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岫玉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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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婳音是第一次来到婳珠的岫玉馆。

    这里与拢翠斋的质朴野趣不同,处处精致,画壁雕梁,地上铺着大均匀的青石板,入门即一整块假山充当影壁,树上挂着巧风铃,铃芯却是处理过的,声音很轻,不会吵到此间主人。

    不愧是镇北侯府嫡长女的跨院。

    统观侯府布局,婳珠在侯府的地位就显而易见了。

    沈母独居一处,白夫人与婳棠同住,孟姨娘与二郎君同住,杨姨娘跟大郎君一起,唯有婳珠,尚未出阁却拥有专属于自己的一间院子,还装饰得不输主院。

    沈婳音知道,千霜苑虽也只有自己一个姑娘,但那只是因为她是外来的,塞进别人的院子不合适。

    婳珠正在里间和郑三姑娘、白五姑娘、柳大姑娘笑,正到沈婳音,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

    “还不都是为了奶姐姐?她在京城没什么朋友,整日无事可做,我怕她闷坏了,想着牵个线,叫她同你们热闹热闹,尽早融入咱们的圈子。”

    主要是叫沈婳音瞧瞧,她和娇养贵女之间的云泥之别。

    “婳珠如此看重奶姐姐,往后也是我们的姐妹了,她怎么样,喜欢什么?先同我们,一会儿人来了,我们也好知道从何聊起。”

    “她呀……”婳珠一下一下地转着手里的青瓷茶碗,又好笑又发愁的护短模样,“你们只答应我一件事,等会儿她来了,不许笑话她。”

    白姑娘好奇起来,“这怎么,我们岂是那等看轻人的?”

    婳珠道:“第一条,别笑她的扮,她不在京城长大,不知时风,审美一时也改不过来;第二条,别笑她遮着面纱。”

    洺溪听惯了二姑娘的语言艺术,都是从与大姑娘斗嘴时练出来的,这些年大了,越发精进了,骂人土、丑于无形。

    柳姑娘问:“为何遮面纱?”

    婳珠一想到沈婳音连脸都不敢露出来,就莫名想笑,却只得生生忍住,装着心疼:“据是弄药时被药毒坏了脸,你们到时候可别细问,叫人下不来台,女儿家最看重的不就是一张面皮么?”

    “这是自然,我们哪里用得着你提醒这个。”

    三人一齐笑怪婳珠瞧了人。

    当沈婳音和月麟绕过假山一侧的时候,她们才意识到可能走错了方向。

    此处无人指引,也不知丫头们都去了哪儿。主仆两个顺着假山影壁,绕到了一个类似后院之处,却不是栽着苦湘绿樱的真正后院。

    这里种着一水儿的普通樱树,想来是在苦湘绿樱移进岫玉馆后,专门搭配着栽下的,早就盛开了,风经过时落英缤纷,绚烂又哀婉。

    树后露出一角衣摆,月麟扬声问:“谁蹲在那儿?”

    一张稚气的脸探出来,原来是三姑娘婳棠,正由青兰陪在樱树下捡花瓣呢。

    婳棠今日也好生扮过,一身水红圈金的襕衫,颜色比樱花略深,既有郎君的硬朗,又有娘子的俏丽。

    经过整整十日的不懈努力,沈婳音终于让三姑娘适应了真正的自己,现在与三姑娘关系良好。

    看见沈婳音,婳棠的眼睛唰一下亮了,立马直起身,“哇,音姐姐,你辛苦了!”

    当真是童言难懂。

    沈婳音好笑:“音姐姐怎么就辛苦啦?”

    婳棠拍掉手上的尘土,张臂飞扑过去抱住沈婳音的腰,“音姐姐下凡辛苦了呀!音姐姐太美啦,婳棠乍一看还以为是樱花成了仙呢!”

    沈婳音笑得岔气。

    的人儿,话都和谁学的?多半是最会哄孩的杨姨娘□□出来的了。

    这里有一条道连着正房的偏门,为了便于体弱的婳珠见阳光专门开辟的。

    婳珠听见禀报出来迎接的时候,就瞧见了沈婳音的修长背影。

    沈婳音的背影并不似深闺女郎们那样窈窕婀娜,而是婷婷直直的,娇的身子立在院里,有种令人不敢轻慢的气场。

    洺溪跟在旁边,偷眼去瞧婳珠的神色。

    侯府的贵女,便是真有什么情绪也不会当众写在脸上。

    洺溪跟着主子,最熟悉婳珠的脾性,知道她这会儿并不高兴,也知道这会儿的不高兴是因为沈婳音。

    前几日,二姑娘在拢翠斋陪老太太笑时犯了头晕,音姑娘给二姑娘诊了脉,是虚症,还分析了好些听不懂的,症状描述倒是都对得上,又当场开了方子。

    回到岫玉馆,洺溪问要不要照方抓药,婳珠却道:“唐大夫的话你都忘了不成?他连日常滋补之物都不叫我乱吃,药岂是能瞎抓的?”

    “奴把音姑娘的方子拿给唐大夫过目?”

