会得到大家的称颂赞扬,又怎会有人再责怪于你?”
温梓童点点头,心中的那点儿不安渐渐在他干燥的手温中得到了安抚。
这时李玄愆锁了下眉头,迟疑下才开口道:“不过倒是有另一件棘手之事,我尚未来及告诉你。”
温梓童面上微怔,洗耳恭听。接着便听李玄愆出在她离京的日子里,平阳侯府的人只当她在汀兰苑养病,故而不时送来补品,而在那些补品之中,有一份是柳娘送来的参汤。其中加入了相冲的药材,产生了足以将人毒死的毒性。
听完后,温梓童默默的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李玄愆便道:“原本这等事已超出了家事范围,我可让官府帮你处理。但想了想,还是算由你自己来拿决断。”
温梓童微垂下头去,视线落在车内铺的倒栽绒的红毯上。良久,她才从纷乱思绪中抽离出来,这才想起来道谢,“谢过殿下。”
李玄愆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将她的手拉过来双手捂着,“我不喜欢听你唤我作殿下。”
她抬头,原本沉重的心情瞬时有些被他搅乱,似乎也不那么沉重了。她笑了笑,“那你想让我唤你作什么?”
“李玄愆。”他答完后又歪头想了想,突然觉得另一个称谓也蛮好听,于是笑道:“或者‘哥哥’也不错。”
他刚刚突然想起在宣城时,温梓童唤温生“哥哥”时的情景,莫名就有些羡慕。
温梓童不理解的皱了皱眉,“哥哥?”
“哎~”李玄愆边麻溜的应着,边伸出一只手勾上她的下巴,捏了捏,不满意道:“瘦了,回去之后要好好进补,快些将在宿州掉下去的斤两给我补回。不然下次见你,定不轻饶。”
车内的嘻笑逗闷子声,很快压过了先前的烦扰,直至马车在平阳侯府大门前停下,温梓童独自下了车,心情方又重回之前的低沉。
提步回府之前,她先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似在寻求某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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