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被热气湿的长睫轻动了下,南榕缓缓侧了头半隐着脸向斜后方望去,黑亮的瞳眸隐蔽的量着如生了根般牢牢立在城门前把守,严格查看出入登记名册的黑衣人,被特意画得粗黑的眉无意识皱了下,
事到如今,在这些人离开前,或是不弄清楚这些人来此到底是否与她相关,她怕是连城门都出不去了。
但她却并未因此变故而后悔在此地停留,她孤身一人所要远行,只能选在白日赶路,不论中途有无偶遇江九安,她都不会露宿野外,与其将心思耗费在已经发生的过去上,还是更应思考眼下的境况应该何解才对。
思忖间余光暼见食摊上陆续有百姓不再好奇起身离开,她蓦地眉宇舒展,因紧绷而发凉的身体也渐有回温趋势,她转回头凝眸思索片刻,也随众起身,微缩着脖子拉了拉衣襟,便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这一行于街市中纵马驰行的突然来客,明显已将梦阳城自在繁华的夜晚乱,南榕步履从容的走在其中,每逢经过还未烊的茶楼酒馆,都能听到从门窗之内传出的与方才食摊上大同异的好奇谈论声,而其中传出的一条信息也令她蓦地瞳孔紧缩浑身发凉,
“我方才看见其中一骑马的男子在客栈停下,大约半刻钟功夫出来,而后又马不停蹄前往另一家客栈,由此推断,这些人,他就是来找人的!”
“嚯!”
“莫不是有什么江洋大盗来到咱们梦阳了?”
“看这些人似有备而来的样子,这被找之人不论是何方神圣,都定然逃脱不了!”
南榕紧咬着唇向前迈着步子,那些热烈高昂的呼声也落在身后逐渐模糊,她脸色发白的低着头,双眼却惊颤的大睁着,
截至目前已能确定那些人就是来找人的,虽不知那些人要找的到底是谁,又是男是女,但南榕心中却直觉他们是来找她的,
如此地百姓所猜测的那样,没有通知官府却轻易拿下了守城兵士的权,由此可见,这些人的身份,或是,这些人所代表的身份,定然是要比此地最高官员的权利都要大,
而能做紧挨国都的城池官员其品级至少四品,而外官自古文武皆备,品级相同,且武又有压文之势,负责把守城门的官兵又隶属于武官所辖,怕是府尹亲令要换这门防之权,这些官兵都不会如此轻易从命,
能令这些负责一城安危的官兵连请示都不曾的听从命令,便可想见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之大,再由此推断,能够轻而易举遥令臣服的大官,定然不是只比此地官员高上一级之人,
再听此地百姓之意,似这种气势强盛的马队于夜间突然而至的情况,极少出现。而他们出现的时间又恰与自己离开上乃是同一日,如此种种都由不得她不怀疑,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
南榕紧抱着双臂,手指收紧,她不停深深吸气稳下气息,缓缓抬起头,她居住的客栈就在前方,那里灯火通明,门前也有不少拥嚷的客人围着,虽距离微有她无法听到他们在什么,但这里是梦阳大街,他们若要寻找,这条街应是第一个便会被盘查,那么按时间来算,这里也应该已被查过,
只要等这些人查无所获离开,她便也可以出城离开了,而下午时她还曾做了些安排,若这些人能够察觉,那么相必不需多久他们就会离开。
南榕长长舒了口气,一时无比庆幸自己警觉未在客栈休息,才能躲过这一番搜寻,
眼眸转动暼见对面有一卖烤番薯的老翁时,心中一动,旋即便未再迟疑大步前去。
就在她身形臃肿微低着头不拘节的当街吃用时,疾如雷鼓的马蹄声便自长街远处迅速而至,不曾停留又朝着城门方向迅速跑远。
南榕不急着追上去看他们有没有走,就这般慢慢走慢慢吃,听着从各个街口陆续传来又跑远的马蹄声,在心中对数,
及至手中的烤红薯热气全无,她假作无意抬起头,正将城门内汇合的人马看在眼中,而那一声虽模糊,但能听得出马车,琅华的字眼却能分辨得出,待那一行八人八马尽数离开,南榕冰凉的身体瞬间回温,压在心底的大石也蓦地搬开。
她未再向前靠近,如同此刻街上的其它百姓一般,抱着烤红薯挨在已烊的粮店门柱前又静静等待了会,直到街上行人逐渐散去,也仍未再听到有人马返回的动静,她才彻底松了口气,眼眸晶亮的转过身快步返回。
*
“唔!”
