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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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天自从和生育体结为夫妻之后,总是在倒霉。

    他意图求仙问道,处处受阻。

    他病了,求医问药,无人能治。

    他要死了,想见傅蛇最后一面,却总是不记得。

    他希望子孙后代都成材,没有一个是正道子弟。

    只有生育体在他身边,日复一日的陪着他活着。

    他应该感到高兴的。

    但是这种生活,更像是一个温柔且深不见底的囚笼,将他困住,困在原地,不得寸进。

    他是个囚徒了。

    难过的情绪都将要散去。

    傅蛇来见了他一面,他好像真的要死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在见面的时候,邵天还能记得来见他的人是傅蛇,某些时候可以回忆起过去的片段。

    还能上几句话。

    生育体还是寻常妇人的扮,穿着荆钗布衣,鬓边隐约有些白发,忙前忙后。

    但是,她的容貌一如当初,亭亭玉立,清水芙蓉,似乎纯洁无瑕。

    既有少女的青春貌美,又有少妇的风韵犹存,这两种气质在她身上中和得很好。

    邵天就完全是一个糟老头子的模样,配上生育体站在身边,仿佛一对老夫少妻。

    从前他们也是一对十分般配养眼的璧人。

    金童玉女。

    现在不是了。

    傅蛇坐在低矮的屋子里,周围都是阴暗的。

    邵天躺在面前的病床上,苍老如枯木朽枝,鹤发鸡皮,垂垂老矣。

    即使只是面对傅蛇,邵天看起来也非常老,他们不再像一对惺惺相惜的好友,更像长辈和晚辈,即使真正的辈分应该颠倒外貌的第一印象。

    邵天的眼睛浑浊,睁着,颤颤巍巍想抬手,没有抬起来,便认命地泄了气,手臂搭在床沿,声音苍老而沙哑,叙旧:“曾经我是多么的意气风发,现在看来,不过一梦浮生。”

    傅蛇安慰他:“世事如此,并非你之过。”

    邵天有些气恼,那只在被子外的手,皮肤松松垮垮,青筋疲软而艰难地暴起,抓住床沿,努力大声而只有微弱的病气的嗓音:“我知道!”

    我从来没有错。

    他是这样想的。

    傅蛇点头:“听,你想找我?”

    邵天泄了气,整个人从僵直的一条死鱼软下去,像一根失去水分的老藤条,软软的搭在枕头上,被子盖在身上,仿佛拢着一具早已死去的尸骨,没什么暖意,外面还一个劲往内冒寒气。

    他对傅蛇:“我老了……”

    一时想不出自己之前想什么话来。

    两只眼睛茫然极了,望着上方的低矮横梁,浑浊的病斑也不能挡住那样的茫然无措。

    他喃喃道:“我是在做什么呢?”

    那是多年以前相似的眼神。

    傅蛇倒了一杯桃花酒,酒香溢出来,他抿了一口。

    邵天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看过来,震惊而且喜悦。

    那种喜悦又是卑微痛苦的。

    他讪讪问:“我能喝一口吗?”

    他至今能清楚地分辨那酒不是他给傅蛇的那坛老酒,而是傅蛇自酿的桃花酒。

    傅蛇的指尖微妙一顿,不过眨眼又笑道:“当然可以。”

    他是不太舍得的。

    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连一口酒都舍不出去。

    邵天当初给了他一坛子呢。

    傅蛇拿了一个碗,扶着邵天坐起来,给他倒了一碗酒。

    酒香刺激着喉舌。

    邵天伸出颤颤巍巍的细瘦手臂,看着自己的皮肤和傅蛇的外貌颇有些自惭形秽,又忍不住吞咽想尽快喝到那口酒,眨了眨眼,眼前模糊,伸出手去摸索,傅蛇将半碗酒放在他手里,他却拿不稳,面上露出沮丧且无奈的表情。

    他很难过。

    只是想喝一口酒而已,怎么会这样困难呢?

    傅蛇好人做到底,低声道:“我喂你吧。”

    邵天连连点头,张着嘴,嘴里的牙已经不剩几颗了,面皮枯黄且瘦,贴着脸颊和内里的颧骨,都显得整个人单薄无依,骨头撑着,皮肉却撑不住。

    他这个时候看起来像个孩。

    傅蛇喂给他喝了那半碗的酒。

    他就高兴得好像得了天材地宝。

    邵天没出声砸吧砸吧嘴,对傅蛇高兴地笑道:“这个味道我尝过的!”

