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尤其是医院的夜晚格外安静。

    ——“如果你是我哥哥就好了。”

    ——“你是一个好老板我知道，而有些人却不是一个好哥哥。”

    梦里出现的女孩，古灵精怪地当着他的面嫌弃自家亲哥。她的眼睛很亮，眼里的故事很简单。

    能梦到这些。

    应该算最近失眠以来的第一场美梦吧。

    商墨甚至想，他要是有这样的妹妹，想想也不错。

    周司鸣那家伙，从家里人就拿他与自己作比较，自己样样比不过他。当听到周司鸣起家里有个冤孽妹妹时，亏得商墨还觉得终于有一样东西不用羡慕他。

    早知道是他的片面之词，商墨就应该把他妹妹先抢过来。独生子女长大的他早就想有个可可爱爱的妹，最好一辈子跟在他当哥的屁股后面。

    美梦中一阵浓雾悄然降临。就和此时，他看不到的窗外夜雾一样浓重。

    ——“周时玖，没人要你了，你要跟我吗？”

    商墨愣了。

    怎么，是他的声音吗。很像，又不太像。

    没人要的周时玖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恶心人的语气问人家要不要跟自己，这语气算什么，施舍吗。他为什么要对周时玖这些。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庇护所，所以，你要听话。”

    更恶心了……

    所以，到底什么情况。还是他的话，对着时玖的话吗。梦境的画风究竟怎么变成了这样，剧情接不上啊。

    商墨被困在浓雾里，只听到声音，没有人。

    他开始尝试扇走眼前的雾。

    ——“听你以前没少对付伊然，你的手段呢，怎么沦落到这幅境地，呵呵，到底，还不是无用。”

    无语了。

    这些雾永无止境地产生，怎么挥也散不开，哪怕散开一点呢。

    ——“周时玖，你的脑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真的是他们口中心狠手辣、害人害己的周时玖吗？到现在还看不出，你心心念念的梁慕苏有多恶心你吗，如果摆在他面前一个毁灭你的按钮，你猜，他会不会毫无犹豫地按下去。”

    商墨停手了，他放弃与雾作斗争。

    梦里自己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明白。梦里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邪气。还有这些话都是对周时玖的，但迄今为止，梦里没有她的声音、更没有她的身影。

    ——“你滚开！”

    周时玖的声音！

    商墨吓得浑身一抖，因为她的声音像一种濒临死亡的动物在求救。

    而此时，眼前的雾气忽然间，淡了。

    他能依稀看出雾色朦胧之间有两个身影，商墨不由自主地走近，轻度近视且不爱戴眼镜的他只能凑近点才能看得清楚。

    ——“逃，你要逃哪去？”

    一个男人将一个纤瘦的身体死死掐在地板上。

    看不清脸，只能靠身形轮廓辨认。

    ——“周时玖，照照镜子吧，没人要你只有我要你。我和你一样也被人抛弃了，所以我们，注定是一路人。只有一条路，你无处可逃。”

    ——“你放屁！谁要跟你一路人，你只是拿我做白伊然的替身而已！你得不到她，你没本事抢不过我大哥，气急败坏给他们、给周氏集团下绊子，这还不够你解气，你无处发泄，发泄到我身上算什么，没用，哈哈，商墨，你才是最没用的男人！！”

    ——“周时玖你闭嘴！”

    雾色里的男人被激怒，手掌高高扬起，停顿良久，最终没有下去。

    商墨的心跳跟着提到嗓子眼，最后落回胸腔。

    ——“你这种单纯没脑子的女人，不配提伊然的名字。乖乖留在我这还会有你的一口饭吃，闭上你的嘴别脏了她的名字。”

    雾色渐渐地散开了，只留下雾气。

    商墨心累地看着画面切换，方才只能看见身影的男女这会儿已经不见了踪影。如果不是他们互相喊的名字，让他怎么相信，梦里的周时玖与他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商墨站在原地。

