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泳池光线明亮，但在梁慕苏眼里顿时有一片乌黑的云层遮住。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眼波微动，鼻翼紧张地收缩。

    屏住呼吸。

    冒着气泡的酒水仿佛让他回到那一天，置身于‘九八’酒吧的一夜。

    梁慕苏意识到，这是报复。

    时玖这次主动约他，并非接受他的亏欠，接受他晚来的情意，并非要与他重归于好。而是，报复。

    她没有原谅他。

    “只要你干了这杯，我可以原谅你。”

    时玖完，唇角浮起纯真的一抹笑。梁慕苏定定看着，不由得陷入蛊惑。

    她没有蛊惑之意，是他心甘情愿当成一种期盼。

    期盼地认为，只要他喝了眼前这杯“兴奋”酒，他与她就能回到从前。只要回到从前，他一定、一定不会像从前那般无视她赤忱的心意。

    梁慕苏紧紧握住杯脚。

    “不是吧，瑶瑶，他真会喝吗？”丸子头女生心翼翼地轻呼。

    五六个围观的男男女女大气都不敢出，丸子头的声音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穿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她问的是金瑶。

    但金瑶没法回答她。金瑶只看向时玖，有点刺激，周家大姐终于要从一只舔狗翻身做主人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时玖在为难姓梁的医生。

    整件事情，紧张中带着有趣。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梁慕苏和他手上的酒杯，见他清冷如月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光一横，梁慕苏饮下。

    “喔呜！”几个男生很难忍住不起哄。

    女生们互相掐住对方胳膊上的肉，这比看剧还激动。

    兴奋药混合成的鸡尾酒从唇齿、从喉咙，一路落下胃，梁慕苏觉得整个过程无比清晰，他屏住的一口气终于得以呼出来。

    酒杯从虚脱的手心滑落，坠入泳池。

    “玖，对不起。”

    梁慕苏低下头。他道歉，为他曾经离谱的错误，为他多年糟践她的真心。

    不知什么药物见效如此之快，梁慕苏已经能感觉到心跳加快，喉间涌动着莫名兴奋的物质，仿佛在跳跃。

    心在飞快地跳，胃在抽搐，喉咙与唇齿相连，万千细胞跟着一起加速跳动。

    不对劲。

    “这就有反应了，那么快？”贺凯之惊叹。以前他见韦逸轩弄过，五分钟见效已经是奇效了，这才一分钟没到。

    “效果猛呗。”同伴看热闹。

    “会有什么效果？”丸子头女生凑热闹。

    “也就兽-性大发？”

    “……”

    “反正绝对颠覆他一身白大褂就对了。”

    优秀才俊、青年医生，正经又儒雅，当欲望超过理性占上风之时，那画面，哇喔。

    有人已经提前准备好手机录像功能。

    梁慕苏皱起眉，他清清楚楚感觉到嘴巴到胃部，一路奔腾的气血，在每一个器官跳跃，无法克制，无休无止。

    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物质”游走进脑子里，疯狂跳动。

    这……

    好像……

    “跳跳糖？”梁慕苏捂住心下的胃。

    与时候吃过的跳跳糖体会相似，但效果更猛。不仅仅在牙床跳动，在喉咙、在心、在胃，像数以万计活泼好动的糖人，四处蔓延。甚至于让他产生脑子跟着跳的错觉。

    一种效果强劲的跳跳糖。

    梁慕苏平静下来，视线温柔地看向时玖。她不忍心的。

    这只是一道考验。

    而他，抗住了考验。

    “玖，你能原谅我了吗？”梁慕苏满怀希望。

    “嗯，我原谅你了。”时玖微微笑。

    真的。他没幻听。

    话是从时玖嘴里亲口出来的。梁慕苏眸光外一层灰蒙蒙的雾散了，取而代之，是他的死心塌地。

    “梁慕苏，我们扯平了。所以从今以后，请你不要再作践自己，至少不要借着我的名义，更不要借着对我的悔恨作践自己。”

    什么因为她无心工作。因为她怠慢了病人。因为她受到医院处分。

    同事眼里、老师眼里，梁慕苏这样一位天之骄子，甘愿为一个女人沉沦至此，可歌可泣、可悲可叹。

    “但这对我很不公平。”

    “玖你放心，我会努力找回以前的状态，认真工作，并且，好好待你。”梁慕苏保证。

    “你误会了。”

    “梁慕苏，我的意思是从今以后你的任何行为、任何决定都不要跟我扯上一点关系，你和我没有关系，也就是，最好再也别见了。”

    梁慕苏瞳孔微缩，以为听错了。

    “……再也、不见？”

    “对啊，整座城市只有江北人医一家医院吗，如果是的话，我愿意再造一家。”

    “这倒不会，”金瑶默默插嘴，“我姑姑就有一家私立医院，医生都是重金挖来的，水平不比人医差。”

    “哦，你看吧，不止一家。”时玖满意地笑，对梁慕苏。

    气氛冻结住。

    看热闹的人渐渐意识到，兴奋药是假的，但喝了这杯酒，一别两宽是真的。

    周大姐组了今天这个局，目的在于当着所有人的面与姓梁的恩断义绝，并且当众不给他任何台阶下。

    这伤得是有多深呐。

    “玖……”

    梁慕苏鼓起勇气。

    “你不是可以原谅我吗。”

    “是啊，我原谅你了啊。”

    “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吗，我要是不原谅，你早在水里了。”时玖指了指空荡的泳池。

    “我原谅你借着请我吃饭的由头，实则让我过敏好在第二天表演考试丢脸。”

    “我也原谅你帮助白伊然偷换掉伤药，最后诬陷，药是我换的，是我害白伊然腿伤无法治愈。”

