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卫道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坐直在躺椅上,两眼刺痛,他躺回去,闭上眼,两眼下淌出两道血痕。
伍疏慵正巧从外面走进来,抬眼一看就看见卫道在柜台后滴下血泪,随手擦了,还躺着想继续睡下去的样子,脚步一顿,疾走险些扑过来:“仙长!”
卫道揉了揉眼睛,看人一眼:“哦,你啊。”
他好像还是很困的样子,懒洋洋的,陷在椅子里,并不准备起来。
伍疏慵绕过柜台,卫道终于起精神,他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尤其是在不太宽敞的空间之内。
虽然早就知道卫道不大会信任别人,但是这种时候,伍疏慵也难免忍不住想: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卫道拉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语重心长:“不要多想。”
伍疏慵脑子里什么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他伸手碰了碰放在卫道耳后的那块鳞片,轻声问:“仙长,做噩梦了?”
你看起来完全没有睡好。
卫道应了一声,蹙着眉,看了他一眼。
伍疏慵笑嘻嘻收回手道:“仙长,我也看见了,那样的梦,也没什么,真要是生气,现在去杀光海上的鸟、龟、龙、蛇和白虎,到时候真要出事,那些东西也不能怎么样。”
卫道被他这么一搅和,睡不着了,示意他站到柜台外去,自己坐直了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那些鸟都可恶,飞起来又乱蹦乱跳的,一时不好解决,多了又麻烦,现在既然没有事故,也懒得去管它们。”
他的耳廓渐渐淌下来细细的两条血线,左右耳下仿佛一下多了一副红艳艳珊瑚挂坠。
微弱的血腥气。
伍疏慵的感知力不弱,余光又忽然瞄到刚多出来的红色,面色一肃,又笑了笑。
卫道着着就半合了眼睛,虽然注意到他的表情变来变去,但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口中继续道:“今天赶尽杀绝,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又出现新一茬的东西准备着要冲过来?”
话间,伸手去抽出一张面巾纸,用纸捂住下半张脸,张口吐出血来,又抽了一张湿纸巾,随意擦了擦嘴角,腿边已经多出一个的垃圾桶,垃圾丢进垃圾桶,垃圾桶就长了腿似的跑没了,美食店的垃圾桶仿佛高级感应器,哪里有垃圾,就在哪里等着,等人丢了才走。
走了就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了,好像没有工作的时候都在闲逛一样的摸鱼社畜。
卫道又抽了一张湿纸巾,在耳边蹭了蹭,已经凝成血痂线的红色就从耳边挪到了纸巾面上。
他把用过的湿纸巾团成一团,垃圾桶再次出现,丢进去,垃圾桶跑了。
卫道起身带着板凳,坐在美食店门外,伍疏慵跟着他走出去,也意识到什么,开始对卫道翻旧账:“仙长,你之前可是答应过我,允许我跟着你一段时间的,可是这一段时间里,你都在睡觉,一下子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前答应的事情,不会现在已经不作数了吧?”
卫道吹着风,眯着眼睛:“本来是作数的,但是你好像有意见,那就算了吧。”
伍疏慵红着脸恼道:“仙长真是偏心,傅蛇就可以,我就不可以,我也没干什么,难道就因为傅蛇跟仙长初见时长得有个人样,所以仙长到现在,看着我的脸,也会想到从前被我们捕猎的耻辱吗?”
卫道笑道:“怎么会呢?”
他并不觉得那是耻辱,但是他想到当初,总会免不得想到伍疏慵现在在他身边这样熟练地嘘寒问暖,当初他可是和另外几个族人一起出来的,虽然他是唯一没死的那个,又过了这样多的时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其实仔细算一算,他们的相处时间并不算长。
卫道对伍疏慵的态度也算不上好,要特殊,也只有伍疏慵口中对傅蛇的偏心吧。
伍疏慵……卫道只是看着他就会想起死了的那几个。
他一向对尸体没有特别的记忆力,但是不妨碍他觉得,伍疏慵总是隐约有些和过去夜色与死亡混合的黑暗相似。
总而言之,要理由,卫道可以给出许多种不同的理由,但是他大多数时候,一个字也没有出来,倒不是为了维护伍疏慵的自尊心或者维持他们之间的关系这种想想都觉得有点离谱的原因,卫道一向是个懒得多话的人。
他这些时间又那样困,更不想了。
要不是,有时候,觉得总是一言不发也不太好,好像有意在冷落谁,他也能从始至终沉默下去。傅蛇和伍疏慵总是有话可。虽然卫道对他们的过去并不算感兴趣,但是既然有故事可听,他也不会拒绝。
卫娇娇就总是在美食店内等着他,要么等他回来,要么等他招呼,要么就等着他醒过来。
啊,这么一,好像确实如此,卫道,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伍疏慵大概也能猜出来卫道的想法,也知道卫道为什么对他不多几句,但是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总显得他太过凄凉了些,所以,卫道不话,不想话,不准备话,不妨碍他什么。
“仙长送了傅蛇好几样东西了,可是,仙长什么时候才准备送我东西呢?”
