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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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定她安然沉睡后,温景州抚了抚她细润脸颊,悄声离开。

    “大人,”

    “她如今之况可还能再次施针,”

    黑原立时皱了眉摇头道,“头部乃人之命脉所在,阻断记忆本就为逆天而行,更需得慎而重之,夫人此时本就心绪不平,若再施针恐不堪重负弄巧成拙,亦更会伤及母子。”

    温景州蓦然抬眼,深沉的眸静静看着他:“如你所,生产时才是最险之刻,我要你保证,她生产时不会冲破记忆,我要她平安生产,更要她们母子平安。”

    “可--是。”

    黑原苦笑应下,却心中满是愁绪,

    生产之痛堪比凌迟,便是痛死当场,指断舌断者亦大有人在,能否平安渡劫全靠妇人之坚之韧,待到退无可退,必得全力以赴时,冲破封穴根本轻而易举,更莫要在此期间夫人不知为何又有郁结,今日更是触景生情,乱了心神,遂生产之凶险已可以想见,

    若能生下,他自有法子保得母子平安,最怕便是夫人难产又记起从前,若是化怒为力自是最好,就怕难以接受心如死灰,人若了无生志,便是神仙也难救得,

    遂届时母子能不能均安,便全只在夫人一念之间。

    温景州自知其理,可行至如今,他与她都皆已无路可退,遂,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绝不能容许败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

    南榕睡得很不安稳,她总能隐隐听到婴儿懵懂又不甘的大哭声,充斥满耳的念经声,以及,一道隐在黑暗中默默窥探着她的恐怖身影。

    “喝!”

    “南儿?”

    南榕倏地抬眼,惊慌未定间正见一道背着光的高大身影模糊朝她靠近的一幕,

    “你别过来!”

    温景州身形一顿,看着她惊恐笨拙的挪动身子躲避他的样子,光线触及不到的脸上霎时一片凝暗,然不论她是因何突然对他抗拒,此时都不能吓着她,

    他翻身出榻点燃屋中烛火,在灯壁架静然片刻,才带着担忧回返床榻。

    “南儿莫怕,可是梦魇着了?乖,有我在,南儿不怕。”

    昏黄的烛光不够明亮,却足够将南榕心中的恐惧消褪,她惊喘着看着满眼心疼张开强大可靠的臂膀迎向自己的俊美男子,忽地便情绪失控,

    “温景州!”

    她想抬手拥他,可沉重的身子酸软发麻根本动不了,在被他主动爱惜着抱入怀中时,她如被拯救般紧紧圈着他的颈无助呜咽:“温景州,温景州,”

    “我在,我在,南儿莫怕,梦都是假的,有我在,谁也不能吓着你,伤着你。南儿乖,不哭,仔细伤了眼,南儿乖,不怕,”

    温景州被她如抱浮木的依赖害怕心疼不已,他贴在她耳边一遍遍温柔而坚定的安抚她,温暖的大手亦在她惊颤的身上一下下抚顺着,直至她的身子不再颤抖,急促的呼吸亦有平复,他才垂下头亲吻她的眉心,鼻尖,红唇,与她呼吸交换,叫她感受有他在,再不必惶恐害怕。

    此后南榕果然一夜无梦,又因后半夜受惊受累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连他何时走的也未察觉,只是略显笨拙的坐起身后,看着精雅奢华却莫名空凉的屋中,热意倏然退下,混乱的梦境不期然又浮现脑中,

    婴儿的哭声,像是她的声音盘旋的经文声,还有那个模糊的人影,

    昨日见了不幸,夜有所梦,以她如今极易波动的情绪倒不稀奇,只是经文是怎么回事,她何时对道教产生兴趣,又怎会对道教经文产生兴趣--

    道教?

    南榕忽地神情愣怔,为何她直觉是道家经文,而非是广为盛行的佛家?

    她欲深想却毫无头绪,一旦用力脑中便如针扎了般刺痛,也因这首次疼痛,让她自知道失忆以来第一次想了解她不记得的那段空白,到底都有什么,她失忆前到底都做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到底是她太脆弱了才会总觉沉重,还是她有什么记不得,却叫她不能释怀的事,

    已被治好不再微颤的右手忽地痉挛般跳动了下,南榕怔怔的看着它,又抬起握笔熟练的左手,

    “我到底,都忘了什么...”

    可偌大的温府尊贵奢雅,却找不到任何能让她触发回忆的东西,若非天下更主,若非此间百姓敬皇权为天不敢乱叫,她都要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一个被精心编制的谎言,

    “......”

    “谎言,”

    南榕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莫名发冷,她下意识摇头要将这荒谬的念头甩去,她真是异想天开了,欺骗她有什么好处,她又有什么值得算计的,要叫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臣愿意以婚姻为代价来筹谋?

    “唔--”

    腹部忽然隐隐的坠痛让南榕回过神来,她扶着书架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生疏的安抚着被踢动的肚子,压下心中不觉又萦绕沉淀的闷意,叫自己不要过多胡思乱想。

    -

    温景州挂念她昨夜梦魇,与天子告退后一刻未有耽搁便急马回府,见她眉眼安然坐在书桌前,每一次回府都恐她或有变化的心弦才缓缓落了下来。

    “南儿在此坐了多久,可有腰腹不适?”