    但画面犹如一个长镜头，自动拉近。

    豪宅的长廊、他的卧室？拐弯，他卧室里的卫生间、卫生间的浴缸……

    这些场景都很熟悉。

    因为是他现在所居住的别墅。

    突然间，镜头定格，一抹刺眼的血色冲入眼瞳当中。血，从浴缸边缘，顺着光滑的瓷壁缓慢流淌下，鲜红鲜红的血，注入地砖。

    商墨的眼睛像被鲜血染红了。

    他悄然走进，看见横在浴缸边缘的一只手臂，再走近，浴缸里的人，是周时玖！！

    她用刮眉刀拆下来的刀片，划开了手腕。然后静静地闭上眼，躺在瓷白的浴缸中间。

    死了？

    ——“周时玖，你疯了。”

    镜头转到了医院。商墨惊喜地看到病房里的周时玖睁开眼，只可惜眼里没有丝毫生气。梦里的商墨坐在窗边，哑着声她疯了。

    ——“你不也是吗。”梦里的周时玖回击他。

    她被救活了，但好像又不像活着。

    ——“救我干什么。”她问。

    ——“那是我家，你死在我家里，问过我吗。”梦里的商墨到了这段剧情终于不再咆哮，语气疲惫许多，但的话，还是那么恶心欠揍。

    周时玖笑了笑。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情笑。

    商墨累了。

    让这梦到此为止吧，天都该亮了吧。

    ——“姑娘你别乱来！！！”

    梦中奇迹般出现了第三个的声音。不认识，完全不熟悉的声音。商墨抬眼，蓦然发现自己竟然进入了画面中！融进了自己的梦。

    哪儿？这好像是——跨、江、大、桥。

    白天的跨江大桥远远不如晚上的景致，车水马龙，再平凡不过的交通枢纽。

    但不是眼下。

    眼下的跨江大桥因为有人要轻生跳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桥面的车一辆又一辆停下来，完全堵死了。

    桥塔失修的老式铁栏杆外，站了一个娇瘦的身影。

    周时玖穿着病号服，摇摇欲坠地站在边缘。

    ——“年纪轻轻的，心理承受力怎么那么差。”

    ——“别讲了，没看到穿着医院的衣服，从医院跑出来的，可能遇到什么治不好的病，不想拖累家里哦。”

    ——“哎哟怎么想的，病了就治，治不好再认命，家里人看到她这样轻易放弃才要心痛死。”

    ——“她爸妈呢，家里人怎么还没过来。”

    ——“才站上去两分钟，警察都没赶来，家里人还不知道吧。”

    商墨挤在乌泱泱的人群里，人群的交谈声钻入耳朵。

    他定定看着桥塔的方向，那个背影。

    “假如有一天你看见一个女孩，站上了那座桥……”

    “或许你还能看到，她的表情很绝望很……”

    “请你一定要救下她。”

    可是，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还跳不跳啊。”

    ——“哎哟，要是真想跳早就跳了，这种一看就是遇到问题解决不了，拿自杀当借口逼人家给她解决。”

    ——“老兄挺懂啊。”

    ——“不然呢，那妞都回头好几次了，一看就在等警察来，等家里人或者男朋友来，你们看，又回头找人了。”

    商墨站在人群中，对上她的视线，仅此一秒。她好像看不到他。

    ——“跳了，她要跳了！！”

    周时玖跨出一步，单脚落空，转瞬之间，另一只脚也离开地面跟了出去。她连奋身一跃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站着，走出一步，直直落了下去。

    ——“嘭！”

    水花掀起。人群里同样发出层层叠叠的惊呼尖叫。

    这一回，救起来了吗？

    落雨了。

    商墨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天晴怎么会落雨。而且雨滴并没有落到商墨身上。下一秒，天旋地转，商墨忍受不住闭上眼。再睁眼时，镜头又切远了。他从画面中出来了。

    他看到了自己。

    梦中的他撑了一把黑伞，怀里一束简单的白花。

    站在一个墓碑前。

    ——“是不是没想到，即便死了，也仍旧没人要你。”

    ——“还傻傻地期盼那些虚伪的人因为听到你的死讯为你流一滴泪吗，他们连你的葬礼都没来，呵呵。早跟你过，只有我，才跟你一路。”