伍疏慵对着卫道挑了挑眉问。
卫道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伍疏慵本来还绷得住,卫道一看过来,他就忍不住想笑。
也不是为了什么,就是心里高兴。
看见这个人高兴,想起这件事高兴。
能拿到礼物,更值得高兴了。
再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安静又熟悉,平稳又和煦,没有什么更值得高兴的了。
伍疏慵忽然问:“喝酒么?”
卫道哦了一声,笑道:“你从哪里来的酒?”
伍疏慵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当然是美食店的好酒了,桂花酒。”
卫道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是准备了一碗米酒想跟我拼一拼呢。”
伍疏慵坐回去,看着远处的天空,笑道:“仙长现在想喝一碗?”
卫道摇了摇头。
伍疏慵取出一个淡黄桂花色酒坛,轻轻晃了晃,卫道能听见坛子里的酒在左右。
伍疏慵拆了封条,递给卫道问:“仙长喝不喝?”
卫道还是摇了摇头。
伍疏慵点了点头,也不用杯子了,自己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笑道:“快乐!”
卫道看着天上浮云,笑道:“你想要礼物?”
伍疏慵又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他喝起酒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大口喝酒,就得配大口吃肉,可惜现在没有肉在手上。
红皮兔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看了看门口的二人,露出不解的目光,其实大多数时候,它的目光都是懵懂且好奇的样子,看起来不像玩偶就像一无所知且非常好骗的幼崽。
不管怎么,以红皮兔子的年纪,算不上幼崽了。
可它还是这样,也没有别人指责,日子过得比谁都好。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红皮兔子看了看卫道,又看了看伍疏慵,跳进店里,在桌面上踩了踩,捧着一个白腻腻的盘子,盘子里盛着尚且可以流血的嫩牛肉,看起来稍微煎了煎就端来了,好像刚从牛身上割下来那么新鲜。
它往外跳,盘子很稳,盘子里的牛肉嫩得豆腐似的晃了晃,血水从肉块下溢出来,盘子里多了些水珠,跳到卫道身边,对他往上拖了拖白盘子,嫩牛肉好像还有点皮下跳动反应。
这是要给卫道。
卫道接过盘子,揉了揉红皮兔的头毛,红皮兔使劲摇头,卫道松开手,它顶着乱糟糟的红毛,一蹦一跳走了。
卫道转手把盘子和肉递给伍疏慵。
伍疏慵接过盘子放在地面,空出的那只手拿起肉块,咬了一口,确实非常鲜嫩,感觉处于享受处理美食艺术和回归茹毛饮血天性的混合之间,口味微咸,表面有些许油香,微妙的炭火味和幽微的果木味交织在一起贴在牛肉表面,又贴在口腔里。
他又咬了一口。
卫道大概是不会吃这样的食物。
伍疏慵就没话。
只是吃,一口肉,一口酒,慢慢咀嚼,慢慢品味。
吃完之后,擦了擦手,伍疏慵问卫道:“仙长,想好送我什么吗?”
卫道笑:“哪有人这样要着别人送礼物给自己的?”
伍疏慵咦了一声:“难道仙长又反悔了?”
卫道摇了摇头:“我也没别的东西可送给你,一时想不出来。”
伍疏慵笑道:“仙长莫不是常这样的话?也太顺口了些。”
他又:“就算仙长随意挑一个东西给我,我也愿意要的。”
卫道看了看他,想了想问:“我可以送你眼睛、蘑菇,但是这些东西都容易坏,而且,如果以后我忘了这件事,你可能还会被我视为敌人,你要么?”
伍疏慵摇了摇头。
卫道又问:“我记得,我应该送过你东西啊……是个平安扣?你弄丢了?”
伍疏慵以为卫道连这个也忘了来着,不过他也不是无话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