    “不必,丫头片子懂什么药理?扔了便是,何苦拿这破烂儿去烦唐大夫?”

    洺溪不知主子哪儿来的火气,没再细问,怕招上她的脾气来,只得把方子扔了。

    主子好像又嘟囔了一句什么“指不定怎么害我呢”。

    嗐,没听真。

    红粉樱树下,沈婳音终于挣脱了婳棠的“魔爪”,牵起她的手要进屋去,一抬眼,见婳珠就立在檐下,于是笑道:“婳珠站在那儿做什么呢?一点声都不出,吓我一跳。”

    婳珠只得:“瞧阿音好看,看傻了呗,怎么反怪起我来?”

    “倒成我的不是啦。”沈婳音牵着婳棠已到近前,“头回造访,我心想岫玉馆什么吃的穿的都不缺,便带了自己调的养心香,请婳珠品鉴。”

    月麟便把包着香块的丝帕递给洺溪。

    婳棠立马撅起嘴:“怎么没有婳棠的?”

    沈婳音道:“大前日不是给了婳棠一盒润手膏?今日二姑娘做东,婳棠拿了礼物没有?”

    婳珠替女郎道:“拿了,拿了自己一幅大作呢,赶明儿我叫洺溪找匠人裱上,就挂在我屋里,日日都看着。”

    正此时,里面的人提了声音问:“婳珠,做什么去了?这么半天不回来。”

    话音渐进,屋里转出一个、两个、三个富贵女郎,个个气质上乘,通身的妆扮无一不精雕细琢,赏心悦目至极。她们自然都认识婳棠,这会儿的目光就全落在了面生的沈婳音身上。

    莫非……这就是婳珠口中土里土气的奶姐姐?

    除面纱以外,不大像婳珠的描述呢。

    非但不土,简直秀逸出尘。

    只见沈婳音一身清雅,白衣做底,绣纹的颜色图样与满园花树融为一体。

    裙外套白纱是古时的穿法,浅浅的碧色从半透明的轻纱里半遮半掩地映出来,恰似春湖潋滟、碧波荡漾。

    原本脸上的面纱该是突兀的,可就因着纱裙的陪衬,面纱竟成了整套衣裳的点睛之笔——仙姝该当如此,非凡人所能窥伺。

    明明素净,却惊艳了一树一树的花开。

    假如“不知时风”竟是这般姿容,那还是不要知的好。

    婳珠一眼看出三位好友对沈婳音的欣赏,心中顿时不是滋味。

    原想叫土包子原形毕露,结果事与愿违。

    “姑娘便是婳珠的奶姐姐吧?方才婳珠还在夸你呢。”

    白姑娘率先招呼,其余两人紧跟其后。

    “夸人”的婳珠心头一紧。

    沈婳音平日并不留心妆扮,今日却一反常态,断不会是紫芙多嘴提醒,而月麟还呢,刚从底下提拔上来,不顶事,那就只可能是沈婳音看穿了自己的用意——邀请她来,却不告诉她有外家客人,只等着看她穿戴得庸常失礼。

    沈婳音似笑非笑地看了婳珠一眼,婳珠登时连央求沈婳音的心都有了。这三个是她最好的朋友,若在朋友面前暴露了坏心眼,以后她们还肯同她交心吗?

    沈婳音收回目光,从容报了姓名,又听月麟介绍了对面三位的身份,客气回答:“多谢二姑娘谬赞,二姑娘念着我在房中寂寞,特邀我与诸位姑娘聚,婳音沾光了。”

    在场的除了三位客人,都知道洺溪根本没提“诸位姑娘”也会到场,沈婳音是为了周全场面才了假话,算是给二姑娘递了台阶。

    沈婳音越是这样假话,婳珠就越觉得递过来的台阶仿佛啪的一声抽在自己脸上。

    非但没突显出沈婳音的土,还显得自己仿佛一个跳梁丑。

    这样一琢磨,婳珠的脸就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我怎么瞧着阿音姑娘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郑姑娘声道。

    沈婳音笑道:“是吗?我从前行走江湖,不定真的见过。”

    “可是我从没有离开过京城呢,”郑姑娘若有所思,“总觉得以前经常见你似的。”

    沈婳音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道:“这可奇了。”

    “好了好了,都别杵着吹风了,快请进吧,“婳珠牵牵唇角,眼中却没有笑意,“阿音头一次来,我带你参观参观。”

    好好地,参观参观。

    “好……”

    一个“好”字还没应全,沈婳音忽然低下头,猛地一把扶住了月麟的胳膊。

    白袖轻荡,仿佛不胜春风。

    “姑娘?”月麟吓了一跳。

    “怎么了?”婳珠忙意思着伸手去扶,其余人也一连声地关切询问她哪里不适。

    大约过了两息,纤柔的脊背才又慢慢挺直。

    婳珠奇道:“阿音也有头晕之症吗?”

    看吧,医女连她自己都医不好,给的方子幸亏没使!

    “……嗯,大概是老毛病了。”

    “沈婳音”敷衍着,平淡的语气下有些不悦。

    如果灵魂互换是一种病,那他的确已病了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

    楚欢:别问,问就是又互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