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上都的达官显贵为数众多,观景楼便也盖了不止一座,温景州来到比邻而建的楼中径直步入顶楼包厢,屋内无人,也无任何公务等候,他未去裘披,只伸出手,时时跟随在侧的右安便会意的将望远镜双手递上。
纵此地人多,但她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辨,温景州站在空着半面墙的窗边,神色莫辨的看着下方那个如闲庭信步般缓缓向远处移动的红色身影,
须臾又转向另一侧相隔有些距离,却肉眼可见是有汇聚之势的人影。听不出喜怒的清冷嗓音淡淡响起:“如何,”
右安上前一步恭声答道:“回大人,所有离都的路口都已安排妥当,人也都适时跟丢,至少一刻钟后才会重新归位。”
算是半露天的屋中,不时有风声及砰砰炸响的烟花声响起,在一朵色如娇蕊,布如繁星的烟花照亮夜空时,一道命令也随之下达。
*
南榕算是有意,也算无意的朝着约定的方向慢走,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让她本就静然的神情更显僵冷。
从他未一同来时,她便已确定了他的目的。
想来也是,一个人,哪怕他武功高强,又哪里是一个手下众多,且人皆精英手眼通天的权臣对手。
更何况他还曾做出威胁于他之事,即便如他所,他的筹码另有其物,温景州也确是为此动了心,但一个不安定的,且于己有明显威胁的存在,任是谁也不会轻易放过,
而他任由他至今还能暗中动作,也不过是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或是别有用心罢了。
南榕借着停下休息背风的动作,看了眼身后寥寥无几,似不堪寒冷行走僵硬的婢女随从,掩在围脖下的唇嘲讽的勾了下。
而果不其然,她只是转过身站在一个稍高于平地的坡上,远离人声静静仰头看了会儿不停照亮夜空的烟花,身后便陆续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
当她被声音惊到猝然转身时,也毫不意外正正看到一张不久前才在城内见过的脸。
“南姑娘?”
江九安有些讶然的看着她仅露出来的沉静双眼,她既是来此,又为何后退?
想到此,他忽地警惕的四下量,未发现有人暗中埋伏,才略松了心神,然那人就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而今夜的机会又属实难得,若此次不成,怕是下次更难。
“姑娘放心,一切我都已准备妥当,我会将你护送到一处安全之所,待你安顿好后,我自会离开,于你之事也会守口如瓶。”
“机会难得事不宜迟,若姑娘无事,我们这便赶快离开吧。”
南榕却好似感觉不到他话中的紧迫,只是单纯有些好奇的问他:“你与他的交易结束了吗?”
江九安稍一愣后迅速反应过来,摇头道:“并无,”
“既是没有,那你现下如此做,便就如同毁约,你先前以我为质之举便就没有任何意义,以江公子敢于藏在上都半年多之久的勇谋,应不会不知这等简单的道理,”
“而若你只是因有愧于我便将先前所有的努力,及做过的事的后果,以及你所谓的苦衷通通推翻,如此轻率之举,我想不仅是我,只怕任何与我同等遭遇的人,都不会信你。”
南榕语气平静的完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虽这寒夜旷野仅他二人所在,但她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他的人在,且不定,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就算他,或者他的人真的无能到这般轻易就被蒙蔽或是处理甩脱,她也不怕江九安要对她不利,或是不顾她的意愿要将她强行带走,
只要他有所图,就不会伤害她,
甚至于她心底隐隐还希望他会将劫匪之行贯彻到底,只有搅乱了湖水,才好浑水摸鱼。而在他手中,远比在此地不知身在何处深不可测的男子手中要容易脱身。
她想的不错,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确实有人暗中跟随,便是现下的场面是被有意放任,但她的安全确是重中之重。
温景州也确实将她二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但他却没有动作,也没有下令,他在等,等着看她会如何选择,又会怎么做。