    “我当然还原谅你生日当天，陪我去酒吧散心，结果是为了给我下麻醉药，把我一个人扔在酒吧自生自灭。”

    “…………”金瑶与其余伙伴纷纷惊呆了。

    大家看向梁慕苏无能辩驳的样子，他沉重悔恨的表情，大家才意识到时玖的都是真的。

    “梁慕苏，我是原谅你了。”

    “但这么多年，十几年，你对周时玖做过的错事仅仅如此吗。”

    时玖笑着笑着，鼻尖酸涩，一股不分明的情绪涌上眼睛，眼眶逐渐湿润。

    “被你深深伤害过的，曾经的周时玖，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梁慕苏死死咬住干涩的嘴唇，忍住不颤抖。

    时玖走近他，附在他耳边，告诉他：“梁慕苏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声音只有彼此可闻。

    梁慕苏茫然地侧过头。时玖红着眼圈，笑：“周时玖从喜欢你，你却都从没有喜欢过她，为什么现在会喜欢，你想过吗？”

    为什么……

    梁慕苏第一次想这个问题。因为觉得亏欠，但不至于爱上。

    “大约是因为，曾经那个整天喜欢跟在你身后，只有在你面前才心翼翼的周时玖，已经离开了吧。”

    梁慕苏目光定住。

    “她永远离开了。”

    “梁慕苏，你将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她的原谅。”

    梁慕苏忽然一阵呼吸急促。

    “作为利用她的真心，糟践她付出的人，你对她的伤害才是最深的。所以，活该愧疚一辈子。”

    心跳停滞。

    时玖完了。

    她相信这一番话，一定能达到‘辣手摧花’的效果。

    “金瑶，我先走啦，改日见。”时玖拎起外套潇洒地离开。

    留下梁慕苏和他厌恶的一群纨绔。

    大家像观猴一般，把他围在半个圈里。很好奇，周时玖跟他了什么，让他露出那么惊恐的表情。这比‘欲-火焚身’还要颠覆他温雅的形态。

    更惊叹于，梁慕苏曾对时玖做下的事。

    “走你~~”

    扑通！

    梁慕苏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人一脚踹下泳池，浪花一层层掀起。

    “哇啊哦！”起哄声响彻整个泳池。

    水池并不深，梁慕苏的个子足以站立并露出脖子以上部分。但此刻，他萌生出就此溺死的念头。

    踹他下去的贺凯之与另一个男生把他捞起来，梁慕苏本以为他们来拉他上岸，却被强行留在水里。

    “哈哈哈！好狼狈啊梁医生。”

    大衣、衬衫，里里外外全湿了。头发湿哒哒的，满脸的水。

    岸上不停有人朝他泼水。

    金瑶蹲在泳池边，讽刺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还以为像你这种清高的人多了不起，原来也是个贱骨头，假清高。”

    “看起来人模人样，干的事连狗都不如。”

    “就是就是，能气得周大姐因爱生恨，你也是条人才咯。”

    金瑶接过同伴递来的超大号玩具水枪，边装水，边道：“本来呢，韦逸轩进去之后，我们这个团体已经开始从良了……”

    时玖带着他们开始认真钻研自家产业。在场各位都是富二代，基本上都是家里年纪较，不用承担家族未来的躺平型富二代。

    但时玖问他们，难道一辈子都要向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讨钱吗！

    这些人火速想到每当伸手要钱时，自己多像个孙子。

    不！

    不能这样下去。

    即使没有继承权，也可以自己创造。

    于是，他们从良有一段时间了。

    金瑶将水枪盛满水，闭上一只眼，瞄准，“时玖，我们从前对白伊然做的无异于校园霸凌，是不对的。我们决心痛改前非。”

    “但今天，我不介意破一次例。”

    水枪头瞄准梁慕苏那张人模人样的脸，金瑶冷笑，“周时玖以前你像一轮高悬的弦月。”

    “可是我爸爸跟我，什么都能给我，包括天上的月亮。”

    “今天我来试试，能不能把这轮月亮下来。”

    水枪发射，水平的直线滋了梁慕苏满脸。

    伴随着泳池笑声一片，月亮，落了。

    -

    傍晚，落日西沉。月亮迟迟不见踪影。

    时玖回到家，孟凌连忙问她，“怎么样，老娘的道具好用吗？”

    该怎么呢。

    时玖随手拿了一个【跳跃的音符】，以为能看着梁慕苏吃下后可以当场来几支舞，结果没想到只是跳跳糖。

    不过任务完成了就好。

    拒绝掉梁慕苏这朵烂桃花，主角光环值提升了200点。

    离结局又近一步。

    时玖本来想问问季爷，商墨那边什么时候出差回来，没想到季澄还没上线。

    一天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时玖只好等着手机来电，等待儿童手表来电话。

    “妹子，真的不考虑再进点货吗？”

    “进货？”

    时玖看着孟凌开积分商城，瞬间明白什么意思。

    “额。”

    “你不是很想知道那傻子有没有事情瞒你吗！”孟凌为她推荐一款药，“这个，使用明上面是可以吐真话。”

    “啊！？”

    时玖望着药品名字，懵懵懂懂。吐真话的【神魂颠倒】？

    “他为你神魂颠倒了，自然就有什么什么。”孟凌这副积极推销的样子，让时玖很难不怀疑她是不是有提成。

    “那就试一试？”

    “好勒！我马上给你换。”

    “姐！！”

    “你换错了！”

    “哎？没事，积分多，任性。”

    很快，一罐【神魂颠倒】药品到手。时玖看着手里的罐子，又看看孟凌手里换错的一罐。

    “要不，你都拿去吧，我也没用啊。”孟凌递出来。

    “成交。”

    ?

    作者有话:

    -另一罐：【主仆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