“别怕,是我。”
身后压着声响起的熟悉嗓音,让南榕被突袭而紧绷欲裂的心神蓦然一松,被禁锢着的双臂也随之松开,她僵硬的抬起手,指尖冰凉的敲了敲罩着口鼻的手,待那只大手离开,她屏着呼吸猛然转身退后紧贴在暗巷另一面墙壁上,浑身戒备,暗中抽出导盲棍上的电击器蓄势以对,目中仍有惊惧的看着他,“江公子这是何意?”
江九安并不意外她如此敏捷戒备的反应,也未先答她,而是脚步极轻的走到巷口谨慎的向外探了眼,才转回来停在她对面,双手负后身体放松来降低她紧绷的情绪,
黑眸深深看了眼她此刻装扮,又似有若无在她拢在身前的双手掠过,英挺黑长的眉不羁的挑了下,被刻意压低的爽朗嗓音在此刻万籁俱静的暗巷中显得格外低沉。
“那些人可是来找你的?”
南榕心中一惊,用力紧了下手镇定应对:“江公子为何有此一问?我连那些人是谁都不清楚怎会与我有关?而你又怎会此刻出现在此,还将我拦住?”
江九安忽地挑眉一笑,也不再试探吓她,前倾了身子看着她愈见睁大的美丽晶眸,语气却郑重道:“方才有人盘查客栈今日入住的名录,尤其是年轻女子,店内所有人都被叫出一一盘问,”
他看着她骤然紧缩的黑瞳,不动声色继续道:“而他们所寻之人又恰与你大为吻合,我虽与姑娘相交不深,但也是有了交情,他们来历不明我自担心你的安危,遂才寻了机会出来寻你,现下他们虽已离开,但却不能保证暗处是否还有人留守,你既是我带到此地,便也应由我将你安全带离。现下我们只需到一隐蔽之所,等到天明趁着早集人多时出城,若姑娘信我,便随我来吧。”
南榕不信他,
即便他的神情与眼神都无比真挚,即便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即便他曾两次与她援手,他们之间除了恩情外也不存在什么附加的信任,
她搭借他的马车也并非全然是意外惊喜,她想要的只是快快远离上都,便是当时不是他恰好经过,换做旁人,若有能够自保的把握,她也会选择上车。
而于眼下境况而言,若碍于情面信他,却要承担着极大未知的安全风险,跟着他去一个同样未知是否安全的地方,
若直言不信,无异于将他方才一片肺腑诚心置于难堪之地,即便他胸怀宽广也定免不了心中不快,便是她也已心生尴尬,那么二人必定无法再继续同行下去。
还有方才,他毫不费力将她制住的一幕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这种强大的武力悬殊是外力也难以找补回来的,
南榕垂眸间无意瞥见身上男装时,心中已有了决定,但一个模糊却令她心惊的念头也猛然袭上脑海,但还未等她清明便已转瞬而逝。
她侧头看了眼暗巷外昏暗空寂的街道,才转回头抬眼看着他:“多谢江公子好意,只我当时不在也的确是偶然罢了,若你所之人当真还留在此地,我身为大夏子民堂堂正正也无所畏惧。”
“出来许久也该要回去了,江公子可要一起?”
江九安未立时话,只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直到二人间气氛逐渐凝滞时,才蓦地扬眉一笑,伸出左手向她示意:“自然,请。”
南榕心中沉重,却不欲走在前方将后背空于他手,便身形未动,也伸出右手冲他微微颌首:“将公子请。”
江九安时常行走刀刃,比任何人都知后背留神可保命的真理,仅仅只是这一微不足道,甚而极为寻常的谦让,已让他看出她已对他心生防备,
熠熠的黑眸闪过一抹欣赏,却未令他心思动摇,也似无所察觉她的防备抬步先行走去。
在他与她擦肩而过后,南榕心中略松,她放下手转过身不紧不慢的走在他斜后方两步之距,心内思忖合适的时机将二人不再同行之言委婉道出时,忽觉眼前蓦地有阴影闪过,她下意识抬起眼还未看清眼前异样,便有一阵凉风自身侧掠过,下一瞬后颈猛然钝痛,人也随之失去意识。
江九安眼神复杂的看着臂弯中的女子,虽有挣扎,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对不住她了,
少顷,他不再犹豫将人轻松抱起转身隐入暗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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