江九安被她的话问的哑口无言,也无言以对。因连他自己则没弄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来到上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忠人之事,现下终有了眉目,他却因为牵连了无辜而心神不宁,那日她被抱走的一幕也屡屡在脑中重现,悔意渐深。
而现实正也如她所,他确是只因单纯觉得有愧于她,才会再次来此要助她脱身以做弥补,可这样的话莫她不信,换作是他恐也不敢相信。
对面的女子娉婷身姿被大红色斗篷覆盖,只露出半张在明暗交加的烟花下白皙耀眼的脸,及一双亮如此刻天上寒星的眼,
他知道她掩在围脖下的脸有多么温婉柔美,她的性情有多平易近人与纯善,他更知道她不慕虚荣自强自爱,心思玲珑冰雪聪明,
他虽与她只有短短一日的相处,可实际他却已认识了她快有一年之久,这个女子也在他的心中不知何时已不仅只是一个筹码,
他不知自己是因对她生了隐约好感,还是因对她的愧疚不忍,才让他宁愿冒着被抓到,且功亏一篑的风险来找她,
他知道以那人的行事手段,及他当时以他心爱的女子为质之举,定已惹恼了他,待事情了结后,他定也会找他清算,
而那日他最后的警告,便是在告诉他若不离得远远的,甚至于不论他在哪,他早晚都会落到他的手上,更何况他现下是主动送上门来,
江九安忽然仰天长叹,想他行走于世向来潇洒干脆,更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诺,似现下拖泥带水实则已行毁诺,引人唾弃之事,更是从未有过。
虽因了一个女子坏了他的名誉,及这两年来所付出的心血,实在是鬼迷心窍且不分轻重,但怎耐他就是一直耿耿于怀,若不能将此事了结,怕是他所为之事成功,也实是轻松不起来。
与其背负内疚得偿所愿,不如光明正大披荆斩棘。
虽面容隐在伪装之下,但再看向她时的双眼却已豁然灼亮。
“南姑娘所言极是,你不信我也都是我自作自受,但你也应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我现下所为,我只能先以问心有愧暂作解释,待脱了身后定再向你郑重道歉,只不知你可还愿再信我一次?”
附着冰雪的坡之上一片冷肃,除偶有寒风呼啸而过,便只有不远处的烟花仍在不停绽放,
虽披着斗篷,也握着暖炉,但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旷野上待了会,仍觉寒意遍升,
南榕轻轻呼了口气,眼眸毫不避讳的四下量了下,现下虽看起来一切平静,她出来已有一刻多钟,不论温景州有何算,此时也应该有所动作了。
她转眸看向对面眼神诚恳灼亮还在等她答复的男子,缓慢而坚定的摇摇头,也许他可能真的觉得心怀愧疚,才会不惜自毁约定想来帮她,但可惜,不论他所言真假,那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她既不信任,也不需要。
“我还是那句话,若江公子不欲算再以我为质,我便要离开了,”
该看的也看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确实已经没有再在这寒冷的冬夜委屈自己的必要了。
南榕伸出一只手,扶了扶围脖,白色厚底鹿皮靴轻转迈动,便无任何防备的在他静默的注视中转身离开,
只在与他擦身而过时,看着远处逐渐接近的灯火,语气淡淡随口一言:“给公子一个忠告,再不走,你可就走不了了。”
江九安处世丰富耳聪目明,自是早她之前便发现有人靠近,但此刻他更有兴致的确是她波澜不惊的态度,及似是好心的提醒,
只从她敢欲独自出行一事,他便知道这个女子看似面柔实则果敢,且极有主见,而从她自始至终都极其平静的态度来看,她从一开始便没有要跟他离开,或是需要他的帮助的意思,再行劝已毫无意义,
眼看火光愈近,江九安也再耽搁不得,只深深看了眼步履从容与自己渐行渐远的女子,忽地压了声道:“我知姑娘眼下处境最需什么,若需用得,可在清平寺内最盛的梅花树上取得,我便在此祝姑娘无论作何,都能得偿所愿。”
*
跟着自己一道出来的人躺在雪地上,南榕不可能自己一走了之,
寒冷的低温,及刺骨的夜风已将她身上的热意迅速带走,在火光将眼前之地照亮时,她停下来回走动的身子侧眸看去,见到来人时蓦感如释重负,冰凉的脸颊僵硬的牵起抹弧度,声音冷得发紧又道:“你终于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