    花束缓缓放于墓碑前。

    男人看见短短几日就落了一层灰的墓碑，收了伞，蹲下身用西装袖擦去灰尘。

    ——“周时玖，你，假如我先遇到的是你，不是白伊然，我们会不会有各自不同的结局。”

    ——“我要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你也走吧，越远越好。”

    ……

    黑了。

    眼前的画面戛然而止。像电影的最后，影片结束，而影院却没有亮灯。

    最烂的结局。要退票的程度。

    死了，梦里的周时玖真的就死了……

    商墨桎梏于漆黑之中，反复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他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为什么梦里的他最后，如果先遇到的是周时玖，不是白伊然，结局会有不同。他确确实实，先遇到的人是时玖啊。

    一切只能有一个解释。

    梦是反的。

    商墨如此安慰自己。但服不了越快越慌越乱的心跳。

    “商总？老板？”

    “Boss你怎么了别吓人啊！满头汗好家伙。”

    “喂兄弟，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怎么叫不醒啊。”

    “时玖，不然你再一拳。”

    “……你不想干了，我还想继续干谢谢。”

    “你们得了！都什么时候还出什么馊主意，要我直接上人工呼吸，我来！”

    “…………”

    “我还是去叫医生吧。”

    商墨都听到了，他必须得醒了。

    ——“你为什么不救她！”

    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商墨转过身，看着时玖，这才是时玖，眼睛永远有光的大姐。

    “我……”

    ——“你没有救她！”

    ——“我明明告诉过你，你必须救她，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眼前的时玖美目圆瞪，既愤怒又委屈。

    “这是梦。”商墨早在梦到周时玖割腕自杀的时候就冷静清醒下来，理智战胜了情绪化。

    但时玖并不听他解释。

    ——“你杀了她。”

    ——“你也是帮凶。”

    ——“你忘记了吗，我跟你过机会只有一次！她死了，我就没了。”

    “你怎么会，你活得好好的，你——”

    霎时间，商墨死死定住。尚有血色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犹如瓷白，他的瞳孔无限放大，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时玖，身体毫无防备地散成泡影，坠入翻着涟漪的水面。

    没了。

    “周……”

    躺在病床上的商墨喘着粗重的气，陈勋感觉他快呼吸不上了。

    “快快回来，他要醒了！”陈勋喊住要去叫医生的时玖。

    商墨话了。

    三个人凑过去仔细听。

    陈勋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是：“邹，还是周？”

    时玖和邹哲对视一眼，梦魇了不应该喊妈妈吗。

    “时玖！”

    商墨猛的睁开眼，吓得直接坐起身来。

    “别……唉。”陈勋欲言又止：心你老腰。

    邹哲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只不过，看着商墨额头细密的冷汗，他干涩的嘴唇，还有起伏不定的呼吸，整个人犹如趟过了什么人间炼狱，虚脱了。从没见过Boss那么狼狈过。

    商墨醒来后，先是傻住了。殪崋

    等眼珠重新染上墨，有了点光彩，他开始紧张地左顾右盼。

    “找什么啊Boss？”邹哲疑问。

    “毛巾来了！”

    时玖从套间的洗手间出来，取来一块干毛巾。

    商墨抬眸。像见到浪淘中的金子，沙漠中的绿洲。

    他不顾一切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跑下床。

    包括时玖在内的三双眼睛，不解地目睹这一切。直到商墨跑近她，对视不过半秒，他忽然间看着她笑，久别重逢、或者，失而复得？

    时玖歪头：？

    下一刻，商墨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

    时玖手里还拿着毛巾，毛巾卡在她与商墨之间。不知所措。

    她瞪着双眼，茫然地抬起眸子不知道该看哪。时玖能清楚感受到，抱着她的那双手在剧烈颤抖，丝毫没有掩饰，他在害怕。

    他很害怕，梦会成真。

    ?

    作者有话:

    -此刻，“关禁闭”的某爷看到两个紧紧贴一起的代码，表示，跳江好玩吗他突然也想试试呢~~保持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