    确实尝过。

    傅蛇将碗放在一边,坐在凳子上,无奈道:“是啊。”

    邵天试图手舞足蹈对傅蛇表达他的情绪,感激兴奋或者别的。

    他很快就累了,躺在床上,眯着眼睛,了个酒嗝,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看向傅蛇,倒是还认得人,揉了揉眼睛问:“你刚来?”

    他还准备起精神接待客人。

    傅蛇笑道:“我已来了许久。”

    着,他站起身,对邵天告别:“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邵天张了张口,没出什么来,眼神依旧茫然,眨了眨眼,看着傅蛇忽然笑:“你来啦!快坐呀!咱们话?”

    傅蛇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来看你,就要走了。”

    邵天滴泪道:“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人,别的朋友早丢了我,再也不见,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只有你,还记得我,还愿意来看看,真是感激不尽,要是有下辈子……”

    下辈子我也和你做朋友。

    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这辈子都值了。

    不亏。

    他对傅蛇笑了笑,又忘了要什么,笑容渐渐淡下去,眉眼忧愁,望着傅蛇,没再话。

    他看得出来傅蛇是要走了。

    他对傅蛇比了个口型:再见。

    傅蛇笑道:“再见。”

    完,他离开了这间屋子。

    生育体从外面走进来,任劳任怨照顾邵天的床铺和身体。

    掖了掖被角,很快又走出去,过了一会,她似乎刚发现那个用过的酒碗,看了看已经睡过去的邵天,拿出去洗了。

    邵天醒来,往窗边一望,没看见那个酒碗,知道是被拿出去洗了,眼角落出两滴泪。

    很快又睡过去。

    没两天,他死了。

    生育体把他埋了。

    那些子子孙孙没有一个回来看看。

    傅蛇是后来去的,他找到邵天的坟墓,端了个板凳,坐在墓前,喝了一口酒。

    自己低头笑了。

    看了一会,他才走的。

    幻境就此破开。

    傅蛇看着渐渐醒来的邵天,露出温和的笑容:“你醒了?”

    邵天有些头疼,奇怪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傅蛇低声道:“之前我们一起进了一个幻境,我把你带出来的,出来的时候,你还睡着,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就找了个人家,请他们收拾出一个床铺让你躺会。”

    邵天有些不可置信,又十分茫然,重复着问:“我们出来了?”

    傅蛇点了点头。

    邵天笑道:“啊,那真是太好了。”

    他话间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还是之前一样。

    傅蛇问:“你还记得,在幻境里发生了什么吗?”

    邵天露出疑惑的神情,回忆了一下:“大部分我都忘了,只记得刚进去的时候,你和我是一起的,后来就没有了。”

    他又很快笑道:“没什么,那些都是假的,记得也好,不记得也不要紧。

    现在我不记得,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过些时候,我自然就记得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傅蛇点了点头,笑道:“那自然最好。”

    从头到尾,他都记得。

    既然邵天命数如此,也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就是。

    之后的事情,幻境里一一都明了。

    邵天遇见一个姑娘。

    他带上那个姑娘一起行动,几次危急关头,拼命护着,那姑娘也时时刻刻惦念着他。

    二人很快心意相通。

    邵天问姑娘:“我想娶姑娘为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姑娘红着脸,看了他一眼,含着泪花,点了点头,侧过脸去,偷偷高兴地笑。

    眼角却滑落了一滴泪。

    傅蛇在二人身边,常有独处之感。

    可能三人行,总有一个是要被有意无意孤立出来的。

    带上那个姑娘,总不能孤立她,只能孤立傅蛇了。

    邵天和姑娘整日里甜甜蜜蜜,眼里心里都有对方的样子。

    傅蛇从来不做棒鸳鸯的事情,他只是站在一边,冷静自持地看着。

    好像一个幕后创作者,看着一出情感充沛的木偶默剧。

    他一步一步安排情景,置身事外,从不高高挂起,却分明一切都事不关己。

    邵天和姑娘谈婚论嫁,二人已经心意相通,只差最后一步。

    他对姑娘认真:“古来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我要娶姑娘为妻,绝不想让姑娘受一点委屈,一定八抬大轿来抬你。”

    少年人的情话,总是得那么直白动听,带着一股天然的莽撞。

    傅蛇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

    邵天对傅蛇:“到时候,你可要来啊,我给你准备好酒,连带之前许诺的那一坛子老酒,我都给你备好。怎么样?”

    他有点忐忑,傅蛇毕竟是他和姑娘一路走来的见证人。

    如果能请到婚礼上,证明他和姑娘爱情的忠贞不二,也证明他和傅蛇的友谊天长地久。

    傅蛇微笑着点头。

    邵天感激笑道:“太好了!多谢傅道友。”