    温雅的嗓音响起时,南榕下意识想将自己无意写出的一整篇经文遮盖,指尖稍动便觉此举莫名,柔婉的秀美疑惑的颦了下,便坦然抬起头看向来人莞尔笑道:“并未许久,我一切都好。”

    现下的她也可做到只看天色便知时辰之能,当下便知他今日回的比平日早些,也更知他是因不放心自己才会早早归来,如此一想便越觉先前的念头荒诞,

    便扶着桌沿起身朝他走去,既感动又心疼道:“你代掌国事责任重大本已忙碌无暇,夜间还要照顾我更是辛苦,我手脚健在健健康康虽有笨拙却也能照顾好自己,且还有婢女看照,再是养尊处优不过,莫还要牵挂于我,叫你忧心紧神,累出病来误了国事才是大事。”

    温景州护住她走来的身子,温热的大手落在她腰后熟稔为她按捏解乏,紧绷的心因她的柔言暖语如泡温泉柔软热烫,

    他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松而牢的抱着,闻着她发上馨香,满足喟叹:“国事重要,吾妻之事同样重要,南儿孕育辛苦吃穿行走皆不能自在,不时还要经受孩儿不乖踢闹,才是辛苦至极,若非无法,我真想将南儿装进心中时时看你顾你才好啊...”

    南榕忍俊不禁,自他怀中抬起头眉眼弯弯柔声含笑:“我不行,日后你倒是可以将孩儿带在身侧时时看着,无论男女叫她承得你的聪明才智,学得你的为人处世,日后不论志向何在,都可从容于世。”

    温景州眉目温柔,附和她道:“除此之外,还需得承得南儿良善仁心,见识卓见。”

    暖意融融的书房内,因二人温情脉脉之语,一时暖馨无比。

    然美好总是短暂,如时光沙漏,易逝,难握。

    见他看向桌上经文,南榕亦觉奇怪道:“我本也正想问你,我之前可是信了道,因何信道,这经文又是写给谁的?”

    字迹工整一气呵成的经文,无声提醒着温景州,他可以收起她的经文,流珠,却收不走她印在骨血中的刻迹,亦在警醒着他,他如今拥有的娇妻在怀,不日血脉降临的美满生活,都是靠着谎言得来的事实。

    “南儿并不信道,只是思念岳父岳母,才会每每思亲时,亲手写下往生经虔心祭奠,”

    他若无其事的转眸看她,爱怜问她:“南儿今日写下,可是思念岳父岳母了?”

    原来是写给爸妈的,

    南榕点点头,却不觉皱了下眉,倏尔又舒展开来,后世已几乎无人会写此祭奠,想来她定是自知回家无望,才会入乡随俗习此为念吧。

    *

    想要找回记忆之事,南榕下意识并未告诉他,她告诉自己只是不想叫他担心,或被他以会伤及自己阻拦,并非不信他后,便沉下心尝试着让自己以他告知的过去来走一遍她会做出的事。

    若是复明,她必然极是欢喜,便如她此次惊喜复明时想要找到温景州一般,也会首先想到予她帮助的他,与他分享喜悦,而后便会因乍见光明将世间一切都想要揽入眼中,流连繁华,不忍闭眼,

    惊喜过后,她会冷静下来,拥有了可以自理的能力之后,她不会也不好再留在他人府中,她会想办法报答他的恩情,会寻一处离温府不远的宅子,既能叫她可以方便去涛声院中尝试,亦能叫她便于养活要在这里短暂或长久生活的自己。

    凝脂的出现解决了她的立足之本,那么她怎么会在短短几个月中便确定她回不去了呢,她是如何确定的呢,是因为被英雄救美,加之曾对他若有若无的情愫,以致一时感激的情感大于理智让她给了自己这样的暗示?

    南榕皱着眉摇摇头,不,不会的,虽从前的世界已没了至亲,但毕竟是她生长存在的地方,不论是生存,物质,还是便捷都远超于此,即便她再心怀感激,也不可能会有以身相许这种封建思想,

    而她也不是只知情爱的性子,她深知要与他成婚的风险有多大,更知恩情与爱情不能相等,便是报恩,她必然是如做水井一般,以此为类表达感谢,

    且他们之间还隔着相互隐瞒身份之患,如他一言带过时所讲,她差点因此与他一别两宽,便可见她对受他欺骗何其介怀,但以他对她的恩情种种,如果仅仅只是隐瞒身份,她不应该会这般得理不饶人啊,

    她虽没有谈过恋爱,但以她的性子,既是决定要跟他划清界限,便不会再藕断丝连,她又是怎么会放下芥蒂与他和好,成婚,还连来历及后世之事都尽数告知?

    她该要对他爱至多深,才会做出这等智昏之举?

    南榕实在无法理解失忆前的自己,难道她其实是将爱情看得比一切都重的女子,碰了男女之情便没了原则?

    婚后之事如何暂且不算,那么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改变的主意,又是怎么确定回不了家的呢?

    “嘶--”

    南榕猛地双手抱头,紧咬着唇忍耐嗡鸣刺痛,不知多久后,她脱力的伏在椅手上,冰凉的指尖在因紧绷觉得隐有痛意的腹部轻抚,明亮凝神的双眸望着虚空,待气息平复忽地微微一笑,

    看来症结便是在此,只要将此结开,便可以通顺后事,如此,便是她记不得从前,也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